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
徐靖之已经入军近半年,刚入军一马当先,立下奇功,这已轰动整个湖广朝野,世人都赞靖之将为湖广守土抗敌新起之秀。但郭都贤因为本无为官之愿,故请辞去监军之职,王巡抚几次挽留,终还是随其心愿。在卸任之时,将靖之拜托给刘承胤,望其教些武艺,以便军中效力。
这刘承胤,本为酗酒好色之徒,以其一身武艺,善使一根浑铁棍,人称“刘铁棍”,此人一直在湘西任职,因多次镇压苗民暴动,逐步升为参将,因其品性不佳,因此在湖广士绅中,名声不佳。见郭都贤如此看重自己,并将爱徒托付自己,也是欣然接受,并传靖之武艺,靖之喜用钢枪,因此,刘承胤教的靖之几套娴熟枪法,颇有几分将军模样。
三月二十四,朝廷邸报传至湖广,上述闯逆已于三月十九日攻入北京,皇上吊死煤山,帝胄大部遇难,在京文武官员皆为贼所掳。靖之得此消息,速批戴素服,径往恩师家中。
“先生,皇上已于本月十九日自尽了,闯逆已经攻入北京,大明已经……完了”靖之声泪俱下,不可收拾。
郭都贤闻讯,亦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的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二人许久才缓过神来。
“靖之,闯逆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攻进了城?山海关不是还有关宁铁骑?江南左良玉部不是尚有几十万精兵?京城固若精汤,坚守三月,各地勤王大军一到,里应外合,犹未可知啊。怎么会一下子就打了进去?”
“据京城的消息,是因为一个太监打开的城门,放闯逆入城,因此才酿成大祸。各地勤王军队,均持观望,拒不发兵,以至于此。”
“可叹我大明近三百年基业,竟都养此一群衣冠禽兽,此等奸臣、佞臣,皆应千刀万剐!”郭都贤仰天长叹,“那皇上也可以突围南下,收集天下之兵,再剿除闯逆也未尝不可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先生,如今大势已去,我等该如何?”
“你先回去吧。待我休息休息,再做计较。”
靖之正准备回营,回头看到纯贞正在门后,马上喊道:“纯贞!”可纯贞扭头就走,靖之只好作罢。但却更加让人心痛不已,靖之突然感到撕心裂肺,天崩地裂,一时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上,各种心痛夹杂,顿时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纯贞总算跑了过来,哽咽道:“文远,你何苦如此?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
“纯贞,天下已经没有了,你也要离我而去,你叫我怎么面对?”靖之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你别这样。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皇上驾崩了,可是太祖苗裔还有很多,还有皇上的太子和诸王子,怎么能说天下没了?这正是你报效国恩的良机啊。”纯贞哽咽的说。
“那你呢?你最近怎么啦?怎么会这样对我避而不见?”靖之大声逼问,因为这件事已经让他几次伤透脑筋。
“文远,你别问了。我们已经是不可能了。忘记我吧,你会遇到更好的姑娘。”说完,掩面而去。
靖之呆呆的望着,泪如雨下,许久才站立起来,缓缓上马,又缓缓离去,纯贞远远望着靖之背影离去,那么凄凉、那么孤单、那么痛彻心扉。
回到驻地,靖之马上写了请战书,请求刘将军带领,火速进京剿灭闯逆。靖之义愤交加,只想暂时离开这个令自己悲痛的地方,也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自己誓破匈奴的决心。刘承胤收到后,立即召靖之入帐。
“文远,你的请战书,我已经看了。说说你的想法。”
“回大人,如今闯逆乱我河山,逼死皇上,虽天下义士,人人皆欲寝其皮,饮其血。大人也应当机立断,速进军京师,剿除奸凶!”
“糊涂啊,糊涂!我是带兵之人,军队是朝廷的,没有朝廷和总督、巡抚旨意,怎能私自带兵入京?再者,我们手上兵马才几万人,左良玉将军大军几十万不也按兵不动吗,何况你我人微言轻,怎能左右时局?”
“大人,恕属下愚昧,未曾想到此。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皇上都殉国了,我辈岂能毫无作为?”
“眼下逆献所部艾能奇,已经兵临长沙城下,长沙已朝不保夕,不日将剑指宝庆、衡州,我们就算远征北京,也必须穿过诸多贼寇区域,谈何容易?我辈能肃清当前之敌,便是无愧于朝廷了。”
听刘总兵如此说来,靖之恍然大悟,劲敌就在眼前,能否拼杀突围,还当别论,谈何出师北京,岂不南柯一梦?
刘承胤见靖之面露难色,继续说:“靖之,我知你正值血气方刚之时,报国之心犹如钢铁般坚硬,这是好事。上次你立下大功,应当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但闯逆之势岂能与袁匪相提并论,郭大人既然将足下托付于我,当前,你应当多习战阵,苦学武艺,有了一身本领,还愁无用武之地?你且退下,我预计用不了多久,便有你我出征报国的机会。”
靖之唯唯诺诺,只得退出。接下来的时光,靖之果然勤练武艺,与刘大人熟悉战阵,偶尔去拜访恩师,说出自己研究兵法的不明之处,郭都贤总是谆谆教导,只是再未见过纯贞。
五月十五,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为皇帝,改明年为弘光元年,江南士人为之一振,幸天不亡大明。郭都贤闻之,精神焕发,一时激动不已,老泪纵横,遂东面跪拜,大呼,我皇明可继也,当效光武中兴,还于旧京。
九月,艾能奇攻下长沙,巡抚王聚奎战死,艾能奇下令屠城。三湘之民皆如畏虎狼,为之胆破。弘光朝廷任命何腾蛟为湖广巡抚,帅师抗敌,由于长沙已破,何腾蛟命湖广兵将都屯于衡州,欲与献逆决一死战,刘承胤也奉命率部至衡州。
靖之因要随军去衡州,因此向恩师告别,也希望能再见到纯贞。郭都贤听靖之说,刘承胤所部要去衡州,大吃一惊。对靖之说:“大军准备何时开拔?”
“定于九月二十六日。”
“知道是哪里下达的命令?”
“是奉抚台大人钧旨。”
“原来是这样。我观何腾蛟并不善于排兵布阵,如此用兵,岂不坏事?”
“先生为何如此说?”
“贼已攻破长沙,我湖广精锐损失殆尽,彼方得胜之师,趁势南下,如秋风落叶。况贼将艾能奇素能征战,我湖广诸将无人能敌,现将所剩兵士全部集中衡州,正是贼所望也,一举而下整个湖南。不行,我得再去见刘大人。”
靖之见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便立即随先生动身前往总兵衙门,却又恋恋不舍的回视,多希望再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便是看一眼也好,但是,依然还是失望。一路怀着沉重的心情,但见恩师心神凝重,几次欲问起纯贞,终还是未能启齿。
“郭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刘承胤见到郭都贤,急忙停下手中文件,起身作揖。
“刘将军不必多礼。老朽此次来,是劝谏将军不要奉命移师衡州。”
刘承胤瞪了一眼靖之,意为批评不应将军国大事泄露。
“大人哪里的话,巡抚大人钧旨,谁敢不遵?”
“将军是知兵之人,岂不知此次救援衡州,无非是飞蛾扑火而已。贼帅能席卷整个江汉,左良玉将军督军80万尚不能制敌,将军何以行此无用之事,徒损兵力耳!”
“我何尝不知。只是朝廷法度俱在,岂容我狐疑?”
“不然。我为将军献上一策,可保将军无虞,他日敌军东进或北返,将军可迅速收复衡州、长沙,立万世之功!”
“大人请赐教。”
“将军可以缓兵之计。先是推脱粮草需要准备几日,再缓缓进兵,我料艾能奇必能在月末攻破衡州,将军宜迅速回师武冈。该州城墙坚固,以将军之威,足以自保。”
“大人之见甚高,职下就照大人之意。”刘承胤颔首作揖。靖之观其颜色,似有窃窃自喜之感,心里嘀咕:“莫非刘将军本不愿移师衡州?”
果然不出郭都贤所料,艾能奇攻下长沙后,稍作整顿,便挥师南下,于十月初五攻占衡州,何腾蛟等望风逃窜,退守宝庆。艾能奇又于十月十二派兵追至宝庆,顷刻下之。十日后,永州陷落。何腾蛟再次退守武冈。城池相继失陷,三湘军民已如惊弓之鸟,唯有抱头鼠窜。
此时已成燃眉之急,在湘部队,仅刘承胤手上尚有精兵三万,守城尚有不足,更不敢收复失地,因此,一时间,武冈城内聚集了大量溃兵和逃窜官员。郭都贤对刘承胤未能及时支援衡州耿耿于怀,但如今寄人篱下,也不好发作。
刘承胤预料艾能奇应在十五日内围攻武冈,因此做了充分准备,所囤积粮草足以支持一年,又移文辰州、永州、桂林驻军,请求派兵支援,挑选精壮平民,分给武器,准备抗敌。
艾能奇驻扎在衡州,下令召集在湘有识之士随军参谋,或为其所用,授予各种伪官职。衡州王夫之、武冈郭都贤等均在范围之内,郭都贤于十月十三日收到艾能奇致书:
天门大人钧鉴:明室鱼肉百姓,以致群雄并起,我等遂成汉祖之志。今天下大定,暴明尽诛,百姓望义师有如盼云霓。幸得先生之助,则乃万民之幸也,请先生切勿观望,弃暗投明,速至衡州相议。
先生收到此书后,即刻销毁,大骂逆献及艾能奇不止,可如今大骂也不能退敌,因此郁郁寡欢,加上之前因圣驾殉国,衡州、宝庆相继陷落,累积成病,终于一病不起。
得知先生卧床,靖之即刻前往探视。一见到恩师一夜之间,如此苍老,又重病不起,靖之不禁嚎哭失声。“先生,您这是怎么啦?”
“靖之,不必伤心,我年岁已高,不中用了。”
“先生怎能这么说,我还要你看到王师北定,收复旧山河呢。”
“靖之,你一定要答应为师,万不可降贼。”
“先生,我答应你,头可断,绝不向贼寇屈膝。”靖之哽咽的抽泣。
“靖之,为师坦荡一生,毕生精力效忠于我大明,无奈山河破碎,令我夙夜忧叹,我……九死不足以报国恩。”
“先生,您别说了,您将息吧。”靖之见先生激动起来,生怕加重病情,因此惶恐劝说。
“不,靖之,我闻逆献已攻占宝庆,你,你无论如何要守住武冈,勿让贼寇屠我乡民。”
“恩师,我誓与武冈城同在!”
“纯贞,将书取来。”先生对着一旁的纯贞说,这时,靖之才发现,原来纯贞就在旁边,再见故人,不免又勾起无限回忆。纯贞低着头将书递给靖之,咬着嘴唇,似乎也特别难过。
“靖之,此书是我归隐后所做的一部《秋声吟》,就送给你吧。”
“多谢先生如此关怀学生,学生感恩不尽。”
“靖之,是我让纯贞不再见你的,你不要怪她。”先生看了一眼纯贞,纯贞早已成了泪人。“靖之,我知道你们彼此相爱,可为师在多年前,已经同云南沐王爷结成儿女亲家。也就是现在的小王爷沐天波。”
靖之恍然大悟,难怪纯贞对自己冷若冰霜,原来如此。“先生,学生乃无福之人,如何敢怪罪。先生,不必再提了,您将息吧,学生唯有战场多杀贼寇,以报师恩。”靖之辞别先生,擦擦眼泪,抬头望天空,确实,天更加开阔了,只是入冬的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似乎吹的人心也如冰块一样。
由于重兵压境,武冈又成了各衙门、溃兵、商贾的聚集地,每个人都很沉重,尤其是巡抚何腾蛟。他得知之所以刘承胤未能火速救援衡州,是因为郭都贤的劝谏,因此对郭都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这一日,何腾蛟命衙役将郭都贤带入,追究其妄言朝政,致使官府政令不通,衡州陷落,命人将其关入大牢,择期发落。可怜郭都贤为官清正一生,未曾负朝廷,如今病未痊愈,却已沦为朝廷阶下之囚。
靖之听闻先生被囚,怒发冲冠,带领所辖兵卒欲冲击官衙,救出先生。刘承胤听闻,急忙阻止:“文远,你不要命了吗?这是谋反,要诛九族的。”
“我不管,天下岂有如此不要脸的人。自己无能,致使衡州、宝庆失陷,损失几万士卒,倒来清算有功之人,以掩饰其过。我要为民除害,将军,请让开。”
“文远,你还是不是我大明的军官,你所辖的还是不是我大明的兵?岂能容你目无法纪,弑杀官长。你给我回营,好好清醒清醒。”
靖之一怔,被刘承胤一言,说的目瞪口呆。刘承胤接着说,“郭大人出事,我们武冈军民谁人不急?但是我们不能自己乱了方寸,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祸起萧墙,武冈必将不攻自破。”
“对不起,将军,我唐突了,没想到这一层,请将军治罪。”靖之方才发现,自己的一怒,差点铸成大错。
“起来吧,你有这份心,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罪你。此事,容我再做考虑,我向你保证,何腾蛟不会杀了郭大人的。”
当夜,刘承胤宴请何腾蛟,席间,何腾蛟表明郭都贤为武冈官绅代表,又在崇祯朝中素有威望,不能旦夕之间被杀。何腾蛟也认为当此用人之时,不能滥杀。何腾蛟在湖广并无宿将,手无兵马,见刘承胤如此尊重自己,又手握重兵,遂有意收为己用,以便日后自己经营湖广。而刘承胤本不知兵,以其勇武闻名,自己也需要有人提携。二人愈谈愈欢,相约为儿女亲家。
对峙了十余天,不见贼寇有任何动静,但是大家都在紧张的等待,等待与敌决战。慢慢的遣散了一些妇孺老弱,一些文官和后勤人员,以免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刘承胤也在等待着对方兵临城下,在城内各处巡视。“报,将军,贼寇撤退了。”
“什么?撤退了?”刘承胤大吃一惊。
“是的,今早宝庆府已经没有任何敌人驻军,应该是昨晚撤走的。”
“再探!”
“是。”
刘承胤迅速召集军事会议,并通报巡抚衙门。何腾蛟迅速与其他幕僚赶到。刘承胤向大家通报了最新的情报,并请巡抚大人定夺。
“刘将军,贼寇突然撤退,是何用意?”何腾蛟问。
“属下不知。”
“会不会是诱兵之计?”
“不像。如果要攻下武冈,也并非难事,贼众没有必要让出宝庆。”
“也有理。即便如此,我军仍需谨慎,不可莽撞追敌。”
“禀将军,末将有话要说。”靖之站起来说。
“刘将军,这位是谁?官居几品?”何腾蛟问道。
“哦,这位是本将麾下的正七品把总,徐靖之。大人,在剿灭袁匪的战斗中,就是他立下大功。”刘承胤回到。
“哦,就是那位郭都贤的学生吧。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何腾蛟怒声道。
“禀巡抚大人,这是军事会议,按例,参加会议的人都有权说话,大人可以采纳或者不采纳,但不能不听。”刘承胤回道。刘承胤本不想顶撞何腾蛟,只是郭都贤在本朝威望颇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因此稍作维护,而何腾蛟羽翼未丰,况且又需要自己襄助,因此也顾不得许多了。
何腾蛟见刘承胤如此顶撞,而武冈城又是他的控制之下,因此无可奈何,“既然军中有规矩,那就按规矩吧。”
“将军,末将以为,此次贼寇撤退,必是逆献的命令。在下素闻逆献与闯逆均为流寇,没有据点,总是在运动。此次南下,占领了长沙和衡州、岳州,其必北返或东窜江西,借以威胁南都。因此,我军应立即出击,尾追敌军,并邀左良玉将军攻占长沙,断敌退路,彻底消灭此犯境孤敌。”
“一派胡言。万一敌人是诱兵之计,于中途设伏,我军岂不全军覆没?再者,左良玉将军岂是你我能动?”
“大人,事情本不在于能不能做,而在于敢不敢做。我料定贼寇必然北返或东窜,我军追击,即便其他朝廷大军不做支援,我们也能收复宝庆、衡州、长沙等地,并歼灭贼寇后军,缴获敌辎重。若迟疑,恐有变故。”
“本巡抚令全部驻军,不得追击贼兵,待情况清楚后再做部署,不听号令者,斩!”
诸将皆不再说话,刘承胤说道:“但听巡抚大人调遣。”
第二日,探子回报,衡州之贼也已逃窜。刘承胤急忙跑到巡抚衙门,请求出击。何腾蛟不予可否,到第三日,才移文总兵衙门,命令宝庆同知率一万兵丁为先锋,收复失地,自己则领巡抚衙门,和其他衙门人员随后,并令其他各州县,派兵护卫,并于二十六日收复长沙,湖广官员弹冠相庆。
就在何腾蛟出武冈的时候,刘承胤与武冈诸位官绅跪求释放郭都贤,何腾蛟见状,只能答应。靖之从狱中搀扶先生回家,纯贞等家属也都在外面等候。再见到纯贞,靖之默默无语,却见纯贞也面无表情,只是心中仍是十分挂怀,却不知所措,无能为力,只能隐藏住那份牵挂,闷在内心最深处。先生经过两次折腾,早已形容枯槁,毫无血色,尽管狱中饭食仍是家人和靖之安排和张罗,但是精神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靖之很担心先生会承受不了,因此小心翼翼的服侍和开导。到家后,先生躺下,对靖之说,:“靖之,这次在狱中我想了很多,现在已是将死之人,也顾不得许多,有些话要对你说。”
“先生请讲,学生听着的。”靖之看着恩师发须已经花白,不禁涌上一阵酸楚。
“我恐怕大明天下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心中很是着急啊。我是大明的臣子,一生岂能事二主?”
“先生,何出此言。福王不是已经在南京即位,大明江山指日可复,先生不是多次跟学生说起,天佑大明吗?”
“你还是不知天下大势啊。今年五月初二,我闻鞑子已经占领了北京,天下恐怕就要易主了。”
“先生,此事我已知。年内,鞑子兵一直在与闯逆绞杀,这正不是朝廷借虏平寇的策略吗?待时日成熟,王师挥师北进,成就当年太祖大业,不也可期吗?”
“非也,非也。现如今已不再是开国之初啦。我得知南京朝廷在用史可法、马士英等,朝廷大权全被四镇将领架空,那四镇,均是打不了仗,却能内乱的悍将,如何能用?马士英、史可法均无谋略,坐视鞑子与闯逆角逐,而不趁机收复中原,皆为鼠辈,以此辈作为朝廷肱骨,不可久存。我与史阁部同朝为臣,素知其空有忠诚,却无谋略,当此乱世,岂可左右社稷存亡。那马士英更加如同宋之贾似道,如此用人,国家危矣!”
靖之全然不知此朝廷大政,只知南渡以来,朝廷确实毫无进展,不思进取之状,已令有识之士汗颜。经先生一说,若有所悟。问道:“左良玉将军用兵八十万,如此兵力,恐鞑子南下,也非易事。他日朝廷云开雾散,驱逐鞑虏,也不是没可能啊。”
“昆山所部(左良玉字昆山)虽号称八十万,但我观之,惯战者无非十几万,且非鞑子敌手。其拥兵自重,非良将也。不久,必为鞑子所掳。”
“先生如此说来,天下岂不早晚变更衣冠?”
“哎,天不佑中华,如之奈何。老朽一介酸儒,不堪为国家所用,如今油尽灯枯,只是不做二臣。”说完,潸然泪下,如何不感人肺腑。
“难道普天之下,再无良将?无匡扶社稷之能臣,而使万里山河尽丧他人之手?”靖之惊惶不已。
“这就不是我所能预料了。希望他日,我中华将有不世之大才,刘寄奴再生,挽救我几千年河山不入鞑子之手。尽管如此,靖之,你需竭忠报国,辅我大明江山永垂不朽。”
“先生,我曾答应过你,绝不屈膝于贼寇,此志不渝。”
“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罢,二人相拥而泣,纯贞等家眷也跟着抽泣,令人肝肠寸断。
此次收复湖南全境,何腾蛟迅速上报南京朝廷,请求论功行赏。弘光帝不日下旨,擢升何腾蛟为湖广总督,刘承胤为总兵官,其他人员一一封赏。靖之自然不在封赏之列,却也并不挂怀。
一日,纯贞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见着靖之说:“文远,爹爹不见了。”文远看着她,似乎是刚哭过,因此心疼的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今天早上见爹爹出门,到现在还不见回家,只是留下一封信,叫我们不要找他了,让我们好好生活下去,子子孙孙都不能做鞑子臣子,要我大哥把他著的书流传下去,千万不可失传。”
靖之如同一下子坠入冰窖,险些跌倒,只是用手撑住桌子。“我即刻派人寻找。”他心里当然也知道,恩师既然不希望家人知道他的行踪,肯定也不会让他找到。但是,他还是要尽全力寻找,无论是死是活,总要知道恩师去了哪里,这才让人放心。因为这个人,是他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是他的启蒙老师,是指导他,并让他懂得君子之道的先生,是像父亲一样保护他,爱护他,帮助他的人。
可他找遍了所有他知道的地方,失望总是夹杂着心碎在期待和守望中搅拌,直让人心力交瘁。这仍然阻止不了他寻找的恩师的努力,他相信,总会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