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世上再无吴姨娘
就在阮大铖的孩子窒息而死,妻子昏死在孩子的尸体旁边的时候,阮大铖正在桐城府衙和一众官吏、乡绅推杯换盏。
今日,正是桐城境内的“魏公祠”落成的日子。近半年来,自从浙江巡抚潘汝桢首创后,全国各地纷纷为九千岁爷爷魏忠贤立起了生祠,祈求他老人家洪福齐天,千秋万岁。桐城虽不算早,但也不算晚。
这桐城的魏公祠的匾额,当然要阮大铖来亲自题写,作为九千岁的干儿子,曾经最宠信的人,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也彰显出了桐城魏公祠的与众不同和巨大诚意。
这边,桐城知县首先敬酒道:“阮相公真乃我桐城一方之翘楚楷模啊,以后得有机会,还希望能够向九千岁爷爷多多美言哪!”
阮大铖正是酒酣耳热之际,畅快道:“知县不必客气,来日我再入京城,见了我爹,自然不会忘了诸君的!”
在座的人听了,无不欣喜,都举杯相敬。
接着又有当地捐款筑祠的乡绅问道:“阮相公,我们这些乡野村夫,不曾见得九千岁爷爷的尊容,您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他老人家到底是如何的仙人下凡啊?”
其余众人也无不好奇,纷纷附和,对阮大铖道:“阮相公讲讲吧!”
那阮相公得意地环顾众人,又泰然地饮了一杯酒,才缓缓道:“当年,我第一次见我干爹的时候,也就是如今的九千岁爷爷的时候,是在干爹家的床上。”
“哦?”众人纷纷问是怎么回事。
阮大铖更加得意道:“那时我刚入京城,偶感风寒,得了一场大病,甚至昏了过去,辛亏得到干爹的帮助。他命宫里给皇上当差的公公,把我们全家接到了府上,又让给皇帝看病的太医给我瞧病,我这才缓过来的。”
“九千岁爷爷当真是菩萨心肠啊!”
“可不是嘛,当真是慈悲啊!”
“诶呦,那还得说是咱们阮相公啊,我恐怕咱们一般人,可没有这般待遇啊!”
“对对对,还得是阮相公!”
在座诸人又七嘴八舌地慨叹,忙又举杯敬阮大铖。
就这样,阮大铖得意洋洋又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他和魏忠贤的亲密关系,这时,门外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大人,大人,出事了!”那衙役压低了声音,又急切地说。
尽管声音不大,可是在座的诸位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融洽的交谈。
这时倒是阮大铖先开口了:“刘知县,公务要紧,万不可因我们好友饮酒闲谈而耽误了朝廷的事,我们其余的人在这边饮酒,你可以先去忙的,没关系。”
县令听了,忙赔罪道:“那就不好意思了,本县先去处理一下,再来陪诸位畅饮!”说着,拱手起身。
那阮大铖此时主持众人道:“来来来,我们先喝着!”
那知县挥手示意,让衙役前边走,到门外去说,可是那衙役却迟迟不动,更是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向了开怀畅饮的阮大铖。
知县纳闷,有些生气地问道:“走呀!怎么回事?”
那衙役赶忙道,声音比之刚才,甚至提高了一些:“是,是阮相公家出事了。”
这声音众人都听到了,当然包括阮大铖。
阮大铖的酒意似乎清醒了一半,但在众人面前却仍保持着处事不惊的风度和仪态,端着一只酒杯微笑道:“没关系,你慢慢道来,我家里怎么了?”
“阮相公的家院跑来说,阮夫人和孩子……”
阮大铖的头嗡的一下,不知是酒喝得太多了还是因为什么,身体一晃,险些摔倒在地,手中酒杯里的酒也洒出了大半。
“阮夫人和小公子怎么了?”知县还想问明白。
“这个,那个家院也没说明白,就是慌慌张张地要找阮相公回去,好像是说,不行了!”
阮大铖听得这话,似乎是有一块大石头一下子压到了胸口,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他想要立刻站起来回府,可是刚要起身,又立刻瘫坐在那里,他的双腿已经软了。
“扶着阮相公!”知县立刻吩咐衙役道。
那衙役忙过来,和一个年轻的乡绅一起,扶起了阮大铖,便向外走去。
终于,阮大铖和县衙里派来的人到了阮大铖的府邸。
院子里和自己离家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看不出像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同来的官府衙役都感到奇怪,甚至怀疑是有人搞的阴谋,完全是虚惊一场。
阮大铖此时的心似乎也稍安了一点,也可以自己走路了,于是他慌忙赶到了妻子和孩子所在的卧房。
房门是大开的,而且在门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脚印。
阮大铖的心立刻又提了上去,众衙役也感到了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阮大铖冲进了房间,他首先看到了瘫倒在床上的吴氏,接着,就看到了吴氏身边的孩子。
他猛地向前跑,但两条腿像是不听使唤,一下子又摔到在地上。
他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床边,马上就看到了孩子淤青的面庞,紧闭的双眼,是那样的可怕。
阮大铖一下子哭了出来,大声喊着:“佑儿!”
他把手伸向了孩子的鼻孔,已经没有了任何呼吸,连孩子的皮肤似乎都冷了下去,他的哭声更加惨烈了。
他又用颤抖的手去摸吴氏的头,这次,他的手触摸到了吴氏脸上的温热。
阮大铖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突然涌上一丝欣喜,他手忙脚乱地去探吴氏的鼻息,还有,还有呼吸!
阮大铖轻抚着吴氏的面庞,大声呼喊着:“夫人!夫人!”
终于,吴氏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了眼前急切地阮大铖,看到了阮大铖脸上的泪痕。
阮大铖抱住吴氏,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但是吴氏突然像疯了一样挣脱阮大铖的怀抱,想要去寻找什么。
终于,她看到了身边的那个娇弱幼小的已经冰凉的尸体,她猛然间想到,她的孩子就死在了自己的怀里,而且,是自己亲手将孩子捂死的。
吴氏终于用尽自己残存的所有力气,大喊了一声,又昏死过去。
旁边的家院见得吴氏转醒,无不欢喜,因为这吴氏平日里对待下人最是温和体贴了。可是当吴氏又昏死过去的时候,家院都提心吊胆,更有反应过来的家院,不待阮大铖吩咐,早已跑去找郎中了。
这边,县衙的捕头也抓紧盘问众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人进了府内,案犯的体貌特征如何。不多时,便将事情的经过和人犯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捕头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也就不敢耽搁,携了一个最了解情况的家院,赶回了府衙。
知县大人听闻阮大铖家中遭到如此浩劫,大吃一惊,随之便是义愤填膺,扬言一定要为阮大铖讨回公道,为夫人和孩子报仇雪恨,将那人犯捉拿归案。
他当机立断,命衙门的画师立刻画影图形,命衙门所有的捕头官兵,立刻出动,封闭这小小的桐城,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个罪恶滔天的说书人缉拿归案。
大搜捕进行了三天三夜,可是,完全没有了那个人的踪迹,甚至找不到一个曾经见到那个说书人的人。
而在阮府,吴氏昏迷了三天三夜,郎中为吴氏医治了三天三夜,阮大铖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孩子的尸体在灵房停放了三天三夜。
到了第三天,家院们将孩子埋葬进了阮氏的祖坟。阮大铖此时已虚弱得不成样子,只能被家院们抬着到了坟地,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入土,又被家院们抬着回来。
阮大铖回来的时候,吴氏终于醒了。她睁着双眼,痴痴地发呆,已经看不出任何生气了。
阮大铖见到苏醒的妻子,仍然很是欣喜。他紧紧地握着吴氏的手,老泪纵横,可是,吴氏的眼中,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吴氏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甚至是没有一丝喜怒哀乐的表情。
直到又过了三天,他突然长久地注视着阮大铖,但还是没说一句话。
阮大铖见吴氏的目光终于不是那般呆滞了,心中不由得又高兴了起来。
他攥着吴氏的手道:“夫人,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好吗?我们都还在,我们还要好好过日子。将来,我们还要生好多孩子!”
吴氏看着他的眼神中显出了一丝光,那里面充满了爱和向往。
可是,那天下午,吴氏不见了。
阮大铖快要疯了,家院们也着急了,衙门里的衙役捕快也跟着着急了。
所有人都在寻找,可是,像是找那说书人一样,了无音讯。
有人说,看见了吴氏走出了桐城,向东去了。
从此,这里的人,再也没有见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