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烈素来不喜欢饮酒,自从身体坏后,更是很少喝了。当晚,因安万铨的死,杨烈以为播州从此少了一个劲敌,还有机会看见水西内乱,届时,就能收复播州故土了,所以兴致颇高,在杨应龙的陪伴下,足足喝了半斤米酒。
酒后,杨应龙命人通知朱敬、赵仕登,约定明日辰牌时分,会于宣慰司府前,然后一同前往养马城。
次日一大早,杨应龙身着戎装,更显得器宇轩昂。匆匆用过早饭后,去找杨烈领取播州兵符。
杨烈对杨应龙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番,说道:“我杨家子孙,历来都习兵法战策。应龙,我常听你师傅说你深谙韬略,此次练兵,想必不会负我所望。你且记住,练兵的关键是要纪律严明,赏罚得当,才能得军心,让他们甘心卖命。”
杨应龙领命后,望着父亲,道了一声“孩儿这就去养马城了,请父亲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然后辞别父亲,阔步而出。
宣慰司府前,朱敬和赵仕登也各着戎装,见到杨应龙手持兵符而来,忙上前施礼。
杨应龙长随早已将马匹备好,杨应龙大手一挥,说道:“朱将军和赵将军,上马出发吧。”
朱敬和赵仕登领命,见杨应龙和其长随上马后,才翻身而上。
养马城位于播州宣慰司府西北四十里处,初建于杨氏入播时,历来是杨氏牧马练兵的地方。其城墙周长十有一里多,营建城关六座,设有衙署、养马院、校场、营房等。
杨应龙一行人快马加鞭,到养马城衙署时,时方午未之交。
杨应龙率队径直入了衙署大堂,就‘忠勇雄威’牌匾下的台案后虎皮椅上坐下,朱敬、赵仕登于案前分列两边,杨应龙长随自入后堂去了。
杨应龙手持兵符命人将堂外大鼓按紧急集合之命击打发声,召唤提调及以上官员集合。
一通鼓后,来了八名提调。那八名提调来时都以为是总领杨真安排人击鼓的,刚开始都极度纳闷,因为已有一个多月未闻在衙署集合的鼓声了,心想总领今日为了何事,竟然在这午睡时分击鼓召唤,在堂外问击鼓之人,可是杨总领的安排?击鼓之人回说不是,而是宣慰司府来的几位将军。八名提调急忙入内,见是杨应龙,赶紧行军礼,杨应龙未说话,挥手令八人分列于大堂两侧。
二通鼓响起时,三名把总和书吏张玉才急忙起身赶来,路上遇见书吏何廷玉,忙问道:“何大人,杨总领今日因何事在这个点如此急着召集大家啊?”何廷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啊,约莫一刻前,我还看见杨总领,他喝了酒,醉醺醺地在茅房如厕。”此话一出,三个把总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了一会,才赶往大堂。
另一个书吏马忠听闻一通鼓声后,先跑到杨真卧室,见杨真呼呼然睡得正酣,急忙叫醒杨真,说道:“总领大人,大堂传来紧急集合的鼓声,现在已经两通了,我以为是您安排的,但用饭时看见你在喝酒,已醉了七八分的样子,心里想着有些古怪,所以先来你卧室看看。”
杨真醉眼朦胧,犹自躺着,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有紧急集合的击鼓声?你是不是听错了,不是我安排的集合啊,是哪个狗日的胆敢擅自击鼓,你快去查明此事,给我重罚他。”
马忠忙道:“莫非宣慰司府下来人了?”
杨真转念一想,道:“有这可能,你快去看看情况,速速回来报我。”然后突然举得后背冷汗淋淋,醉意顿时减少了三分。
马忠应了声好,就三步并作两步赶去大堂,却于堂外见到了何廷玉五人,都一时摸不清情况,忙问击鼓之人受何人之命,回道是宣慰司府来的将军,握有宣慰司兵符。六人面面相觑,赶忙入内,却是见到了杨应龙等人,各自吃了一惊,急忙行礼,杨应龙也不说话,一脸严肃,也挥手命五人分列在两侧。
马忠见堂上坐着之人是杨应龙,一时不便回去通知杨真,心里暗自着急了起来。
此时,第三通鼓声响起,杨真顿时慌了。因为如果是下人擅自击鼓,马忠到后,自然会对他进行处罚,也不会再有击鼓之声了。此时,却还在击鼓,而且已经是第三通了,想来必定是宣慰司府来了人。按播州军法,三通鼓声之内,仍未到大堂集合,那么自己就将受到军法处置了。
杨真立时穿戴好军服,一路快跑赶往大堂,到得大堂时,已经是三通鼓声停后半柱香的时分了。
杨真见是杨应龙,身着大帅戎装,案前端放着宣慰司兵符,不禁汗如雨下,急忙扑通下跪,颤声说道:“养马城总领杨真,未及迎接大帅之驾,又误了集合之令,甘愿受罚。”不一会,大堂内一股酒味弥漫开来。
杨应龙高声道:“朱敬,按播州军法,集合迟到者,该做如何处罚?”
朱敬出列做军礼道:“回大帅话,按法应罚脊杖二十。”
杨应龙又道:“当差时饮酒,又做如何处罚?”
朱敬回道:“按法当斩。”
杨应龙厉声道:“好,来人,立将杨真推出去斩首。”
杨真听了,酒早已吓得醒了,哭喊道:“求大帅饶命,请看在我在军中效命多年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给我一个机会,容我立功赎罪吧。”
何廷玉、马忠等人见状,一齐跪下为杨真求情,请杨应龙先免去杨真死罪,容杨真立功赎罪。
杨应龙霍然起身,怒道:“王法无情,军法无情,胆敢为杨真求情者一并推出去斩首。”
赵仕登忙下跪道:“大帅,杨真昔日为播州出生入死,屡建大功,又身为宣慰大人的堂弟,恳请大帅先脊杖其二十,权且寄下他的脑袋,容他立功赎罪,如他再犯军法,那时再斩之不迟啊。”
朱敬也下跪道:“请大帅开恩,饶了杨总领这一回吧。”
何廷玉、马忠等人见状,也齐声叫道:“请大帅开恩,饶过杨总领这一回吧。”
杨应龙假意思考了一会,众人见他不说话,一时间整个大堂静得出奇,杨真汗滴着地之声都清晰可闻。
杨应龙突然开口说道:“杨真违反军法,按法当斩,就依赵督军之意,先免去其死罪,容他立功赎罪。死罪既免,活罪难逃。来人,脊杖杨真二十,再罚其一年俸禄。”
朱敬等人齐声道:“谢大帅开恩。”
杨真早已吓得半死,听得杨应龙开恩免死,哆嗦着身体,颤声道:“谢过大帅,往后我必当严守军法,争取戴罪立功,以死报效大帅的活命之恩。”
堂上,杨真受杖,哀嚎声连连,几次昏死过去,众人见了,无不胆战心惊,却看杨应龙,依旧端坐着,仍是一脸平静,只是脸色如蒙了早霜一样,严厉得令人不敢侵犯。
刑毕,杨真满嘴鲜血,后背已开了花,只剩得一口气在,幸亏他在军中磨炼多年,身强体健,不然早就一命呜呼了。如今,却恐怕也要调养三两个月,方可痊愈。
杨应龙命堂上之人,依次各报姓名职务,心里一一记下,饶是他好记性,都一时记住了何廷玉等十四人的姓名及职务。
杨应龙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我奉宣慰大人之命,授我播州军兵马大元帅之职,持宣慰司兵符,专门来此练兵,诸位须得听我号令,不然,休怪我对各位不客气。今后无论是谁,身居何职,凡是犯法者,该罚者我必罚之,该斩者我必斩之。今日好话说在前头,各位如果想以身试法,就等着瞧我的好手段吧。”
众人齐声道:“我等唯大帅之命是从,敢不遵守军令。”
杨应龙动容道:“好,今日申牌时分,我要到校场当着众军校宣布我的军法。”说完,走到堂下,扶起杨真,说道:“军中无亲,还望叔父你理解我。”转头对何廷玉说道:“杨总领今日也要到校场听命,你安排人用担架抬着他去,记得不准他着上衣。”
何廷玉作礼回道:“是,谨遵大帅之命。”
杨真听了却是心头一酸,知道自己今日撞了杨应龙的邪,被杨应龙拿来立下马威,虽然受了脊杖之痛,但还是因为自己犯法在先,现在被免一死,心里也是对杨应龙充满感激的。一会又要自己在校场当着众军校作为违反军法被处罚者之典型,明知要丢尽脸面,却也无可奈何。
杨应龙命令杨真等人退下,和朱敬、赵仕登转入后堂,急忙抓紧时间填饱肚子。
何廷玉等人架起杨真,一齐回到杨真寝室,慢慢脱下杨真的上衣,只见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因奉了杨应龙之命,心想他是要借杨真的背伤来震慑众军校,不敢现在就给他上药疗伤。
一个提调见状,忍不住跺脚叹道:“想不到大帅如此心狠,对杨总领也太狠了一些,都让杨总领受了脊杖,还要罚你一年俸禄。”
杨真却笑了笑,道:“我播州军多年未临战阵,眼下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也早该整顿整顿了,今后,你们要千万听从大帅之命,不然,找我求情也没有用。”说完,眼中似乎看见了之前那支战无不胜的播州军队,看见了那支为杨家带来无数荣耀的军队,不觉眼里泛起了泪花,泪花是滚烫的。
少时,杨真抬头道:“你们现在立刻聚集城内各营兵马,到校场集合,一定要穿戴整齐,旌旗、兵器、械具等要一应齐整,绝不能再让大帅挑出一点毛病来,不然休怪大帅的无情。”
众人领命,纷纷退下,自是各自忙去了。
杨真呼道:“来人,快去找副担架,安排四个亲兵,现在就抬我到校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