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巡抚衙门的议事厅,贵州巡抚、布政使、提刑按察使、都指挥使以及一个身着飞鱼服的虬髯大汉围坐一张方桌前。
屋里没有半个仆从,甚至连门口也没有布政司衙门的侍卫,屋外很远处便不见官吏仆从身影。在院内与屋门处值守的是一大批身穿特殊服饰,精壮魁梧的锦衣侍卫。
方桌上,摆着一封拆开的信,准确说,纸封内不是信,是一道官方公文。
这便是播州宣慰司经过驿站,以600里加急送往贵阳的特殊公文,播州剿匪戡乱的捷报,其上盖着宣慰使的朱红大印。
当然,送来的可不止这些,稍后送来的还有一百余颗浸在石灰里的“逆犯”首级,以及叛乱的文书,证据,咋眼看,叛逆铁证如山,杨应龙堪称护国忠臣。
“诸位,想必这公文大家已经看过了,有什么想法?”首座的一位颇有气度的老大人发话,正是贵州巡抚江东之。
“以退为进,大奸似忠,杨应龙这一手玩的极好,我主管刑狱这么多年,都不得不深感佩服。”首先回话的是贵州提刑按察使纪弘光,“杀了这么多朝廷册封的土官,再以《大明律》中谋反大罪将其盖棺定论,还有这么充足的人证物证,想必此刻,播州的告捷与表忠文书已经送往京都了。如此情况下,是他占理,我们动他,那便是我们理亏。难呐。”
“纪大人,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难呐,人证物证具在,不过送往巡抚衙门的物证少了几位家主首级,想必作为‘关键’证据已经送往京师了,杨应龙更是直言,所有查抄缴获之物全部奉送给朝廷。尽管我们气的牙根痒痒,也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但从《大明律》上看居然挑不到他半点瑕疵。”
“马大人,你意下如何?”江东之又望向了贵州布政使。
“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要听朝廷的旨意,只是我大明素来注重颜面,对这些化外蛮夷尤甚,杨应龙如此恭顺,想必朝廷非但不会追究,反倒可能有嘉奖。”
“嘉奖?什么狗屁嘉奖?那弟兄们就白死了吗?我们不是还有云桂两省协防军,还从永宁水西征召了六万土司兵吗?再加上我贵州本省驻军和各地卫所,满打满算十一万人还是能拿出来的。岂能因为杨应龙的花言巧语就再次把他放过?”这时,一身着武官官服的官员说道,正是掌管贵州兵马的都指挥使杨国柱。
江东之听罢,轻叹一声,缓缓摇头。
“国柱兄稍安勿躁,”这时,身着飞鱼服的大汉插话道,“弟兄们不会白死,这仇迟早要报,不过国柱兄似乎太心急了些。”
“左大人,我等均为地方官吏,左兄身为锦衣卫副使,此刻最能代表朝廷了,依左兄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这个被称为“左大人”的,正是此番前来亲自督战的锦衣卫副使左云鹏,尽管年岁比贵州巡抚江东之年轻不少,品级也低一些,但因出身锦衣卫这个人人色变的地方,江东之还是对其客客气气。
“慎言、慎言,只有圣上才能代表朝廷,在下可不敢当啊,江大人还是不要取笑在下了。”左云鹏朝京城方向拱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身为锦衣卫副使,左云鹏尽管是赳赳武夫,脑子却极为好使,对宦海这套规矩的精通他并不逊于在场每一个人。“不就是让我担责吗,想得倒美。再说这事关我屁事。”
左云鹏心里想着,却是笑呵呵说道:“诸位大人应该清楚,目前播州有18万番汉土兵,其地盘、实力,整个大明土司莫有出其右者,之前黔省不是没有试探,结果如何?不是连杨兄都被活捉并客客气气送回了吗?”
说罢,左云鹏笑着看了一眼杨国柱,后者气得满脸通红。
“国柱兄不必恼怒,胜败兵家常事,不过播州实力,在座诸位中国柱兄应该是最为熟悉的。既然内部没有人呼应,我大明精锐又在辽东朝鲜,此刻依我们现有实力,你觉得打得下吗?就凭广西云南那三万多人,就凭那乱七八糟的永宁水西土司兵?”
“再者,此番出兵,谁领军,谁打头阵?不会又是杨兄亲自上阵吧?”
杨国柱尽管尴尬,但面对京城来的锦衣卫高官,他也是不敢反驳,况且,由于都是武人,左云鹏便住都指挥使司,他俩平日经常喝酒,因此也没太往心里去。
“好了,我也不是嘲弄杨兄,依我看现在着实难办呐,干脆听朝廷决断吧,反正我们做臣子的听陛下吩咐就是了。”左云鹏继续笑着说道。
······
“哎,恰好过年,朝廷的决断再来可能就是下个月了,杨应龙这招着实高啊,果然不是池中之物,不过播州这样下去,迟早是心腹大患啊。”江东之尽管无奈,也不得不继续等下去。
“哈哈,心腹大患不至于,癣疥之疾罢了,江大人为国操劳着实令人敬佩,不过不必忧虑,我大明精锐天下无敌,播州安分还好,若不安分等朝鲜事毕,必定对其犁庭扫穴。”左云鹏哈哈大笑,站起来拍了拍杨国柱肩膀,“诸位大人公务繁忙,难得相聚,恰好快过年了,今日兄弟做东,咱们出去喝上一杯如何?”
身为锦衣卫副使,左云鹏对大明军事力量相当有信心,毕竟自俺答封贡后,大明在张居正改革下一派中兴气象,尽管改革仅仅十年,但现在看,宁夏哱拜,朝鲜倭乱都迅速被平定,东南海疆的倭寇也消停了很多年,对北部和东北部部分不安分的部落,每年大明边军骑兵秋冬之际便去烧荒截营,号称“犁庭扫穴”,整个大明上下还是一副盛世的精气神,丝毫没有由盛转衰的隐忧。
然而长期主政西南,每天都和土司势力打交道的贵州巡抚江东之可不这么想,在他看来,云贵土司尤其是播州对朝廷隐患极大,现在朝廷力量还算强,能压制住,如果朝廷衰落,这些曾经恭顺的土司必然割据造反,西南多山,地形崎岖,并不适合辽东骑兵冲刺。
听罢左云鹏喝酒的倡议,江东之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里是巡抚衙门,怎好意思让你破费,想吃点什么我命人准备吧。再者,快过年了,想喝就喝点吧。”
“哈哈哈多谢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