“孝廉公你还年轻,很多事想的简单了。”
里长对许平的想法嗤之以鼻。
大明行的是里甲制,每十一户为一甲,其中丁粮最多为甲首,十甲为一里,由甲首轮流做里长,一年后换人。
官府每年派徭役下来,便由甲长带着下辖的十户应役,大伙儿轮着来。
许平念着之前李义被抓,里长派儿子报信的旧情,耐着性子说话。
“不知有何问题,还请里长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里长放下手里的竹筐,对着年轻的举人老爷说道:“孝廉公让老朽召集全村人,这当然不难。”
“可重新界定户等?”里长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直接说道:“绝对办不到。”
“为何?”许平拿过竹筐,尝试着编起来。竹条毛刺很多,有些扎手。
里长吓坏了,赶紧夺过竹筐:“孝廉公是文曲星下凡,这双手以后是要写圣旨的,扎坏了老朽可担待不起。”
许平笑笑:“我这双手可没这么脆弱。”
里长愣了一愣,缓缓说道:“孝廉公的心是好的,可这种事一百个做不成。被老朽驳了面子,也好过当着全村人丢脸。”
许平不为所动,语气依然坚定:“这不需你担心,你若不愿出头也无妨,我自可为之。到时别说我不敬你老里长便可。”
里长哼了一声,背过身去,竟是不予理睬。
许平也不着恼,里长的反应不出他意料。李忠告诉过他,里长今年靠着催粮挣了不少钱,在县城也置了产业,若是重分户等定然不可能还是原先的下上等。
许平的目的已经达到,转身便走。
第二天,许老爷要重新划分户等的消息就传遍了太平村。
同样一件事,立场不同态度便不同,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村里的大户们平时都恨不得对方不得好死,只剩自家一户财主才好。
可如今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大恶人”,逼的他们之中最有财势的七家只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商量。
“马员外,你说这许平到底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别人中了举,恨不得把半个村的田契都收到自己家里。他倒好,送上门都不要,硬往外推。”
“你们说他这回搞什么户等重分,到底是真的假的?”
“这小子估计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这是想做圣人哪!”
“我觉得这次的事肯定没这么简单。”
“怎么说?”
“只是重定个户等就稍显小题大做了。咱们村里谁不知道谁?哪个破落了,哪个发财了,还用得着召集全村来讨论?我估计他打的是声东击西的主意。”
“你的意思是,查瞒报?”
众人俱是神色一凛。他们都想到了这一层,所以这次才如此紧张。
单单只是户等钱也还好,若按登记在册的人口,他们这些大户简直就是跟“人丁兴旺”这个词不共戴天,多交也多不了几个钱。
可若是为了家中那些隐匿不报的丁口而来,那就要命了。
“你说你也是,成年的孙子都十来个了,硬说家里只有两丁,确实说不过去。”
“哼,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好歹还报了两丁。你家就你一个过了六旬的老翁?你那五个儿子难道都是别人的种?”
“姓蒋的,你说的什么鸟话!”
事情没说出个结果,要看又要起内讧,马员外连忙出来当和事佬。
“两位、两位,稍安勿躁,大家伙今天聚在这里,为的是商量个对策出来。咱们家家都差不多,何必争个搞下?同进同退才是正道。”
两人这才各自哼了一声,暂罢干戈。
马员外满意地点点头说:“我觉得方才蒋员外猜测的有理,这许平十有八九便是打的这个主意,想要从咱们身上割肉去讨好那些泥腿子。”
“他为何要这么做?”
“哼,那还用说,无非是想让这太平村姓许,还要脸面上好看,只有从咱们下手!”
“要不咱们给他送些……”
“打住打住,人家连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都不要,铁了心要做圣人,咱们这仨瓜俩枣就别去丢人现眼了。”
“那怎么办?”
马员外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许平明日便要召集全村大会,摆明了不给反应的时间。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只怕咱们要吃个闷棍。”
“如今时间紧迫,只有让家中子弟们先出去避避风头了。”
蒋员外也点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只要那许平逮不到人,便拿咱们没有办法。等风头过了,咱们再联合起来去县衙找张知县告他的状,定要他好看!”
马员外见众人没有异议,便当机立断站起说道:“那便如此,诸位各回各府,赶紧让子弟们从小路离开清河,等过些日子再回来。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行动,莫给人堵在家里。”
一夜之间,村里七家大户人去楼空,只留下当家主事之人和老弱妇孺应付即将到来的盘查。
附近百姓都暗暗骂他们狡猾,知道许老爷要收拾他们,跑的倒挺快。
李义远远躲在马府外的土坡之下,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月色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马员外的长子带着人遁走,不禁冷哼了一声。
身边陆续响起了其他人压低了的声音。
“义哥,蒋员外家人也走光了。”
“刘太爷家的也走了。”
不一会,李义身边聚起了六人,其余六家也已撤离完毕。
县衙一役,李义一脚成名。自那以后,人们才知道这李大个不光干农活是把好手,拳脚上也颇有实力。
于是便时有那好勇斗狠的少年郎找上门来“踢馆”,都叫李义收拾的服服帖帖,纳头就拜了大哥。
起先他还有些害怕少爷责怪,可许平知道以后,只告诫了一句“注意分寸”便轻轻放过。
以李义对少爷的了解,其实这就代表了赞成。
而老爹李忠自从少爷中了举之后就不太管李义了。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最近又出了远门,说是出去办货,去哪儿又不说。
少爷天天在家呆着不出门,李义便时常带着一帮小弟舞刀弄棒,还顺带做了不少见义勇为的好事。
这回少爷让他带人盯梢,手下小兄弟们也算不负厚望。
又叫少爷算准了,李义心中感慨,为富不仁的狗大户,你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