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是报应吗?
一众锦衣卫已经到达了安徽桐城。
他们没有进官府,因为上边交代过,大张旗鼓的行动往往适得其反。况且这个地方是左光斗的老家,左氏一族在这桐城的声望人脉确实不可小觑。
左府旧宅早已被当地官府查封,但是难保这院中不会藏着人,或是将来不会有人来。
左家跑了那个8岁的小女孩倒是不打紧,可是没抓住那个十几岁的男孩,确实是让许显纯和魏忠贤大为光火。而这桐城老家,想来是那左良玉最有可能来的地方了。
就这样,一众乔庄改扮的锦衣卫无时无刻不在桐城闲游,重点的关注对象当然是这萧瑟的左府了。到了晚间,也不妨飞檐走壁,到这府内查看一番,期待着能和自己要找的人不期而遇。
就在锦衣卫恪尽职守的时候,在这小小桐城的一间药铺里,也来了一位生面孔。
只见他一身青衣打扮,手中拿着两块玉子板,看上去是一位说书人。
他被药店的掌柜径直引进了后院。
到了厅堂之上,那人又立刻被让到了上首位置。
“洪门第三代弟子王厚成拜见柳堂主。”那掌柜的说着,便是行了个大礼。
上首坐着的男人,也深知规矩,待他行礼完毕了,才忙将那掌柜的扶起,客气道:“我刚刚入门不久,很多地方还需要王香主提点才是。”
那王厚成也懂得眼前之人的身份,不敢自夸道:“不敢不敢,您既然到了桐城,自然是您做主,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您尽管吩咐。”
柳敬亭便不再客气,问道:“王香主,我此次来桐城,是为了找人。不知道最近桐城地界上,可曾来了什么新面孔?”
“不瞒柳堂主,最近这里还真是来了不少生面孔。这些人大概到了有将近一个月了,一直还没走,也不像有什么正经营生。我怕这里边有什么事,就让人去查。前几天刚刚搞明白了,这些人确实不得了,原来是锦衣卫。”
“锦衣卫?”柳敬亭显然未曾料到。
“是,没错。”王厚成肯定道,又接着说,“至于他们到桐城来做什么,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做什么?”柳敬亭问道。
“自然是奉了那魏忠贤的命令,暗中保护那阮大铖了。”
“你说谁?”柳敬亭像是突然听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大声问道。
“就是,刚刚辞官回来的阮大铖啊。”王厚成显然被柳敬亭这一下吓了一跳,但仍然从容道。
但是他很快发现,柳敬亭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了,只见柳敬亭的目光不再那般平静了,而是变得愤怒,变得凶狠。
王厚成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行事更加稳重,忙道:“柳堂主,您刚刚提到要找一个人,不知这个人多大年岁,有何体貌特征啊?“
听了这话,柳敬亭慢慢恢复了平静,道:“是一个15岁的少年,大概七尺左右,最重要的是,他的左侧眉宇上方,有一块朱砂胎记。”
王厚成听了描述,思忖了片刻,道:“未曾听过有人看见了这样的少年。这样吧,我把这个特征传下去,但凡是他进了桐城,一定能够找到。”
柳敬亭点头道:“就按王香主说的来吧。”
两日以后,阮大铖的府上,到底还是来了一位说书人。可是这个说书人的模样打扮,竟是和两天前进了药房的说书人完全不同了,手中的玉子板,也变成了一把宝剑。
可是若是熟识的人,从他的一举一动,仍然可以看出,这就是当日进入药店的那个人,洪门继春堂堂主柳敬亭。看来,他已经学到了洪门门主才能掌握的易容术了。
阮府的家院挡住他道:“哎哎哎,说书的,走走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敢问小哥,这是什么地方?”柳敬亭平静道。
那家院也是个性情急烈之人,见柳敬亭言语中竟是毫不在意,立时便生气了,走上前来便要伸手推柳敬亭,还吵嚷着道:“臭说书的,这也是你能打听的吗?感情你是来找揍的吗?”。
柳敬亭不动声色,待他手掌伸出,就要推到自己的肩部了,才倏地脚下移动,侧过身来。那家院一下子推空,向前踉跄,柳敬亭伸手在他的腰间一点,那家院便摔倒在地,两眼圆睁,四肢紧绷,满面的惊恐,竟是动弹不得了。
柳敬亭也懒得去理会他,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他的心中,郁积的仇恨已然升起。左府满门的性命,今日必须让他阮大铖血债血偿。
阮大铖的府邸并不是很大,柳敬亭一路走来,甚至也没看到什么家院。这几天他已经摸清了阮府的布局,因此找到各个房间并不难。
他先到了阮府的厅堂,门是开着的,可是并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接着他又来到了书房,仍然没有。
于是柳敬亭穿过一个走廊,来到了阮大铖府邸的后院。
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用温柔的语调唱着让小孩入睡的童谣:“风也奇,雨也奇,风雨之中话黍离。黍离声声不忍闻,闻之含泪皆离席。......”
柳敬亭提剑向着声音传出来的卧房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他看到了里面床边,坐着一个女人,正是阮大铖的夫人吴氏。而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柳敬亭意识到,那是阮大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就在自己的恩公左光被满门抄斩之际,阮大铖的孩子出生了。就在左光斗的两个孩子生死未卜的时候,阮大铖却在这边悠然地享受这天伦之乐。
想及此处,柳敬亭更加怒不可遏,抬起脚砰得一声将房门重重地踹开了。
仓啷一声,他将剑拔出了剑鞘,迈步走进了屋内。
门被踹开的瞬间,房间内的催眠曲立刻停止了。吴氏慌忙抬头看向了门口,看到了一个愤怒的男人持剑走了进来。她紧紧地用身体抱住自己的孩子,向来人问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柳敬亭却没有去理会吴氏的问话,而是用愤怒的双眼搜索着,搜索着那个红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可是在这间屋子里,他没有找到。
此时,吴氏怀中的刚刚满半周岁的小孩,发出了阵阵哭声。
柳敬亭看向了吴氏,挺起了剑,慢慢地走了过去。
吴氏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了,而那小孩的哭声也更凄惨,更声嘶力竭了。
“阮大铖呢?”柳敬亭狠狠地问道。
此时吴氏也吓得流出了眼泪,她的双唇颤抖着道:“你是谁?我,我不知道!”
柳敬亭心中的怒气更盛了,他挺着长剑继续向前,而吴氏也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孩子的哭声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响了。
“我问你,阮大铖呢?”柳敬亭再次大声喝问道!
吴氏哭着使劲地摇头,只是不断地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愤怒的柳敬亭将长剑瞬间移向了吴氏怀中的孩子。
而此时的吴氏像是遇到了生命中最危险的时刻,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接着将怀中的孩子使劲地抱紧,拼命地向一角蜷缩,她的目光中,更多了一层愤怒。
这样的目光对上了柳敬亭愤怒的目光,似乎在他眼中的火焰上浇里一盆冷水。他没有再往前走,手中对着婴儿的长剑没有再向前一寸。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母子,像是在挣扎什么,抉择什么。当他走进这所宅院,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可是现在,他真的犹豫了。
蜷缩着的吴氏仍旧死死地盯着他,像是一只处在生死边缘的母鹿,拼了命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良久,突然,吴氏决绝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
她猛地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怀中,原来抱紧的双臂慌忙地放开了。她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孩子的襁褓。
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了哭泣的声音,同样也没有了呼吸的声音。
她的身体急剧地颤抖着,比刚刚因为害怕而颤抖得更加剧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怀中的儿子此时柔嫩的脸上已经满是淤青。
她颤抖的手触摸到了孩子的脸,小心翼翼地拨开孩子的眼睑,可是孩子的眼睛已经没有神了。
“佑儿!佑儿!”吴氏突然声嘶力竭地喊着,这喊声像是喊给怀中的孩子,更像是喊给上苍。而在一旁的柳敬亭听来,这喊声更像是喊给自己,直达自己的良心。
吴氏的孩子,阮大铖的孩子,才刚刚满半周岁的孩子,就死在了眼前。
是他,是柳敬亭,或者说是曹永昌杀死了这个孩子。
柳敬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呼出这口气后,他的内心却反而更加沉重了。
身前的吴氏还在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着。
他似乎没有勇气再面对这个母亲了,一时间报仇的念头也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缓缓地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走出了阮府的大门。
只留下可怜的吴氏在这巨大的悲痛中,慢慢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