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显然已被审过了一轮，情绪十分镇定：“小的清河县仵作卢八，见过提学大人。”
冯天驭一拍惊堂木，还没开口卢八就主动交代了：“上个月张班头找到小人，让小人交出家传的毒药配方。小的原先不肯，可他说是县令要，小的也没有办法。”
张南德知道自己完了，树倒猢狲散，顾、郑两家的命运如今也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冯天驭随后转向张班头，只见他已是五体投地趴在地上，不由哑然失笑。
倒是个乖巧的。
张班头看冯天驭的架势就知道这回断无侥幸之理，人家看起来把自己去买药的行踪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了。
张班头决定先发制人“大义灭亲”，还能博一个首告之功。
事不宜迟，一旦打定注意，他便立刻一跃而起，竹筒倒豆子把事情抖了个干干净净。
两家与张南德“合作”太深，顾、郑二人自陷害许平被反噬下了大狱那一刻起，他们便注定没了活路。
亲信的指正威力自然与赵甲这种闲人不同，况且张四为了立功已然丧心病狂，不断暗示张南德的小妾手中还有他与其他乡绅的不法证据，浑然不觉几乎已是自爆他与兄长的女人通女干有染。
张南德心如死灰，连申辩都无了。
冯天驭眼看局势已定，便令小旗将他们兄弟二人押下，准备将一干人等带回南京，上报天子后再行发落。
听审的人都傻了。
大家依稀记得今天是审许平许老爷，怎么审着审着两个证人被打死打残，现在连县太爷都被抓走了……
陆正风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此时倒是淡定站在一旁，仿佛没事人一样。
他此前跟张南德并无过深的交际，此番也不过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怎样也牵连不到他。
“果然好手段。”陆正风眼中冒着莹莹绿光，郑重地重新打量了一遍许平：“老夫打听地清清楚楚那女子是你自秦淮河带回，还同吃同住了数月，没想到啊没想到。”
许平缓缓摇了摇头：“谈不上手段，运气好罢了。陆晏清事先还特意登门提醒过我，可我还是小瞧了你，差点就栽了。”
陆正风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想明白后，竟是直接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满堂皆惊。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陆正风下手之狠，把自己的嘴角都打出了血。
他怪笑着说道：“我那好侄儿才是真真好手段。我现在才想明白，他故意引老夫那傻儿子去太平村，亲眼看着他出入你的府上。又放出风去，说新科举人许平背景深厚，还与他相交莫逆，要助他夺回家业。”
“好个一鱼两吃。你小看了老夫，老夫也小看了老五，竟如此简单就受了他的挑唆。”陆正风凶相毕露：“可惜老夫不是张南德那种糊涂鬼，没那么容易完蛋！”
“哎。”许平叹了口气。陆晏清在南京那时就有了前科，回了清河又把他当枪使，初时的好感如今已是荡然无存。
陆正风略一思索，竟是立刻就转头向许平示起了好：“仲匀，你我说到底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此番完全是受人挑唆。不如咱们……”
“道不同。”许平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陆正风倒也干脆利落的很：“也罢，此番是老夫冒失，过后自有一份心意。家宅不宁无心多留，告辞了。”
说罢大袖一摆，径直出了县衙。
许平不禁暗想，陆家这两叔侄皆是有野心有城府的枭雄，若是齐心协力，振兴家族指日可待。
不过转念又一想，便是振兴了，一样免不了要为家主之位斗得你死活我，注定是冤家。
太阳升至了半空，终是一天云彩散。看热闹的百姓们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个个心满意足地离去。
冯天驭没有再跟许平交流什么，他现在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等交代好让主簿暂代县衙事务之后，只与许平说了一句“好好准备会试”就匆匆带着护卫和一干人犯走了。
只有涂老汉留下来等着许平，其他乡亲都已回去报喜。
“许老爷，我就知道您不会有事的。”涂老汉眉梢眼角都透着喜气。
“许某谢过老丈仗义执言。”许平发自肺腑地表达自己的感激，深深行了个礼。
深陷泥沼时，有人愿意为你呼救加油都应心怀感激，更何况涂老汉这种不顾自己安危伸出援手之人。
便是力弱，便不济事，亦为恩人，当涌泉报。
涂老汉吓了一跳，连忙躲了开来：“许老爷您可千万别，老汉福薄受不起的。哎哟，您这是折老汉的寿！”
许平眼看着涂老汉忙不迭地鞠躬回礼，有些无奈，只好来点实际的。
可他摸遍了全身分文无有，不由挠了挠头。
身旁的周芸噗嗤一笑，取下了头上的银簪。
“老丈，这是奴家一点心意，还请您老切莫推辞。”
涂老汉梗着脖子红了脸，连连推拒：“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老汉可不是为了这个才……”
许平接过银簪，强行塞到了涂老汉的怀里：“天越来越冷，给孩子做件厚衣裳吧。”
听许老爷提到了家中缺衣少食的孙子，涂老汉的脖颈松了下来，慢慢没了推拒的力气。
“您老放心，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许平的眼神温和而坚定，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嗳。”涂老汉抹了抹眼角，也回家去了。
许平看着老人踏实的步伐，耳边传来大学长的声音：“仲匀，你真能让他过上好日子？”
许平头也不回，声音铿锵有力：“不光是他，我要让全天下的穷人都过上好日子。”
“什么样的好日子？”
许平回想起以前那段人生，感慨万千：“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孩童有书读，老人有所养。”
大学长激动地说道：“那不就像是仙境一样吗？”
许平能理解大学长，连几百年后的中国都是通过好几代人的艰苦奋斗和科技的腾飞才初步实现了这个目标。
大明这个生产力远远落后，每年甚至都要饿死冻死不少百姓的残酷环境下，这短短十几个字听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许平早已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在做准备了。无论是科举还是办书院，都是在为这十几个字积蓄力量。
等力量足够强，强到可以让真实身份堂而皇之公诸于世的时候。
他一定会让这个国家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