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上朝,谯周感觉自己的劝谏没收到良好效果。晚上在家,他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长时间思索。
他思索什么,思索白天周巨、黄皓、陈祗、许游这些人,没一个心里为国为民,不过是朝中小丑,令人厌恶。而他感觉最恶心的人或许是尚书令陈祗。陈祗能把持圣上心思,又掌握实际权柄,真不是他靠一张嘴而能说服的。
只见谯周拿起笔来,准备写点什么。
谯家前堂,谯周的三个儿子谯熙、谯贤、谯同正在那里。因为父亲长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这让三兄弟都很担心。
长兄谯熙道:“今日上朝,我听说庞宏因轻视陈祗而被贬官。”
次兄谯贤道:“庞宏对大赦天下、更改年号等皆有不满,因此得罪了陈尚书令。”
三弟谯同道:“听说父亲对国家北伐政策不满,与陈奉宗展开激烈辩论,所以今日回来之后心情格外沉重,饭也不吃便把自己关在书房,父亲会不会也得罪了那个陈奉宗。”
谯熙摇了摇头,道:“不知,但我相信陛下尊重学者,不应对父亲有所动作。”
谯贤道:“我赞同你观点。陛下不会,可那陈尚书令便难料。”
谯同道:“这个陈奉宗立功心切,连续几年让陛下出兵北伐,我看这汝南人根本不体恤我等蜀人,他似乎把蜀人当成他走向成功之工具。”
谯熙叹了口气,道:“罢了,父亲长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已一个多时辰,我很担心他。”
谯贤道:“我也是,要不一起去敲门。”
谯同道:“走,去试试。”
于是谯熙兄弟三人走到书房门外,谁敲门比较合适,三人决定让三弟谯同来,因为谯同为人忠厚质朴,又继承了更多父亲谯周的学问,便得到父亲更多的喜爱。
只见谯同向前一步,敲了下门。
谯周听见敲门声,明白其意,便让三人进来。
谯熙、谯贤、谯同进来后站在谯周的案几前,见父亲正在写字,谁也不好打扰。
又过了一阵,谯周放下笔来,看来是写好了。
谯周抬头看着三人,道:“你兄弟三人是不是很不解,为何家父在书房待了这么长时间,或有两个时辰。其实家父正在写文章,当下已经写好,可来看看。”说后,谯周将手中之卷交于谯熙。
谯熙接过书卷,一看标题,大惊,道:“父亲,《仇国论》!”
谯周稍显得意,道:“是之,你三人皆好好品读父亲这篇《仇国论》,读过后各自发表意见。”
于是三人开始品读此篇,谯周则饮口茶,后闭目养神。
《仇国论》:因余之国小,而肇建之国大,并争于世而为仇敌。因余之国有高贤卿者,问于伏愚子曰:“今国事未定,上下劳心,往古之事,能以弱胜强者,其术何如?”伏愚子曰:“吾闻之,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勾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贤卿曰:“曩者项强汉弱,相与战争,无日宁息,然项羽与汉约分鸿沟为界,各欲归息民;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寻帅追羽,终毙项氏,岂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国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边陲,觊增其疾而毙之也。”伏愚子曰:“当殷、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习所专;深根者难拔,据固者难迁。当此之时,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当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岁改主,或月易公,鸟惊兽骇,莫知所从,于是豪强并争,虎裂狼分,疾搏者获多,迟后者见吞。今我与肇建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夫民疲劳,则骚扰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是故智者不为小利移目,不为意似改步,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若乃奇变纵横,出入无间,冲波截辙,超谷越山,不由舟揖而济盟津者,我愚子也,实所不及。”
通俗意思:因余之国(虚构国名)是一个小国,肇建之国(虚构国名)是一个大国。两国争夺天下而成为世仇。因余之国有一个名叫高贤卿的人,向伏愚子请教道:“现在国事未定,国人操心,古代的事情中,能够以弱胜强的国家,他们是用的什么办法?”伏愚子回答:“我听说,强大而无患难的国家容易不努力,弱小而充满困难的国家常常做好事情。如果一个国家一直不努力就会发生动乱,努力想做好事情的国家就会太平安定,这是治国的常识。所以周文王爱护百姓,以少取多,越王勾践抚恤民众,以弱毙强,这就是古人的方法。”高贤卿道:“过去项羽强而汉祖(刘邦)弱,互相战争,没有停息的日子,之后项羽与汉祖以鸿沟为界,想返回而让民众休息,张良认为若民心已定,就很难发生动摇了。于是派军队追杀项羽,最终杀了他,这难道是用周文王的办法吗?肇建之国现有病患灾难,我们就应该趁着机会,攻陷他的边境,使得增加他的病痛而最终消灭他。”伏愚子道:“在殷商、周国的时候,王侯世代沿袭,君臣位置不变,民众习惯了这种统治,已经根深蒂固,很难移动开了。当处于这种时期,汉祖怎么能持剑策马获取天下呢?但是当秦国废掉诸侯设置郡制之后,民众不堪秦国劳役,天下土崩瓦解,每年更换国君,每月变易公侯,连鸟兽都惊骇了,不知道该归附谁,于是豪强争霸,天下就像被虎狼一样分裂,力量强者就能收获更多,迟钝不努力者就会被吞灭。如今我们因余与肇建都是传袭王位很久,不是秦末动荡不安的时候,就像秦与六国并立的局势,可像周文王那样,成不了汉祖那样。如果民众疲惫劳苦,就是动乱发生的前兆,高高在上的人不努力,下面的人就会暴躁,国家就有瓦解的危险。谚语说:‘与其射箭数次都不能命中,不如谨慎发射。’所以智者不为蝇头小利而转移目标,不为看似而非的东西改变行动,等时机到了之后再行动,天数符合后再做事,所以商汤、周武王用兵能不战而胜,成功原因在于能审时度势,不使民众过于劳苦。如果穷兵黩武,造成土崩之势,若再遇到灾难,就算是智者也没有办法了。如果能奇变纵横天下,出入无阻碍,穿越急流,翻山越谷,不用船只就可以渡过孟津,这就不是我伏愚子的智慧所能做到的了。”
谯熙、谯贤、谯同三人先后完成阅读,便将书卷放回案几,三人对视良久,皆不知该如何说起,皆做出一副很愁闷的神情。
这时谯周睁开双眼,看着案几上放回的书卷,轻轻将它拿于手中,抬头看着三人,道:“老大老二老三,你三人已读过此篇,皆感觉如何。”
见三人沉默,谯周道:“怎么,难道为父这篇《仇国论》写得不好,还是没看懂。”
三人依然不语,谯周指着一人,道:“老大,眼目看着你父亲,你先说。”
谯熙只好看着他,道:“好,父亲。我斗胆问一句,你这篇文章里提到之因余和肇建二国,是不是暗指我汉国和魏国。”
谯周惊讶又欣喜,道:“你还挺聪明,不愧是老大,不过这不是暗指,而是明示。”
谯周看着旁边一人,道:“老二,你说。”
谯贤看着他,道:“父亲,文中之高贤卿和伏愚子,这两个人是不是指陈尚书令和父亲你。”
谯周乐道:“老二也很会分析,不愧是谯家人,没白教你。老三。”
谯同道:“父亲,你之意是说,当今天下是秦与六国时期之天下,还没有到秦末之天下。我国圣上可做周文王,但做不了汉高祖。”
谯周非常开心地笑了,站起来走到三人身前,道:“分析也很透彻。你三人都说得对,因余和肇建就是汉国和魏国。高贤卿和伏愚子就是陈祗和我。当今天下也就是秦与六国时期之天下。这么看来,我这篇文章很通俗易懂,只要是个读书人都能明白。”
见他三人有些不开心,谯周拿起书卷往三人身上各拍了一下,提高语调道:“你三人为何这般愁苦,我这篇文章说不定可以流传千古,你等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三人连忙向父亲表达歉意。
“那是为何,难道家父有写错之处?”谯周道。
谯周站在谯熙身前,道:“老大,你继续说。”
谯熙道:“父亲,我觉得这篇《仇国论》不是写得不好,也没有写错。只是有些话,若是不写,或许更好。”
谯周道:“此话怎讲?”
谯贤道:“大哥之意是父亲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某些人听不进去。”
谯周道:“谁听不进去?”
谯同道:“尚书令陈祗,大将军姜维,车骑将军夏侯霸,这些人皆听不进去,这些人只顾蛊惑圣心,不顾民意,坚持北伐,建立功勋。”
谯周听后大笑一阵,便将书卷扔回案几,身子靠着案几,低声道:“说得对,说得太对了,这些人就没一个听得进去。我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不过为自娱自乐耳!”
谯熙三人见父亲情绪失落,彼此互视,不知该如何劝导、安慰。
只见谯周坐在地上,双手搭在膝上,良久沉默了。
忽然,谯周抬头盯着三人,镇定道:“你三人信不信,就算有人听不进去,也会有人听得进去。”
谯熙三人又感到困惑,没有回复。
谯周道:“不信否,我马上就让你三个相信。你三个马上帮我办点事。”
谯熙问道:“父亲,何事?”
谯周道:“下月一日,召集蜀中学者、名士到我谯家赴宴,我要开师友会,要传道授业。”
谯熙道:“父亲之意是举行家宴,然后在宴会上把这篇《仇国论》介绍给蜀中学子,特别是做过你学生者。”
谯周道:“没错,我之学生、蜀中名士、好友,尽量都要请来。”
谯贤道:“这样会不会人太多。”
谯周道:“这会很多,我还恨少,怎么,都不愿意去?”
谯同道:“父亲,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一旦传开,便无法改变也。”
谯周道:“这点我会不明白?担心什么,也不看看你父亲是谁。再说我为大学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全国就没有人比我更有学问。我在家中授课,诸学子听到后还不狂喜赶来,谁会不愿意,你三人放心召集便是!”
“好,明白了父亲!”三人只能答应了。
只见谯周推开三人,便去茅房方便。
方便时,谯周心里嘀咕着:“陈祗、姜维、夏侯霸,你等高高在上,掌握国家绝对权力,可国家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完,看我怎么对付你等。”
谯熙、谯贤、谯同三人回到前堂,皆站着,无人就座。
谯熙道:“下月一日家中宴会一开,父亲之《仇国论》便会在民间流传。二位弟弟,若这样做,圣上会不会因此怪罪父亲。”
二人想了一阵,谯贤道:“我想不会,因父亲观点很明确,是希望停止战争,休养生息,这有何错?”
谯同道:“我想也不会,父亲名望很高,又是长者,依我对圣上之了解,他是不会对父亲动怒。”
谯熙点了点头,道:“希望如二位弟弟所言,那到底请何人前来较好。”
谯贤道:“蜀中名士,家父学生,皆可以考虑。”
谯同道:“如文立、罗宪这些。”
谯熙道:“我知道该请什么人,你二人听我安排。”
于是谯熙很快整理出一份客人名单,三人便分别联系名单上的人。
此时芒水、长城一线,季汉军营。
话说杨戏因违反军令,被关押在牢房中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这段时间他自我反省的如何,但从目前情况来看,姜维并没有要放他出去的想法。
李密,作为杨戏的同乡,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不是滋味。他不好直接劝姜维放人,便只能一个人抽空来牢房看望他。
一看李密来了,杨戏道:“嗟乎!天色已晚,李主簿前来有何贵干?”
李密走近,道:“文然,你何必跟我见外。再说看人不分早晚,只看有没有心意。”说后李密把带来的大肉扔给他,杨戏接过立即开吃,吃着道:“肉真不错,酒,有带酒否?”
李密勃然道:“文然,尔狂矣!还欲饮酒!”
杨戏嬉笑道:“这里人少,少饮无罪,令伯快帮我拿点。”
李密道:“我可不敢,你有本事使唤其他人。”
杨戏放下手中肉,无奈看着他,道:“你让我叫谁,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你既有心意,再拿酒来有何不可。此地为大牢,饮酒或饮马尿皆无区别,可放心去拿也。”
李密笑了,道:“好,那我给你拿马尿去。”
“别别别,罢了,饮水,我饮水总行否!”杨戏见他欲走,赶紧道。
李密便打来一些水,拿给他。
待杨戏吃好后,李密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等姜将军消气之后,你才有机会出来。你必须老实一点,不要再给我惹事,明白乎?”
“明白,在下先谢老乡。”杨戏道。
李密拍了拍身子,道:“你已吃好,可先休息,我走矣。”
杨戏凑到他身前,道:“令伯,下次何时来看我?”
李密道:“别这样,我不可能给你带酒,军令如山,岂同儿戏。我要这么做,下一个被关牢之人便是我。你记住,一定给我老实一点。”李密说后便离开了。
杨戏见他就这么走了,感到没趣,只能去睡了。
李密走出牢房便遇到负责巡夜的赵广,赵广道:“李主簿,可去看望杨文然乎?”
李密无法回避,只得点头。
赵广道:“杨文然之前闹得太厉害,所以姜将军很难短时间内放他出去。”
李密道:“这我知道。”
赵广道:“所以你千万不要去找姜将军求情,这会让他更不高兴。”
李密道:“谢谢赵将军之提醒,我只是去给他送点饮食,没有要帮他求情之意。”
赵广道:“这样为最好,天色不早,你早点回帐休息。”
李密道:“好,赵将军你忙。”
李密于是返回自己寝帐。
此时的李密,也确实帮不了他那位同乡的忙,只能躺在帐中矮床,想着明日那些繁琐的公务,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谯周在家作《仇国论》,又想在家大搞师友会,看来他是一门心思要和当局者作对了。他这样做真的对吗,那么又会有哪些学者、名士到他家中,之后又将发生哪些事,请看下一章:巴西安汉陈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