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退至腾越山中后,士气极度低落,从昆明撤退时的十余万精兵,如今仅剩三万疲敝之师,又处身于崇山峻岭之中,无粮草供应,面临崩溃。一次次绝处逢生,一次次披坚执锐,所有的功过是非如同烟云一般从眼前掠过,局势让李定国、徐靖之、白文选等明军高级将领均陷入沉思,究竟该何去何从?
靖之整日痛饮度日,如痴如醉。公主见时运如此不济,知道其心中苦闷,也不做干预,偶尔有所问,终是无所答,只能以泪洗面。白文选偶尔来探望靖之,谈到国家大事,靖之却总是不予理睬,白文选希望从当年二人并肩作战开始聊起,以唤起靖之昔日英姿,却也只是无果。
定国得知靖之近况,特上门看望。只见靖之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赤脚往来于庭院中,不禁心中茫然,这岂是大明军中令清军胆寒的云南提督徐靖之?分明一乡村酒徒而已。
公主见晋王来到,行礼道:“不知晋王驾到,有失远迎。”
定国看着靖之,问道:“徐将军此是何意?”
公主泪眼迷离的道:“晋王,靖之自从回到腾越就整日如此,也不与我等言语,我真的好担心他,可是又只能随他,毕竟心中太烦闷,又经历过上次大病,还望晋王多多劝说,毕竟身体是自己的。”
定国喃喃道:“我知道了。公主且吩咐备些酒菜,今日我与靖之畅饮。”
公主正准备提醒靖之晋王来了,定国摆摆手,示意其退下。缓缓走到靖之身旁,大呼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靖之侧目一视,正是晋王,忙行礼道:“末将不知晋王到来,罪该万死。”
定国扶起靖之道:“我深知将军之心,也想过从此解甲归田,也想过拔刀自刎,可是于江山社稷,何益之有?”
靖之道:“总是末将处事不周,让殿下伤神。”
定国道:“你何罪之有?只是见到将军如此情形,我亦有感而发。只是靖之,若你我皆如此,将士们若奈何?我军尽管兵败至此,麾下仍有数万兵马,他们该怎么想?那些战死的英灵,又该如何想?”
靖之哽咽道:“殿下,如今天子已身陷囹圄,国家已经不在了,末将真想一死殉国,更何言其他?”
公主恰好已经将酒菜端上,道:“晋王,这都是靖之武冈子弟做的几道小菜,不知是否合晋王口味,还请将就。”
二人坐下,定国道:“将军不必如此。还记得在铁壁关时,你曾对我说的话吗?至今我仍记忆犹新啊。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虽数败于清军,但自从清军犯境以来,我军未尝大败过,却总是令清军丧胆,事已至此,非战之罪也。我倒想问将军,依你看来,为何我朝屡次颠沛流离,因何不敌鞑子数万兵马?”
靖之满饮一杯,若有所思,刚好公主在室内琴声飘来,令人如沐春风,遂缓缓道:“以臣看来,明室衰亡,早在甲申已有结论,非你我所能言语。就观永历以来,朝廷种种施政,数次都几乎可以直捣黄龙,令日月变换,可是却又只是回光返照,何也?以臣观之,天下苦于腐儒久矣,又逢军镇跋扈,遂使大好时机消逝于指缝间。如今想来,安得不败?只是臣乃亡国之臣,又逢鞑子入主,心有不甘,虽知天命,只愿以死殉国而已。”
定国大惊道:“未想徐将军竟有此言。将军肺腑之言,却也令我有所领悟。以将军看来,孤自掌握军机,有何得失?”
靖之道:“《吕览》云:处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故曰:大匠不斫,大庖不豆,大勇不斗,大兵不寇。殿下处事,高山流水,岂能为常人所知,遍观甲申以来诸将诸相,未有能出殿下之右者,浩瀚星空,当属殿下灼人耳目。当年桂林大战,衡州之役,未尝不让清军胆寒。如今势危,此天命也,与殿下无关。”
定国道:“将军过奖也。诚如将军所言,何至于国家崩溃,生灵涂炭?以当前态势,我军有何出路?”
靖之道:“国已亡,何必再言其他?”
定国道:“将军此言差矣。如将军所说,国乃国,天下乃天下,国早已亡于甲申,我等拼死抗争,无非不愿亡天下耳。古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如今鞑子入主中原,百姓死于鞑子屠刀之下者,何止千万?我等已是亡国之臣,可不能做亡天下之罪人,只要我等义旗不倒,奋起反抗者必前赴后继。”
靖之恍然大悟道:“殿下一席话,令靖之茅塞顿开。即便我等屡败屡战,只要永不言弃,天下不足为我等所平。我近日如同狂夫,却欲以臣之鄙陋见识,著书立说,以唤醒世人,虚以年月,国家必有后起之秀,何忧天下之无英杰以供驱使哉?”
定国道:“如此则我心甚慰,来,为将军满饮此杯。”喝完继续说:“我知将军曾师从郭巡抚多年,才学必让我等不及项背。但我望将军将历代兴亡做一分析,以让后人鉴之。”
靖之道:“谨遵殿下旨意。”
二人喝的酩酊大醉,第二日醒来,靖之即再将恩师当年赠送的《秋风吟》细细品读,又命军士从城中取得历代史书,饶有兴趣的翻阅拜读。公主见靖之脱胎换骨,甚为惊叹,取笑道:“听夫君说起,从前是苦读圣贤,一心考取功名,而后又投笔从戎,效死疆场,前后凡十余年,如今却又弃武从文,让妾难以相信。”
靖之笑道:“娘子且莫笑,当年国家大乱,官吏腐败狠毒,我只想考取功名,做个像张居正或者海瑞一样的大官,来辅佐天子治理国家。后来国家倾覆,鞑子入关,我随先生投笔从戎,也只是想通过文章治理天下已成梦幻,只愿通过平天下而治天下,如今之势,尽管粉身碎骨,已难成所愿。但我想过了,可以通过著书立说,唤起千千万万的仁人义士,若干年后,必有千千万万个徐靖之,他们自会敲响鞑子丧钟。娘子,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公主嫣然一笑:“夫君之言,乃至理至公也,自然天经地义,妾愿与夫君磨墨。”
靖之道:“娘子真乃千古贤妻之典范也。不过我倒还有一问,还请娘子直言相告。”
公主点点头道:“夫君请问,妾但知无不答。”
靖之道:“我知娘子祖上为太祖侄子,系我大明宗室,至此国家动乱,靖江王与王妃均薨于战争,我不知女子性情,可娘子在我心中,却是当世之花木兰,可有心声相告?”
公主道:“妾知夫君忙于军阵,不敢以私情相告,影响夫君用兵。数次变故,夫君均不在妾身边,纵有无数痛楚,又与何人诉说?我如今已嫁入徐家,按常言,便已是汝家之人,如此,释然了好多心事。可是,如何释去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如何释去十余年的故乡情怀?又如何释去,血液中流淌的皇室传统和天子的再三眷顾?心虽明,却欲以笑脸掩饰,夫君切勿怪罪。”
靖之将公主揽入怀中,道:“我因失意,未能体谅娘子心意,惭愧之至啊。”
且说这士气低迷,各部均有逃亡将士,定国不能禁止。白文选的部将张国用、赵得胜等人开始准备降清事宜,但是又怕白文选发觉,于是便趁夜面见白文选道:“王爷,事已至此,不知如何领兄弟们脱困?”
白文选见二人带兵进帐,心中已有疑虑,呵斥道:“尔等皆为朝廷兵马,又是多年带兵之人,自然深知朝廷章法,这岂是我等能议论之事?还不速速退去!”
张道:“王爷息怒,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想崇祯年间,我二人追随将军与晋王自秦中起兵,战河南,下湖广,夺中都,入四川,后值鞑子入关,又转战南方各地,身经百战,王爷素知我等冲锋陷阵,从无怨言。但如今天子已困,即便我等不想,奈何麾下将士也不允许。如今我等坐困山野,如同草寇,且衣食无着,我等也需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今日王爷必须跟兄弟们说清楚,否则,我等只能无礼了。”
白文选见其二人去意已决,道:“你二人若有他志,本王亦不强求,但只有三条:其一,不得带兄弟们走;其二,不得哗变;其三,不得降清。如此,便对得起大明朝了。”
赵道:“只怕末将不能从命了。”
白道:“汝等真欲自决于社稷?如何对得起天子和晋王?”
赵道:“天意如此,非我等不仁也。我等素念王爷提拔,不忍独去,请王爷随我等同往!”
白怒:“尔等愿为二臣,何必强加于我?”
张国用命军士将白文选挟持上马,直往昆明方向而去。白文选素与靖之交好,二人并肩作战过多次,碰到此情形后,军中早已有人跑来找到靖之,将事情诉说一遍,靖之问道,“张、赵二人何时出发?”
来人道:“不足一个时辰。”
靖之迅速命人道:“点齐兵马,我马上找靳将军同去截住叛军。”又对来人道:“你速去报告晋王。”
靖之点齐三千兵马,并迅速与靳统武汇合,二人合计带领六七千人马,马不停蹄的追击。终于在永昌城外截住叛军,靖之厉声喝道:“白文选,汝受国恩十余年,何忍叛国?还不速速出来答话?”
由于担心白文选途生变故,张、赵二人让白文选随军士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断后。张国用拍马道:“徐将军,非我等叛国,乃是时势所逼,我等降清也是迫不得已,但是我等降清后,必不对百姓及晋王动兵。人各有志,还望徐将军成全。”
靖之怒道:“尔等叛国贼子,还如此巧言令色。还不让白文选出来与我对话?”
张道:“王爷已经走在前面了,令我等在此等候将军。将军不必追赶,念及数年交情,何苦自相残杀?”
靖之道:“如此大是大非之前,岂容尔等造次?”这时靳统武对靖之轻声道:“徐将军,白文选已走在前面,此中必有蹊跷。我料这并非白将军之意。”
靖之一想,应该是如此。便对张国用道:“尔等贼子,竟敢以下犯上,挟持官长,不仅投递叛国,还作乱造反,我今日岂能容你?”
于是便令兵马直取叛军,张、赵二人本来心虚,也并不是徐靖之和靳统武的对手,很快就招架不住,遂开始败退。靖之一路追击,欲将叛军全部歼灭。这时晋王使者赶到,对靖之与靳统武道:“传晋王旨意,穷寇莫追!”
靖之道:“请回禀晋王,我军已与叛军绞杀在一起,无法撤出,末将必带叛匪首级见晋王。”说完命全军继续追击。
靳统武道:“徐将军,既是晋王下令,我看还是不要追击了,晋王必有用意,我等如何能抗晋王旨意?”
靖之怒道:“此等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今若放虎归山,不知多少义士将命丧他手,我数千精锐之士将随之投敌,我等如何再见天子于泉下?将军若任之,请勿阻拦,晋王若要怪罪,我徐靖之甘愿受罚!”
遂下令所率兵马继续追击,靳统武无奈,只得与使者回禀晋王。张国用见情形危急,对赵得胜道:“今事已至此,徐将军不容我等,只能与之死战,胜之,则我幸,败之,则我命。你我分兵周旋,我继续看管巩昌王,兄弟在后阻挡晋王追兵,不必与之争战,但求走脱为上。我在大理静候将军,晋王不敢穷追,只出永昌,便是你我荣华富贵。”赵得胜于是领兵原地等待靖之追兵。
靖之见到赵得胜竟敢率领千余兵马阻挡,大怒道:“弟兄们,今日张国用、赵得胜二人叛国投敌,与尔等无关,我今日只诛祸首,余众不问,汝等勿再与叛匪奔命,效命于国贼鞑子。”拍马直取赵得胜,赵得胜也怒道:“徐靖之,我念你乃忠义之士,平日敬佩有加,今日社稷崩塌,天子殉国,我等还效忠谁?兄弟也是择一出路,何苦如此相逼?既如此,不要怪我无情!”手提大刀拍马迎战,二人交战十余回合,赵得胜渐渐不支,靖之寻一破绽,一枪刺中赵得胜坐骑,赵翻身下马,遂被生擒。
此时晋王得知靖之孤军追击,急忙亲自率兵接应,刚好赶到,见靖之已经擒获赵得胜,有所安慰。靖之跪拜道:“末将未遵晋王将令,领兵追击,还请殿下治罪。但是叛首已被我生擒,请殿下验明正身。”
晋王叹道:“何至于此?”
赵得胜道:“末将追随巩昌王和殿下十余年,出生入死,身经百战,如今为兄弟们计,出此下策,深知无颜面对晋王和军中诸位兄弟,现被徐将军擒获,请晋王速斩,末将毫无怨言。”
定国看着赵得胜,又望着阵前诸位将领,道:“你等追随我多年,我何尝不知,从当初秦中少年,如今都已年过而立,转战大江南北,立下赫赫战功,我有负于尔等,未曾让诸将有所依靠。本希望带领弟兄们驱逐鞑子,扫平宇内,还天下太平,给众位兄弟封爵赐地,荣归故里,他日论功列于凌烟阁,享千秋万代祭祀,也不枉大丈夫此生,奈何天不助中国,于尔等何罪?罪在孤一人而已。”说完自己已经伤心欲绝,众将无不掩面而泣,感人肺腑。
定国舒缓片刻道:“如今国虽破,我等报国之心未死,我是大明天子亲封晋王,位极人臣,当以死殉国,岂能俯身侍奉鞑子?诸位都随我出生入死多年,我不忍杀之。赵得胜,我今日放你走,他日若要残害我百姓,戕杀我大明义士,我必不饶你。走吧!”
靖之道:“殿下,不能放虎归山。”
定国道:“让他走!”挥挥手,调转马头,黯然离去。靖之无奈,只得放开赵得胜,领军随晋王回营。
李定国回到大营后,即抑郁不已,已觉身体不适。第二日,又令靖之、靳统武等陪同巡视各营,见到将士们食不果腹,面黄肌瘦,不禁更加难过,问靳统武道:“现各营将士还有多少兵马?”
“全军仅剩三万将士,且一半带病,马匹不足六千匹。主要粮草不足一月之用,此贫瘠之地,我军难以有粮草接济,又无药材,这是最头疼的。”
定国点点头,眉头紧锁。忽见一老者,靠坐在树下,奄奄一息。定国上前问道:“汝乃何处人?今年贵庚了?”
那人道:“回晋王,不才李远济,陕北延安府人,崇祯八年随张将军起事,至今已经快三十年了。今年五十八了,不中用了。”说完一阵苦笑,却又带着骄傲。
定国道:“如此说来,您还长我几岁。老人家,您家中还有人吗?”
老者道:“当初追随孙将军之时,双亲皆已亡故,嗨,都是死于饥荒。我家兄弟三人,不才排行老二,当初投军之时,兄嫂还在,有儿女四人。我与弟均参加了义军,后来小弟在襄阳与官军作战时,就战死了,至今都二十年了。小弟未曾婚配,我投军之时,家小都随同入伍,后来也在襄阳走失,不知下落。”说完竟哽咽起来。
定国道:“我也是延安府人士,与老人家同乡啊。朝廷对不住你啊,我李定国也对不住你。如今还想回到家乡去吗?”
老人苦笑一声,道:“都这把年纪了,怕是走不动了,还望晋王不要嫌弃这把老骨头,客死他乡算了。”
靖之等听了,不禁潸然泪下,其他将士见状也都围了过来,其中很多都是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其中有人问道:“殿下,我们还打吗?”有人问道:“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定国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激动不已,他走到大家跟前,一一整理士兵的行装,哽咽的说:“弟兄们,《诗经》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可言将士们随军出征是多么不易,我知道,你们其中很多人都是从陕北一直追随张将军至此,也有很多人是后来在湖广,在河南,在四川、在云贵,参加明军的。我们最早是为了天下穷苦百姓打仗,为了打倒那些欺压我们的贪官污吏,也为了我们自己能够活下去而战,我们赢了。可是后来,国贼吴三桂引鞑子入关,那些满洲人到处屠城,杀我百姓,毁我中国数千年文化,令我等留头不留发,我等此时又是为了尊严,为了几千年的祖宗,为了天下人能够活下去而战,可是我们却败了,我们不是败给了敌人,而是败给了我们自己。多少祸起萧墙,多少自相残杀,可是,尽管我们败的如此惨烈,我们身边战死了无数壮士,我们依然还是我们,我们战斗下去的信心不会消失,我们的尊严和信仰,我们对祖宗的维护不会放弃。我李定国对不起大家,没有让大家回到亲人身边,可是,千秋万代会记住我们,史书会记住我们,因为我们曾经为了民族而战。”
听着定国的话语,靖之一下子回想起当年追随恩师,后来又投军于刘承胤麾下,追亡逐北,似乎历历在目。靖之料想,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不管是王爷还是白丁,此时都随着晋王的话,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生死存亡的岁月。军中一顿沉默,然后又是抽泣之声此起彼伏。
回到官邸,定国便一病不起,自知将不久于人世,遂撰表焚告上天道:“自陈一生素行暨反正辅明皆本至诚,何皇穹不佑至有今日。若明祚未绝,乞赐军马无灾,俾各努力出滇救主。如果大数已尽,乞赐定国一人早死,无害此军民。”靖之等无不跪拜泣谢。
定国唤靳统武、徐靖之,道:“我死之后,你二人需竭力辅佐我儿,务必将兵马带出云南,将抗清大业发扬光大。如果众人降清,你等万不能降清。我死之后,鞑子必四处打探,尔等将我就安葬于此地北山之巅,我愿长眠于此,看着你们完成我之遗愿。如苍天佑我中华,在你等有生之年驱逐鞑子,那时方可将我安葬回故乡。切不可大张旗鼓,国家正值戡乱时期,尔等务必节衣缩食,以保障大军供给。”
二人跪拜于地,泣不成声。定国接着说:“我死之后,清军必来进攻,二位应整顿兵马,不得疏于操练,如今之计,只有兵出四川方能万全,尔等无论带出多少兵马,达到四川便是生天,我亦瞑目矣。尔等在此国家崩亡之际,切勿拥兵自重,以为霍氏之乱,徒以自毁长城耳。二人同为托孤之臣,必坦诚相待,若作乱造反者,你二人皆可诛之。”
二人叩头称是。
定国顿了顿,道:“靖之,你先出去,唤我儿李嗣兴进来,我有话跟靳将军说。”
徐靖之知道,肯定是对大西军旧将和少主的一些嘱托了。定国道:“靳将军,我唤靖之出去,是有几件大事要对你说,倒不是不让徐将军知道,只是此事唯有托付于你才最为妥当。”
靳统武哭道:“请殿下示下。”
定国叹道:“我军为何在占有湖广、云贵川广大地盘,拥军数十万,而后顷刻间烟消云散,我思来想去,主要还是当初秦王之乱,当然也有我处置失当。我料我死之后,必有大西军作乱,你如何待之?”
靳统武道:“臣诛之!”
定国道:“如此,则大事休矣。”
靳统武惊道:“还请殿下明示。”
定国道:“我素知你嫉恶如仇,颇具侠义却不能容物,性刚烈却不善回旋。尔需平易待人,收拾军心,若有作乱者,切记与徐靖之共图之,否则必生祸端。靖之乃忠义之士,可推心置腹,尔切勿有疑。”
靳统武道:“末将谨记殿下教诲。”
刚好此时世子入内,定国道:“我儿,速拜见亚父。”
靳统武急忙推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定国道:“闭嘴,你给我起来,站在我身旁。我儿,速行跪拜大礼,叫亚父。”
李嗣兴只得按照父亲的话行礼,并称亚父。定国道:“我儿,你应遵守父亲遗愿,誓死不降清。”
李嗣兴含泪道:“儿发誓,此生必不降清。”
李定国微笑道:“这才是我李定国的儿子。为父今天帮你寻找了靳将军做你的周公,其必将好好辅佐你。虽然现在时局艰难,但是风云变幻也未可知,靳将军在军中威望素高,有其相助,为父尚可放心。”
李嗣兴叩头道:“父亲将息,不要再费元神。”
定国道:“汝等观李在廷如何?”
李嗣兴道:“此人乃其父托付给父王的遗孤,我素与其讨论兵机,似有万卷兵书于胸,可托大事。”
定国摇头道:“非也,非也。此人言过其实,曾数次向我进献计谋,都被我拒绝。其计谋本也不高明,只是听上去甚为有理,千万军中,哪有如此轻易破敌于只言片语?两军对垒,还是冲锋陷阵,排兵布阵取胜为本,出奇兵也是极少为之。尚且此人志不在小,一旦得志,便必定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如司马懿之流。国家所用大臣,皆为呕心沥血,披肝沥胆,忠心耿耿,起于行伍,出于州郡,切不可用暴起之徒。我儿需谨记。”
李嗣兴磕头道:“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李定国咽了口气,又似乎很艰难的说:“遇事不决,要多多请教徐靖之将军,其在明军将士中,威望极高,尽管现在明军将士不过数百人,但其兄弟周炳荣仍在夔东军中,若有夔东兵马相助,天下兴亡难以预料。”
李嗣兴点头道:“儿当谨遵父王嘱托。”
说完,定国似乎已经十分艰难,道:“我欲再出门看看大明江山!”
靳统武换来小辇,命人将定国抬到府邸外的草亭,临时府邸,只是建造在村落半山腰上的一处木屋,虽较为简陋,却能在门前草亭内看到山下军士操练,人来人往。定国面露微笑,又看着夕阳西下,天边飘着几片晚霞,被落日照射的如同鲜血一般。虽然是盛夏时节,在这腾越之地,却有几分寒意,定国盖着一床薄毯,似乎闭目养神,此时,应当在回忆着这一生走过的时光,那些熟悉的身影一一掠过,那刀光剑影,那硝烟弥漫,那铁蹄铮铮。定国幽幽的吐着几个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眼光又平洒在这深山落日之中,那么的留恋于故国山河,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见许久不见晋王言语,李嗣兴道:“天黑了,父亲,我们回屋吧。”只是不见定国任何动作,眼睛还是闭着,那么安详,却又是那么威风凛凛。靳统武握着定国的手,已经冰凉,立即下跪哭道:“晋王……”
永历十六年,公元1662年六月二十七日,一代名将李定国病逝于腾越山中,享年41岁。自崇祯三年,9岁的李定国被张献忠收为义子,便开始了其一生波澜壮阔的军旅生涯,自甲申以后的动乱岁月中,李定国无疑是那个时代最辉煌的一颗星,不朽于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