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须卜全宗的葬礼后,东方靖玄见到了久违的梁玉健和乌云珠,原来二人早在一月之前便到了匈奴王庭,却恰逢东方靖玄随塔布托征讨东胡,就被须卜全宗扣在了军营之中。
四位老友在帐中坐定,东方靖玄看着梁玉健和乌云珠笑道:“让你们受苦了,真是过意不去。”
梁玉健淡淡一笑,却听乌云珠抢白道:“那白须老头…哦,是须卜老将军对我们也没做什么,就是不许我们离开找你们,急死人啦。”
卓玛伊娜浅笑道:“我们这不是好好的麽?”
梁玉健止住笑容,说道:“梦竹兄,我这趟回去打探到很多消息,据我推测平陵公主可能还活着。”
东方靖玄如遭电击,激动地扯着他的手臂,颤声道:“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梁玉健肯定地点头道:“的确如此,我们曾在荥阳侯府附近探查了很多时日,从各种迹象上看夫人很可能还活着。甚至有一次我深夜探访侯府,还听到过孩童的哭声…”
东方靖玄浑身瘫软,身体支持不住跪倒在此,把脸庞埋在大手之中,无声的哭泣着,泪水顺着手指流下,一滴滴地落到地上。卓玛伊娜心如刀绞,上前抚着他的后背道:“夫君,别难过了,这是好事啊,我们该高兴才是啊。”
三人一道扶起东方靖玄,都是心中感慨万千,这时候阿图罗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看着东方靖玄道:“父亲,大单于派人找你了,就在帐外呢。咦,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吗?娘亲,父亲怎么了?”
东方靖玄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脸,刚站起身子,便见稽粥大踏步走了进来,满脸堆笑道:“崇明兄,快随我去见大单于,他有事找你。”
东方靖玄和他并骑前往,稽粥一脸的和颜悦色,一路上都不住的恭维东方靖玄。东方靖玄知道自己妆容大变,稽粥不可能认识自己,却始终对其人品不太认同,听着这虚情假意的奉承,感到浑身不适,遂试探着笑问道:“大王难道心里不恨我麽?”
稽粥略一呆,嘿嘿笑道:“以往祁连山之役时你我各为其主,都是忠于王事,大义之举,非有私怨。如今既有幸同帐为臣,该要互相亲近才是啊,稽粥虽然驽钝,但却极为欣赏将军的勇略,日后还要多请教。”
东方靖玄逊谢道:“末将也是侥幸取胜而已,日后屈身大王帐下,还要大王多提携呢,哈哈。”
稽粥眉开眼笑,说道:“将军客气了,你剿除叛逆有功,必得大单于重用,前途不可限量,日后还希望你在大单于跟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本王翌日必有重谢。”
东方靖玄早知道其心思,因见王帐已在眼前,哪有心情再和他虚与委蛇,象征性地和稽粥拱手道个别,便下马站到王帐前,等待冒顿的召见。
听到亲卫通传后,东方靖玄大踏步迈进王帐,却见偌大的王帐中只有冒顿孤零零地坐在高台,他面色阴郁,一脸的颓唐之色。
东方靖玄忙施礼问候,冒顿回过神来,挥手示意他入座。东方靖玄见冒顿沉吟不语,满腹心事,遂小声说道:“不知大单于召鄙人来有什么事?”
冒顿摇曳着杯中的美酒,怅然若失道:“我心里乱,想找人聊聊,所以请你过来。”
东方靖玄知道他是因为须卜全宗之事伤怀,遂宽慰道:“生离死别是世间常理,还望单于别太忧伤。”
冒顿怅然若失,叹道:“世事无常,真是令人感慨,没想到我匈奴一念之间便失去了两个优秀统帅,从此以后我冒顿曲高和寡,再无知音了…”
东方靖玄一脸愕然,心道怎会是两个呢?突然他脑袋一闪,已知道冒顿说的另一人必是左谷蠡王塔布托,他心念一转,问道:“单于想让我劝劝塔布托麽?”
冒顿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我确有此意。”
东方靖玄一脸为难道:“单于明鉴,非是在下推托,塔布托王子素来自卑出身低微,如今又惊闻变故,怕是很难…”
冒顿叹声道:“是啊,我也想到了,不过你的话他应该听得进去,可惜你也很快要走,即使今天我不召你,你也会很快过来向我辞行的,不是吗?”
东方靖玄早知瞒不过他,点头道:“那里有我心中牵挂的人,我不得不回去,还请单于见谅。”
冒顿苦笑道:“嗯,我当然明白,只是…哦,对了,这次你帮我平了叛乱,立了大功,有什么要求吗?我都可以满足你的。”
东方靖玄脱口而出道:“请大单于罢兵三年,休养生息,让部众缓缓精神,切莫妄兴刀兵,如此天下大幸,四海之福。”
冒顿赞赏道:“好,冲着你这份兼济天下,包容万象的胸怀和豪气,我答应你。不过,天下虽安,难道就不怕被我强行留下你麽?”
东方靖玄一怔,脸色突变,冒顿见状哈哈大笑道:“放心,我冒顿岂会如此卑劣,就是你他日将兵北犯,我也会和你堂堂正正地打一场,这场面我期待很久啦。不过,你要保证这之前别被小人暗算了,你这种坦荡之人却不见得招人喜欢,哈哈…这就算是我的要求吧。”
东方靖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好,一言为定。塔布托的事我会尽力的,不过单于应该知道他不是那种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所以我不敢保证…”
冒顿一摆手,说道:“我明白。明晚我在这里为你们设酒宴践行,然后我会派人悄悄护送你们南下回归大汉…”
东方靖玄弯腰一揖,上前和冒顿握手致意,便躬身退了下去…
回营的路上东方靖玄心中十分激动,长达一年半时间的“流浪之旅”终于要告一段落了,自己数次面临危险,认识了很多朋友,也屡次陷入险境,不过自己还是挺了过来,现在自己终于可以回到那个生养自己、魂牵梦萦的故土了,心情怎能不激动呢!
不出所料,宴会后冒顿果然依言让人护送他们南下,不过统兵之人却是老相识塔布托,他已决定返归须卜部故地,不在理会政事纷争了,冒顿虽是不舍,却终是同意了。东方靖玄唏嘘时,却见亲卫中一干熟人野力斯荣、阿洛伊、兰琪旭等人皆在其中,众人在云中北面的山原又欢聚了一场,东方靖玄五人才心情复杂地踏进了汉关之内。
踏进云中北城的那一刻,听着熟悉的汉音,看着熟悉的汉冠服侍,闻到空气中熟悉的花香味,东方靖玄百感交集,仿佛置身于虚幻的梦境之中。快两年了,他终于回到了朝思暮念而爱恨交织的故土旧地…
东方靖玄心中记挂“死而复生”的吕姝儿,一路快马加鞭,带着众人由云中南下横贯代国,直下荥阳而去。
十日不到众人已奔走了数百里地,抵达了代国国都晋阳,东方靖玄本有意前往代宫拜会代王刘恒和薄太后,可是刘章兄弟暗害自己之事已给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虽然他知道生性仁厚的刘恒不太可能会参与如此卑劣的暗杀行为,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兄弟之谊,但为了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为了卓玛伊娜等四人的安全,他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天色渐晚,五人在城南找了家馆驿住了下来,卓玛伊娜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去掉脸上的薄纱面罩和头上的冠帽,痛快地摇晃着脑袋,阿图罗爬到榻上,用小手给她垂着脖颈,卓玛伊娜一脸的幸福之色。
东方靖玄看着卓玛伊娜一件件卸下为了掩饰她那双醒目的蓝眼睛所用的饰物,心中一阵歉疚,这个本可在昭武城中呼风唤雨的月氏美人,舍弃一切奋不顾身地和他来到汉地,却连正脸示人都不可以,自己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正暗自唏嘘间,卓玛伊娜娇声道:“臭竹子,你在发什么呆,还不过来帮我的忙,人家难受的要死。”
东方靖玄应了一声,走到近前来,给她打下手,卓玛伊娜卸下最后一个饰物后,放肆的揉了揉大眼睛,浑身酥软地躺倒东方靖玄怀里,一家三口横卧在软榻上,卓玛伊娜用修长的手指堵住东方靖玄欲言又止的嘴,柔声道:“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我已是夫妻,请你以后别再这么客套,我不欢喜你这样,现在已是汉地,你要做回曾经那个智勇双全的上将军,让我们一家早日团聚,别的都不重要,知道吗?”
东方靖玄点点头,阿图罗挤在二人中间,用稚嫩的童音问道:“父亲、娘亲,我们一家人不在一起吗,还要去找谁呢?”
卓玛伊娜抚着他的小脸,笑言道:“我们家还有好多人,还有你的祖父、祖母、还有大娘和妹妹,可能还有二娘,我只是你三娘,知道吗?”
东方靖玄几乎被卓玛伊娜无微不至的温柔和关心所融化了,他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卓玛伊娜的俏脸,几乎堕下泪来,阿图罗惊叫道:“呀,我们家那么多人啊,太好了,我可以陪妹妹玩了,太好了。三娘,大娘她们长得什么样啊,你快跟我说说…”
“大娘她长长的头发,白白的皮肤,笑起来脸上有对浅浅的酒窝,漂亮的就像仙女似的,还会吹奏笛子呢;二娘她声音像小鸟般悦耳动听…”
“真的吗?我想听大娘吹笛,听二娘唱歌…”
“好,别着急,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她们了…”
东方靖玄闭上双眼,听着她们母子充满柔情的对话,心里暖洋洋的,竟慢慢的睡了过去…
突然,刺耳的嘈杂声打破了深夜的静谧,东方靖玄警觉地起身来到门前,听见外面好像有大队人马涌进了馆驿之中,吵闹异常。
门外想起来熟悉的脚步声,梁玉健小声道:“梦竹兄,是我。”
东方靖玄推开房门,将他和乌云珠放了进来,问道:“玉健,出什么事了?”
梁玉健一脸警觉道:“好像是官门中人,不知道来干嘛的,我们是不是躲一躲,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东方靖玄还未及答话,突然房门被人急促的敲着,东方靖玄示意众人噤声,推开屋门见馆驿的驿卒一脸惊恐地站在眼前,遂问道:“老兄深夜造访有什么事吗?”
那驿卒喘着粗气,劈头盖脸地说道:“这位兄台,突然来了一大群军将,馆驿的房舍不够了,所以我想请众位移贵步挪到那边小人腾出来的偏屋去,军将一贯凶悍,我们惹不起,也不想给众位若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望老兄见谅,明日他们一走,我给众位设酒宴赔礼就是,有劳了。”
东方靖玄扶起不断挥手作揖的驿卒,说道:“我们这就搬过去就是,兄台不必如此。”
那驿卒大喜,笑着便准备帮众人搬送行礼,突然间两三个人高马大的军将闪身来到屋门前,大喝道:“你这小子,拖拖拉拉的半天都搞不定屋舍,老子们赶了一天的路,累得要死…”
那驿卒没等他说完,便快步奔到那军将近前,低头哈腰道:“王将军,你大人大量,小人这不得跟人家先交代一下,以免伤了和气啊。”
那王将军浓眉微皱,一巴掌便掴在了驿卒脸上,驿卒被打的眼冒金星,那将军怒骂道:“滚一边去,没用的东西。”
说着,又踹了那驿卒一脚,对着屋子说道:“屋里是何人啊,要你们挪个地这么难麽。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比代王的架子还大!”
东方靖玄躬身道:“将军海涵,鄙人收拾下行礼这就带妻小和兄弟离开,请稍待。”
王将军冷哼道:“算你识相,快点给我滚,若毛了我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众人虽是不满,却无奈不想若来麻烦,只好不情愿的搬了出去,跺在最后的乌云珠和卓玛伊娜手中拿着行李包裹刚要出门,那王将军眼色一转,伸手拦住二女去路,一脸淫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啊,两个妻子都生的这么美貌,怎么样,让她们服侍我一晚,我把手中的玉佩送给你如何啊?”
东方靖玄眼中寒光一闪,推开他的大手,赔笑道:“将军说笑了,我们是卑贱之人,配不上将军,还望将军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王将军怒容稍显,瞪眼道:“不识抬举,来人,把这两个小美娘给我拿了…”
东方靖玄血气上涌,细牙紧咬,铁拳紧握着,眼神如刀地逼视着王将军,那驿卒见形势不妙,忙凑上来道:“将军息怒,城里有出名的醉红楼,小人这就带您前去,那里的姐儿包您满意。”
王将军一拳打倒驿卒,指着卓玛伊娜道:“这女子形貌异于常人,必然别有风味,本将军定要尝尝滋味。”
东方靖玄和梁玉健对视一眼,二人便闪电般地上前将卓玛伊娜和乌云珠跟前的两个兵卒打翻在地,王将军吃了一惊,大喝道:“找死,竟敢对军将无礼。”
梁玉健向来最恨这种无耻之徒,早已被他气的七窍生烟,此刻见王将军冲了上来,早已按耐不住,铁拳便迎了上来,王将军被他一拳击中前胸,“嗷”的惨叫一声,便向外逃去,东方靖玄怕他招来帮手,忙上去追赶,那驿卒拦住他们,言辞恳切道:“二位老兄快走吧,这些人生性凶残,绝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快逃吧,不然祸不旋踵。”
东方靖玄略一沉吟,便和四人翻身上马向南逃去,还没跑出多远,便听到了身后蹄声大作,那帮人果然追了上来。
前面已是南城门,无处可逃,东方靖玄等人直驱城墙之下,还未来得及向守门军解释求救,一支利箭便射了过来,将一个守门军士射翻在地,南门前顿时一片大乱。
东方靖玄拔出箭矢,让卓玛伊娜给那军士包扎好伤口,那王将军便已杀到了跟前来,东方靖玄冷冷道:“将军如此放肆大胆,射杀守门军士,敢问是想造反吗?”
王将军暴怒道:“造不造反轮不到你来管,反正今晚我定要杀了你两,然后好好蹂躏这两个贱货。”
东方靖玄眼中杀意闪现,伸手搭箭张弓,便将那支带血的羽箭射了回去,一箭便把王将军的盔帽射穿了,王将军怔了一下,怒道:“快去把他给我拿下,本将军一定要亲自剥了他的皮。”
王将军的手下蜂拥而至,和东方靖玄等人战在一起,一旁同仇敌忾的守门军士也加入了战阵,正杀的难解难分时,南门之上火光大盛,将门前照的亮若白昼,众人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纷纷向上看去,只听上方一个身穿铁甲的将军大喝道:“下方诸人,快快放下兵器,停止争斗,若不然我一声令下,将你们全部射杀。”
王将军看着那人笑言道:“原来是宋将军,我是齐国的王辉懿,下午还见过老兄的,今晚出了些状况,还请宋将军通融。”
东方靖玄一怔,心道这位“宋将军”莫非是代国中尉宋昌?他定睛仔细一看那身形果然很像,只见宋将军冷冷道:“王辉懿,这里是代国,你远道而来不好好在馆驿里面歇息,却带兵星夜围攻晋阳南门,是想造反吗?”
王辉懿见宋昌一点不讲情面,眼珠一转,指着东方靖玄道:“此人勾结北狄,其心叵测,我是想替将军擒下他,送给代王殿下领功。”
宋昌惊道:“竟有此事?”说着,便大踏步走下了城楼,当他借着火把看清楚东方靖玄的形貌时,虎躯大震,显得异常吃惊,王辉懿凑上前来道:“怎么样,宋兄,我没胡言吧?”
宋昌吐了一口气道:“这几个人的确有些怪异,这样吧,王兄先回去歇息,这几个人我要亲自审问一下,若是情况属实的话他日请老兄来我府中我们喝两杯。”
王辉懿还想说些什么,宋昌一挥大手,不容强辩道:“来人,派重兵把他们几人押送到我府衙,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