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左藤回宫后,向天子奏明情况,并下旨何腾蛟火速回宫,禀报前线军情。此时,清军已经攻下岳州,正向长沙进军,长沙一片混乱,何腾蛟望风而逃,驻守衡州,而清军稍作休整,再次南下衡州,何腾蛟再次弃城逃跑,退守永州,孔有德一路追击,剑锋直逼武冈、永州,但由于酷暑难耐,北兵并不适应,因此暂守长沙、衡州,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何腾蛟在永州稍作安顿,便按圣旨,来奉天府面见皇帝。
在得知战事吃紧,前方一片溃败,朝廷大员无不惶恐。这日朝会上,天子问道:“前方战事,众卿家已知晓。当前之计,当如何应对?”
顿时鸦雀无声。
“何督师,你是与虏征战多年,依你看来,如之奈何?”天子朝何腾蛟望去。
“以微臣之见,不如退守广西,积蓄力量,再伺机与敌决战。”
“何督师可是逃跑成了习惯,如今三湘尽入敌手,只怕到了广西,闻见敌军,督师还是主张逃跑吧。”东阁大学士吴炳讥笑道。
“吴大人是何居心?天子要我说出意见,我与鞑子交兵几年,深知不可战,故而认为暂避敌锋芒,如今长沙、衡州尽失,奉天岂可久战?”何腾蛟不甘示弱。
“只怕是督师被敌军吓破了胆吧,你坐拥数十万兵马,如今一触即溃,丢失大批城池,皇上应速治罪,以谢天下。”吴炳气愤的说。
“吴炳,你是什么意思?如今国土大片沦丧,应斩何人?所谓清谈误国,吴大人既然如此志气,你为何不去与敌对阵?”何腾蛟义愤填膺。
“都不要说了,如今大敌当前,应当想对敌之策,岂能自乱阵脚?”天子呵斥道。“安国公,你的意思呢?”
“不如降之!”刘承胤脱口而出。“战则必败,降则可保宗庙,并可保全我三湘父老。”
有几个声音附和道。
“不能降!”一个声音厉声道:“我太祖开辟万世基业,到如今已传近三百年,岂能向鞑子屈膝?诸位忘记了弘光、隆武之事吗?近在咫尺,都忘记了?还是只想着自己禄位?”
众人一看,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左藤。天子看了一眼左藤,赞许的问道:“依左卿家之见,应如何退敌?”
“自从甲申之变起,朝廷兵马屡战屡败,其原因在于,我军一听到鞑子兵到,则如谈虎色变,并不在寡,而在于士气不振,遍地降将、逃将。如此下去,早晚被敌所掳。如今正是我军重整士气之机,在此一战,即可鼓舞全国士气,其他州县必将响应,则大事成矣!目前鞑子占据长沙、衡州,而宝庆、奉天、永州均还在我军之手,在湘兵马尚有数十万,敌兵不过几万人,我军多为三湘兵马,敌军多乃北兵,水土不服,不知地理,于我军大为有利。况且敌军在岳州已经屠城,如今三湘父老同仇敌忾,必能重创敌军。”左藤振振有词,落地有声。
“左大人之论,振人耳聩,大丈夫当如是也。臣附意。”吴炳兴奋的说。
见何腾蛟、刘承胤均无话说,天子不知其意。可在这几处兵马,均为二人节制,如他们不同意坚守抗敌,也是没办法的。于是问道:“何爱卿,你意下如何?”
“微臣谨遵圣训!”何腾蛟无奈。
“那好,就在此,望众卿家建功立业,振我国威!”天子见何腾蛟已经答应,而刘承胤又是何多年部下,受何的提携,因此也不再征询他的意见。
见何腾蛟如此答应,似乎很勉强,而刘承胤又未发表意见,左藤甚是担忧,可也不好说什么。接下来,皇帝也没有再找何腾蛟商议如何逃出武冈的事情,认为既然在此歼敌,正是自己御极宇内,在军中立威的大好时机,于是便定下心来,仍在奉天府行宫居住。
但是兵部左侍郎傅作霖等,却在朝外找到何腾蛟,并向他诉说了当日刘承胤逼宫之事,以及迎回天子后的跋扈。何腾蛟大怒:“竖子安敢如此?”
于是便与傅作霖等联名上书天子,请求移驾桂林,并说道:“自古天子就没有在跋扈将领的庇护下,成就大业的,再说武冈地方,地狭人稀,不足以成为天下之都。谁敢阻挡皇帝移驾,臣将与天下共诛此贼。”天子看到此书,甚是安慰,但是其一,受制于刘承胤势力,并不能确保安全离开,其二,已经决定在此歼敌,此时弃城而逃,则三湘必将全部落入敌手。于是思考再三,还是决定留下抗清。
刘承胤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本来就担心何腾蛟此次入朝,必不怀好意,其兵马已经驻守宝庆、永州等地,大有进入武冈的势头,如此一来,他日必将被何腾蛟取代。又见他上书尽是针对自己,只差指名道姓了,甚是气氛。料想,你现在还在我的地盘,尚且如此,他日必成大患,于是带兵直闯何腾蛟住地。
“何大人,我奉皇上旨意,请你交出督师大印。”刘承胤开门见山。
“圣旨何在?”
“这是皇上口谕,圣旨即刻便下。”
“笑话,此乃节制湖广及江西大部的几十万兵马大印,岂能草率交割?”何腾蛟严肃的说。
刘承胤大笑道:“哈哈,几十万兵马?湖广及江西?如今这些地方尽皆落入敌手,你所统兵马亦闻风逃窜。天下还有谁比我更能胜任此督师一职?”
“刘总兵,当初我见你有些气概和武艺,从参将升汝为副总兵、总兵,将武冈驻军交付于你。汝如今岂敢如此欺辱坐主?”
“笑话。难得大人如今还在谈当年之事,我都已经忘记了,当年大人拉拢提拔,也是为了让我为大人所用吧,再说了,从参将到副将,可是您的前任任命的,大人何须自立功劳?如今单凭我手中兵马,也能威震三湘,当日之事,不提也罢。”刘承胤恼羞成怒。
“哈哈,刘承胤,你真以为自己兵强马壮?我虽与清军屡败屡战,可我兵马都是久战之士,你一个跋扈武人,如何节制?麾下数十万兵马,顷刻间令你灰飞烟灭。”何腾蛟大笑。
刘承胤乃带兵之人,颇知在军中,单凭资历,自己就不可能成为湖广之主。因此赔笑道:“也是,也是。督师请便,在下告辞。”
刘承胤愤怒的走出,其幕僚对他轻声道:“国公爷不需生气,我料何大人不日将返回永州前线,国公爷何不在路上设伏,将其杀死,岂不除去后患?”刘承胤立马兴奋起来,着手安排此事。
却说左藤下朝后,再次面见天子,表达自己对何腾蛟和刘承胤的担忧,天子便命其再来探听何腾蛟虚实。何腾蛟便将自己将遵守朝会承诺,与敌军血战永州,宝庆,又将刘承胤夺印之事告知,左藤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说道:“未想此贼竟如此丧心病狂,敢夺兵马大印!”
“是啊,也怪我当年识人不明,酿成苦果。”何腾蛟叹了口气。
“此事,我将奏明天子,他日定将其诛灭九族。那大人何时动身返回前线?”
“就这几日吧,前线如此吃紧,我还要与诸将商讨如何破敌,届时只怕刘承胤不能配合,我孤军作战,只怕难保。”
“大人要做好刘承胤拒不出兵的准备。还有,大人此次返回,还需谨慎,我料刘承胤必定在途中设伏。”左藤说道。
“若如此,我当如何?”何腾蛟焦急的说。
“我让徐靖之大人派一百兵马护送大人,大人可多设疑兵,可保无虞。”左藤说道。
“如此,多谢大人相助。”
却说孔有德攻占岳州后,下令屠城,城中百姓,无一幸免。因此得知何腾蛟弃城而逃,长沙已成为一座孤城,被清军攻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靖之等焦虑不已,如此一来,城中几十万军民,何以生存,急忙找周炳荣、左藤等来到私塾商量对策。
“大哥,三弟,如今长沙必朝不保夕,我担心清军必定屠城,这可如何是好?”
“二弟,我也没有办法。可恶的孔有德,也曾是我朝官员,降敌本已不可饶恕,更何况如此屠杀同胞,与禽兽何异?”
“大哥,我听说,虽然孔有德在前线征战,但是坐镇的确实洪承畴。应该共有几路兵马南下,我料此次攻占长沙,洪承畴必在军中!”
纯贞正准备给众位上茶,听得如此说,便插嘴道:“这洪承畴是不是就是原大明蓟辽督师?”
“你如何知道?”左藤微笑道。
“哦,我听爹爹说起过,此人原来因犯事入狱,幸得爹爹救助,才被释放。”纯贞很平静的说道。
“竟有此事?”靖之几乎眼珠都要掉出来。
“真的嘛。”纯贞见靖之似乎不信,着急了,还不忘娇气的瞪了他一眼。
“既然如此,那就有办法了。”靖之哈哈大笑起来。
“二哥,你有啥办法,快跟我们说说啊。”周炳荣早就急不可耐。
“二位兄弟请随我来。”他向周炳荣眨眨眼,周炳荣还是似懂非懂,但也只好跟着。
“文远,等一等。”纯贞追出来。
靖之停下来了,左藤立即把周炳荣拉走了。
“纯贞,什么事?”靖之不想让纯贞生气,只能留下来。
“你是不是找到爹爹了?”纯贞瞪大眼睛望着靖之。
“这……没有……”靖之不想告诉纯贞,怕他难过。本来已经伤心过了,如果再知道突然又有了消息,必定还会更加难过,其次,也是先生嘱咐过了。
“你不用瞒我了,文远,你可能骗的了别人,但是你骗不到我。”纯贞嘟起小嘴,惹人怜爱,靖之都想揽入怀中,尽诉离别之苦,思恋之情。
“是的,可是我答应了先生,不能告诉你还有家人。”靖之面露难色。
“这样,那不如你告诉左大人,再让左大人告诉我,或者你不说,然后带上我,不就好了?”纯贞嫣然一笑,媚态百生。
靖之无奈,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再说此次先生如果真的去长沙,必将轰动天下,到时候还有谁人不知先生行踪呢?
“那既然这样,你就随我来吧。哎,我就知道拗不过你。”靖之一阵苦笑,可是他又是多么情愿为身边的人,哪怕触犯什么清规戒律都可以。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不一会便抵达承天寺,也是说来奇怪,当年第四代岷王修建此寺时,便取名承天寺,似有灵犀,今日天子临幸武冈州,改名为承天府,如有谶言。
四人齐跪于禅房外,不敢惊扰空庵大师静修。靖之说道:“空庵大师,我徐靖之及周炳荣等,有重要事情面见大师,事关我三湘百万士民生死,大师!”
“这位居士好生无聊,我已几次告知阁下,请不必惊扰,你为何还要食言?你等请回吧,我不会见你们的。”里面传出先生的声音。
“爹爹,孩儿看你来了,孩儿甚是想念您老人家。”纯贞终于哇的哭出声来。
“先生不开门,我等唯有长跪不起。”周炳荣说道。
里面鸦雀无声,靖之等只能跪在檐下,偶有三三两两围观的僧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住持慢慢过来,驱散围观者,看到众人如此,也只是摇摇头,过来劝解道:“诸位居士,何故如此?空庵既已经出家,则已六根清净,岂能再为俗世烦扰?”
“大师,我等非为私事见大师,只是如今鞑子兵马席卷三湘,生灵涂炭,胡兵野蛮,一进城便要屠杀百姓,我等望大师出山,拯救万民于水火。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是千万条生命。”靖之着急的回住持。
“可是即便于此,空庵师弟四大皆空,又能做什么呢?”空逸大师喃喃道。
“此次清军统帅为洪承畴,原为我大明督师,曾深陷囹圄,先生曾经搭救,因此曾施恩于他。我等希望先生面见敌酋,晓之以理,以拯救万民。”靖之道。
“原来如此。天意如此,这就看你等缘分了,老衲既不勉强,也爱莫能助,诸位请自便。”
住持走后,诸人依然静跪。约黄昏时分,门开了,靖之等抬头一看,只见先生正在打量着他们,轻声的说:“进来吧。”
诸人进入,纯贞说道:“爹爹,您究竟是为了什么?何至于此?”说着又是泪流满面,她见父亲曾经叱咤风云,谈古论今,如今却一身袈裟,遁入空门,痛哭失声也是自然。
“女施主,切勿如此。出家人四大皆空,请勿再与贫僧论及尘世,扰乱贫僧清修,阿弥陀佛。”先生低头说道,眼睛回避看到纯贞。
“大师,我们此次上山,只为大师拯救万民。”周炳荣见到大师有些悲伤,急忙转移话题。
“你们门外所言,我已知道。贫僧愿只身前往,非为尔等相求,只是不愿人间再有地狱。”先生已经熟思过,因此直言相告。
“如此,两位兄长还有大事办理,就让学生陪同先生吧。先生准备何时动身?”周炳荣说道。
“既如此,则事不宜迟,明早就出发。你们请回吧,贫僧要坐禅了。”先生仍是轻轻的说道。
“爹爹,您就真的不想再见到女儿吗?女儿日夜都在思念您,多想伺候您到终老,多想再聆听您的教诲。”纯贞忍不住说道。
“女施主,贫僧已是出家之人,何苦再提起这些,让老衲难过,扰乱我清修?不过贫僧有一言相告,请你记住。”大师说道。
“爹爹请说。”纯贞喜出望外。
“当年我与老王爷定下婚约,如今战火纷飞,路途隔断,我知老王爷也已经过世,而老衲又遁入空门,此婚约已无人再知,也无法再履行,你的终身大事,还应由令堂做主。”先生看着纯贞,喃喃的说道。
“爹爹,那我和文远?……”
“女施主请勿再多言,我已说完,请回吧。”
纯贞见父亲如此言语,只能退出。一时间,悲痛万分,嚎啕大哭,靖之则急忙安慰,也是心乱如麻。靖之得知先生所言,再次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可见纯贞一脸悲伤,也不好再论及私情,一路上,众人皆无话。
靖之送纯贞到门口,依依不舍道:“纯贞,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文远,太晚了,我此刻心乱如麻,想一个人静静。改天再说好吗?”纯贞温柔的看了靖之一眼,靖之点点头。
第二日一早,周炳荣骑一匹牵一匹,直奔承天寺,大师已在山下等候,二人催马出发,直奔长沙。由于长沙守将已经投降,因此清军也已于几日前占领长沙城。二人此时饥肠辘辘,因此在距离长沙几里远的地方找个馆子吃点东西,顺便打听城内虚实。
“店家,随便上几份素菜素酒。”周炳荣吩咐道。
不一会,店家取出酒菜,说道:“客官请慢用。”
周炳荣问道:“敢问店家,如今兵荒马乱的,你还不跑,还敢在此经营?”
“小的世居于此,任凭他兵荒马乱,我只是做自己的营生。只是如今生意冷淡,不好做啊。”店家说道。
“听说鞑子兵一进城就屠杀百姓,你不怕吗?”周炳荣问道。
“怕是怕,不过我终究不是城内百姓,清兵总不能将山野村夫也杀死吧。不过我们村还是很多人都往南逃跑了,哎,家母年事已高,不能跋涉,我也是没办法。如今田地荒芜,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店家哭丧着脸。“两位客官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们是外地僧人,来此处办点事。”周炳荣随口说道,也不知这么说是不是合理,不过对方估计也不会仔细琢磨。“清军这次入城,没有大开杀戒吗?”
“这个倒没有。不过戒严了,我听一个亲戚说,城内抓了不少人,都是原来的达官贵人,听说过几天就要问斩呢。”店家说道。
“我听说长沙都是投降的,怎么还要抓人?”
“这个我也不清楚了。客官,这些东西还是少打听,现在城内戒严了,我说你们还是能够不进城,就最好不要进去,办完了事情,赶紧走吧。”
“谢谢店家。”
“先生,你看我们如何才能见到洪承畴?”周炳荣轻声的请示先生。
“我们就直接在城门关口说见洪承畴,胡兵必带我们进去,也免得我们四处奔走,招来祸端。”
“先生所虑极是。”
二人片刻就到了城门口,此时,城内已经戒严,哪里有什么人进出。官兵见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年轻人过来,便喝问:“干什么的?”
“我们有要事面见你们洪承畴大人。”先生严肃的回道。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们洪大人何事?”
“你速去禀报你的长官,就说湖广武冈故人求见洪大人,有要事相商即可。”先生轻蔑的说道。
“你等着。”这位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长官,应该也是见过一些场面,见来人如此气焰,必是非常之人,不可等闲视之。于是叫来一名兵士,“你速去奏报洪大人,按照这位大师所言。”
不一会,兵士回报,有请先生。于是在这位兵士带领下,二人进入长沙城内。周炳荣见并未出现大规模杀戮,只是街头不再有人来往,也无商户开张,一片萧条之像,可叹如此山河,竟落入胡兵之手,所谓江河日下啊。
来到原布政司衙门前,这应该就是洪承畴的官邸了。二人进入,只见一位清朝大官模样的人拱手迎接,“恩师快快请进,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那人恭恭敬敬的说。随手一摆,众随从皆退下。
“洪大人果然威武,胜似当年啊。”先生冷冷的说道。
只见那人一顿面红,作揖道:“不敢不敢,晚生岂敢在恩师驾前不敬。不知恩师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听说洪大人每入一城,必滥杀无辜,岳州城便是大人杰作。”先生生气的说道。
“先生,带兵之人,岂能不杀生?”
“但是也不能滥杀。你也是饱读圣贤之书,怎么摇身一变,不仅官服变了,难道圣贤之道也变了?你如此行事,如何面对祖宗,如何立足于天地?”
“先生,岳州城坚守不降,也令我军损失惨重,我下令屠城,也是奉摄政王旨意。如今长沙已降,我并未屠城。”
“如此旨意,你本应当以理抗争。就算改朝换代,自古也是天意,但是百姓何罪,你手握生杀大权,如何将圣人说的恕道,说的仁政抛之脑后?即便清朝当立,这日后也是你大清臣民,怎么能如此屠杀自己臣民,哪有主人随意杀死自己奴才,只有贼人杀死物主!”先生恼羞成怒,见对方低头不语,接着说:“我问你,现在是否已被你捉住了大量长沙百姓?”
“已有几百名敌对分子,他们可不是普通百姓。”洪承畴被先生一顿训斥,不情愿的说道。
“彦演(洪承畴字),你如何得知此为敌对分子?可有证据?”先生见对方有些不情愿,连忙改换口吻。
“暂时没有证据,不过这些人都是前明士大夫……”洪承畴一出口,就感觉说错了,慌忙纠正:“是前明余孽,敌视我大清久矣。”
“这些就都是莫须有之罪了。洪大人如此说,那我岂非也是前明余孽?曾经大家都是一朝称臣,同僚一场,自然对前朝之事了然于胸,可是大人别忘记了,如今摄政王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可是颠覆中华几千年传统,百姓岂能相容,如此天下人必反,你又岂能杀完?如果要杀,请从老朽起。”
“恩师严重了,严重了。”洪承畴见先生已是受了戒的和尚,头上一发不存,岂能相比,不禁有些发笑。说道:“我也是进士出身,先生之言,不能不知。待我过堂审过,如无敌对行为,我必不杀人。”
“请洪大人立即释放被关百姓,以示大人仁义之心,则三湘之地,可传檄而定,岂非一举双全?如大人今日不能释放,则将老朽同等关押,若杀头,则从我起。”先生义正言辞。
洪承畴见先生如此坚决,曾经又是自己救命恩人,是自己前科进士,可谓前辈,在前朝为官清正,真乃出淤泥而不染。自己虽然已经降清,确实所作所为,难为天下英雄所纳,再造杀戮,只是徒增恶名,他日天下大定,必为良弓走狗。因此思索了片刻,说道:“恩师对在下有再造父母之恩,岂能无理?我这就下令放人。”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老朽这就告辞。”先生起身准备回去。
“不忙,不忙,我与恩师多年未见,今日难得一聚,恩师需多住几日,也让我能尽点心意。”
“不用了,你能放人,足矣。”说完扭头,然后回头微笑着说:“多谢两朝元老。”
洪承畴惭愧难当,回应道:“下官千古罪人。”
周炳荣回到奉天,即对靖之、左藤描述先生的大智大勇,众人皆欢喜的很,又对老先生敬佩有加。靖之等欲再上奉天寺,只是周炳荣说,先生要他转告大家,不要再去打扰他的清修了,靖之等人只好作罢。
话说酷暑已过,清军再度进攻永州、宝庆,刘承胤拒不出兵,何腾蛟再度败北,率残军退守广西全州。当日廷议对清军用兵计划失效,清军兵临武冈,局势十分危急。
孔有德大军在武冈城外扎营,刘承胤命所有兵马不得出战,违者斩!大兵压境,天子无比担忧,未想到何腾蛟兵马竟然一触即溃,当日左藤声言的抗战到底,竟成如今坐困愁城,诸大臣出逃的出逃,躲藏的躲藏,已如惊弓之鸟。
靖之见局势紧张,马上找到左藤、周炳荣商议。
“大哥,三弟,如今势如累卵,如何是好?天子有何旨意否?”
“没有。敌兵迫近,正是我们兄弟为国立功良机,即便身死人手,亦比投降光荣。”左藤说。
“可如今是,逃也没法逃。我们军破身死,此乃天意,可皇上岂能随我等?如我等均战死,天子如何脱身?”周炳荣起身说道。
靖之道:“三弟,你说的也是。我看情况紧急,我倒有一计,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二弟快说。”
“请大哥速请皇上下旨,命可破敌者封侯,如此,不敢说必有勇夫,只是令刘承胤的军令无效,所有兵马皆可对敌开战。在诸军将领中,我素闻陈友龙此人颇有胆识,也是忠义之士,我料其必不肯向鞑子屈膝,我可今夜面见此人,传达圣旨,然后再由他联络其他可用之人,一起在斗溪铺与敌对峙,此地易守难攻,我军可以奋力一击,破其锋芒。”靖之似乎早有主意,侃侃而谈。
“陈友龙部共有多少兵马?”左藤问。
“不下五六千人,再加上我忠毅营,可以一战。”靖之道。
“是否将皇宫一千卫士也调拨参战?”周炳荣道。
“如此则至圣上安危于何地?断然不可。”左藤对道。
“对,我看就依此计行事。对了,大哥,我观刘承胤下令各军不得出战,必定其决意降清,不可不妨。我带兵前往即可,二位兄弟务必关注宫内形势,见机行事。”
“行,就依二弟所言。我这就去请圣旨,相信天子必能深明大义。”
“二哥,不如我随你一起去破敌,也好有个照应。”周炳荣说。
“不可。三弟,我在外征战,胜败关乎朝廷安定,如刘承胤真的投降,你与大哥当立即想办法让皇上移驾广西,也只能前往桂林了。事情多有复杂,你们这里的事情,比我在战场杀敌还要凶险,三弟切莫意气用事。大哥一定要密切关注刘承胤动向,我如有消息,也会飞鸽传书给你,如有动静,也请大哥捎信给小弟。”靖之道。
“好的,好的。事情紧急,我这就进宫面圣,二弟稍坐。”
不出一个时辰,左藤已将圣旨取出,交给靖之。靖之来到陈友龙营中,果然不出所料,陈友龙对屈膝投降鞑子深恶痛绝,对刘承胤的命令也是痛心疾首,正欲找人发泄,他也素知靖之乃忠义之士,所谓英雄相惜,二人随即表示,定要坚守斗溪铺,并制定作战方针,打击清军锋芒,令其不敢小觑中华无人。
清军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早视三湘为无人之境,湖广主力何腾蛟部望风逃窜,而区区武冈偏远之地,岂能抵抗横扫天下的八旗兵马?因此一路浩浩荡荡,直奔奉天府而来。靖之令兵马毫无阵法的在沿途抵抗,遇见清军,便往斗溪铺方向逃窜。靖之见敌方大旗上写“征南护军统领线国安”,大怒,此人原本为大明裨将,后随孔有德降清,镇压多处大明军队,屠杀多处百姓。
线国安早已习惯明朝将士的逃跑本领,率领5000兵马迅速追击,做好了邀功请赏的准备。当追击到斗溪铺时,见此处地势险要,极易受到攻击,但是此处距离武冈城不足100里,后面又有大军,自从岳州战事以来,所向各处城池,均是望风归降,因此令兵马继续追击。
一声炮响,伏兵四起,箭如雨下。靖之随即率兵马掉头回攻,后面早被陈友龙截住退路,清军奋力拼杀突围,尽管深陷重围,却能如此毫无惧色,确实战斗力不可小觑。但忠毅营经过长期训练,也已成为一支劲旅,靖之挥舞钢枪,如入无人之境,命令亲兵迅速寻找线国安踪迹,擒贼先擒王。兵马直奔线国安大旗攻击,清军死伤殆尽,线国安见一支精锐直奔自己大旗而来,慌忙往后拼杀,靖之追之不放。清军见主帅已经逃跑,于是阵脚大乱。线国安从刚才的战斗中看出,尽管前方兵马较少,但确不易突破,只能往后方突围,也确实是陈友龙部战斗力不强,竟被线国安率百余骑逃窜。陈友龙大惊,慌忙派弓箭手射住缺口,等靖之杀到,线国安已经逃出包围圈,靖之奋力追赶,线国安如丧家之犬,命令所剩兵马缠住追兵,仅剩20余骑得已逃脱。
捷报传到行宫,天子大喜。一时间军民振奋,清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被颠覆,徐靖之与陈友龙更被传为神人。徐靖之则在思考,此战虽胜,是因为我军以逸待劳,更有敌方大意轻敌,但胡兵战斗力确实不容忽视,即便我军占尽优势,伤亡也颇为惨烈,光是忠毅营阵亡将士便达到800余人,而陈友龙部众更是超过2000人,可谓惨胜。陈友龙却大肆吹嘘此次大捷,日日庆功,毫无警惕。也有其他营将领见陈友龙大出风头,也有立功之心,因此自愿与陈友龙合并一处,陈友龙声势大振,统兵1万有余,更加毫无忌惮。
靖之回到营中,整顿兵马,准备再战。可是剩余兵马已经形成不了单独作战能力,所有火器、弓箭、兵器又得不到补充,因此整日消沉,担心对方再次进攻。
而孔有德闻线国安全军覆没,大惊,未想区区武冈小城竟有如此精锐。因此不敢小觑,再次研究战法,命令休兵三日,第四日卯时造饭,辰时全线出击;仍命线国安戴罪立功,拨付兵马5000为前锋,自己亲率大军5万随后,另有偏师1万侧应,直取宝庆府,在围攻宝庆府时,由偏师截断援军退路,一战令整个宝庆、奉天府彻底丧失抵抗的信心。
陈友龙闻讯宝庆府被围困,立即准备带领全部兵马支援。而刘承胤拒绝发兵,并命令陈友龙不得救援宝庆,原地待命。靖之得知陈友龙准备救援宝庆,料想此去必定凶多吉少,因此前往陈友龙营中阻止。陈友龙则以为经斗溪铺一战,清军不过与此,不听靖之劝阻,立即命令部队带足十天口粮,出兵救援。靖之劝阻不住,只得带兵马随后行动,以为侧应。
陈友龙抵达北塔,立即被清军截断退路。陈友龙大惊,下令撤退,拼死突围。斥候回报靖之前方明军已经陷入包围,立即下令全军全速攻击,撕开一个口子,以保障友军撤退。清军见明军已经进入包围,登时大喜,未想突然有兵马从后方杀入,顿时陷入混乱,被靖之突破一个缺口,陈友龙在亲兵护卫下,趁机逃脱。孔有德下令追击,靖之一路后撤,直到奔到奉天境内,才舒了一口气。此战,陈友龙全军覆没,忠毅营也损失了二百余兵马,再伤元气。
陈友龙本欲自刭,被靖之拦下,对天长哭曰:“我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
靖之安慰道:“将军不必如此伤心,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一胜一败,并不逊色于胡兵。他日重整旗鼓,必能克敌制胜。”
靖之安慰了好一阵,陈友龙才缓过劲,多谢靖之此番搭救,否则自己早已死于乱军之中。
陈友龙兵马全无,只能丧气的回到刘承胤营中,而刘承胤却并不将其治罪,令他不知所措。反而好言相劝,多加犒赏:“朝廷能有尔等豪杰,国家之幸也。”并拨付2000兵马,由其统领,陈友龙感慨涕零:“唯国公爷马首是瞻!”
如今宝庆已经失守,而武冈驻军又大有损失,刘承胤已有降清之意。其派人与孔有德联系,但孔有德早知其乃乱臣贼子,不可信,因此拒绝接受。刘承胤思来想去,顿时断发以示诚意,亲自前往孔有德营中商讨,并向孔有德表示,愿意献出天子以立功。孔有德大喜过望,迅速安排具体事宜。
左藤早知道刘承胤与清军联络的事情,而其剃发去清军大营的事情被探子报告后,顿时惊惶失措,立即召集两位兄弟前往私塾议事。
“二位贤弟,如今事急如此,我们需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大哥,今天务必举事,否则必为贼所擒。”周炳荣也应道。
“二弟,此事,你意下如何?”
“二位兄弟,事情紧急,来不及商量了,我看只能这样了。大哥,你立即面见天子和太后,马上收拾妥当,除玺绶外,一应东西都不要了。二弟,你立即去见刘承永,只说天子要前往大营劳军,请务必在午时打开城门;我即刻回营准备,带领兵马在城外接应。”
三人依计行事。靖之将出门,回头看了一眼纯贞,料想自己此番离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可是佳人可期。靖之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亲吻了一下纯贞脸颊。纯贞顿时羞愧难当,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你正是报效国家的时候,怎么能还有如此私情?请快快离去,勿要我再伤心。”
靖之喃喃的说:“纯贞,此番离去,便是四海为家,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纯贞哭笑着说:“不是以前就已经记住了吗?怎么还要看?”
靖之道:“我怕我记性不好。纯贞,如果我三年未能回家,那就请忘记我吧。”
说完,转身上马,回头看着纯贞,早已成了一个泪人。
话说刘承永,乃刘承胤的弟弟,此人毫无计谋,却又有些忠君之念。因此在周炳荣告知其皇帝要劳军,命其打开城门后,其自然遵旨。如此就在刘承胤尚未返回奉天的时候,天子及主要文武官员、皇宫宿卫匆匆出城,靖之则在城外接应,一路惊慌失措,尽奔桂林而去。待第二日刘承胤回到城内,再下令追击,已经来不及了。
几日后,刘承胤率军降清,武冈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