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离别曲
铁木真没有放过在这一场战争中逃走的那些敌人,在草原上展开了第二次大追捕行动。
逃亡中的蔑儿乞部贵族们再一次遭到了乞彦部的猛烈袭击。此时已经年过七旬的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别乞最终还是没有躲过乞彦部的追杀,中箭身亡。
因仇恨而生,因仇恨而死,脱黑脱阿别乞在悲愤的心情中走完了他在复仇和逃亡中渡过的漫长而又凄惨的一生。他在这一生当中斗不过忽图剌汗,斗不过合丹太子,斗不过也速该巴特尔,更斗不过铁木真。脱黑脱阿别乞的一生以失败开始,以失败告终,简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究竟谁才是这一场悲剧的制造者?
是将他们卷入没完没了的仇恨和杀戮的他们那些父祖辈吗?是如今身首异处,抛尸荒野的脱黑脱阿别乞吗?还是对自己的敌人赶尽杀绝,毫不手软的铁木真呢?
他们曾经都只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不知道仇恨为何物,不知道战争为何物。
我们不能完全责怪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怪只能怪他们出生于这样的一个血腥纷争的乱世。
脱黑脱阿别乞的一生就是这个时代的缩影,一个悲剧时代的缩影。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大黑暗的时代马上就要在草原上终结了,这个终结者的名字叫铁木真。
在这一场大追捕行动中,太阳汗的儿子屈出律和脱黑脱阿别乞的儿子忽都最终还是逃脱了。铁木真命令速不台追击忽都,命令哲别追击屈出律,并嘱咐他们无论上天入地也要把忽都、屈出律给找出来杀掉。
阿勒坛与忽察儿最终被铁木真捉到后处死。铁木真念他们是汗室后人,赐予了他们与撒察别乞一样被厚葬入土的待遇。
对于答里台则没有给予任何的惩罚。答里台是铁木真的祖父把儿坛巴特尔最小的儿子,是他们家族的“守灶之人”。铁木真不能自己灭了自家的火种。
札木合在逃往唐努乌拉山的途中被自己的手下出卖,被五花大绑送到了铁木真的军营之中。
札木合的这几名手下显然是没有听说过巴阿邻人纳牙阿的故事。他们竟然美滋滋地等待着铁木真给予他们丰厚的奖赏,其结果自然是他们统统被铁木真下令处死了。
铁木真与札木合这一对生死冤家终于聚头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最后将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相见。
铁木真与札木合四目相望,感慨万千,他们各自心中都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这些话就那样硬生生地梗在他们的喉咙里,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沉默,可怕的沉默,漫长而又难熬。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铁木真。铁木真开口对札木合说:“札木合安达啊,你以后就留在我的身边吧。从此你在我乞彦部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有人胆敢不服从你,我就用马鞭狠狠地抽打他们”。
铁木真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扎木合竟然只求速死。
因为这一次的彻底失败已经使扎木合再也没有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如果换做别人,面对眼下的情形可能会很识时务地暂时屈服于自己昔日的安达,然后假装顺从、静观事态,以图他日东山再起。
可惜,札木合不是别人。他是札木合薛婵,扎达阑部的大首领,十一部联盟的古儿汗!
宁可高傲地死,也不愿屈辱地活。札木合无论活着或是死了都不愧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
铁木真理解并且尊重了这位末路英雄的选择。
他下令以草原贵族的最高礼仪将札木合处以不流血而死,不让他的鲜血沾染大地或者暴露在阳光之下,使亡者的魂魄不至于随着血液流走四散,不得安息。
札木合还要求将他的尸骨厚葬在高山之巅。作为对铁木真宽宏大量的报答,札木合的灵魂将永远守候在那里,保佑铁木真国运昌隆,子孙后代万世不绝。
铁木真没有勇气面对安达的死亡,他没有亲自为札木合送行。
札木合在临终之前仔细地总结了他败给铁木真的原因。札木合说:“安达有聪惠之母,生俊杰,有多才之弟,友为英豪,帐下成名的勇士多达七十三人,所以安答所向有功。与安答相反,我自幼遗于父母,又无兄弟,妻乃长舌,友无心腹,故为天命有归的安答所败。”
札木合孤独一生,铁木真是他唯一的朋友,死在铁木真的手里,他心甘情愿。
札木合临刑前神态坦然,谈笑风生,并且对旁人说道:“我札木合一人之命定能换取铁木真安达对我扎达阑部全族的赦免。足矣”。
执行死刑的武官后来将这一情形告诉了铁木真。听完行刑官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铁木真如同亲眼看见了札木合当时的表情,不禁感叹他的安达始终是那样的高傲,那样的倔强,死到临头也念念不忘族人的安危。这让他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别克帖儿,他的眼眶就有些湿润了。
“札木合,别克帖儿……”——他不停地喃喃自语,失神地望向鄂嫩河的方向,凝立良久。
三十多年前的那一个寒冷的冬天,都还是小孩子的札木合与铁木真相遇在鄂嫩河厚厚的冰面上。在那里他们一见如故,互为倾心,遂结成了生死之交,对天立誓永不相弃。
那一天,这两个男孩冻红了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那时候的他们目光清澈,天真无邪。他们用稚嫩而又庄严的声音发出的结拜誓词以及在冰面上玩耍时放肆无忌的开怀欢笑声,如今仿佛就回荡在铁木真的耳边。
他们曾经拥有过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只谈友爱,不关纷争。
如今这一切皆已物是人非,恍如隔世。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铁木真仰望着苍穹,在心底无声地咆哮着。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铁木真终日郁郁寡欢,沉默不语。每当想起自己的安达生前的音容笑貌和恩怨种种,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有时候竟然会泪流满面。
在没有札木合的世界里,铁木真竟然是如此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