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鼾声四起。一场争论发生了。
白斌和不连合围坐在篝火,耳旁不断响起了或急或缓、或轻或重的酣睡声。白斌接过不连合递过来的牛皮囊子,仰脖咕咚咕咚半囊子倒入肚子里,胡乱吃着刀剑上马肉,马肉透着血丝,白斌也不理,大口吃着。两人无心入眠,对于当情的形势,束手无策,只是大口饮酒,酒攮子在两人之间互相传递,顷刻见底。
张荣慢慢凑过来。白天临阵前,白斌安排张荣带领几十骑兵埋伏远处,偷袭敌人的中军。此次多亏了张荣。
不连合照旧递过酒囊来,张荣摆摆手,意思是不喝,不连合一瞪眼,又递到跟前,张荣无法,接过抿了一小口。扭头暗示白斌到一旁说话,白斌瞪着眼睛道:“就这里说。”
张荣犹豫了下,说道:“汉军伤亡殆尽,不如趁着夜色赶紧撤离。到了天亮,必无生还余地。”
“撤?往哪里撤?”白斌冷冷的看着他。
张荣继续说:“几百汉军就剩下这几十人了,再下去,咱就拼光了,值得么。”
“住口。”白斌厉声道,“你怕死,自己走。”白斌越说越愤怒,“你这个贪生怕死之辈,我今天杀了你。”
张荣猛然跪倒:“我跟随司马大人多年,什么时候怕过了,冲锋陷阵,从来没有落在别人身后。我是不想看着大家都白白死在这里。我想留个送信的人啊。”他竟然抽泣起来。
白斌脸上滚满泪珠,一时无言。
“司马大人的救命之恩,我们心领了。还是趁着夜色赶紧撤离吧。车师不会怪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后醒来了。
“这?简直是侮辱我。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匈奴靠近大王和王后。这里距离国都还有多远。”前半句,白斌是说给王后,后半句是说给不连合。
不连合说,“翻过前面小山包。再走十几里就到了。我平时快马加鞭两个时辰来回。”
“那麻烦你,护送好国君安得和王后。”
“那你?”
“趁着夜色,正好偷袭。杀出重围。”白斌对张荣冷冷的说道“你可以走了。谁要走,跟着他一起走,我给汉军留个送信的,其余的跟我来。”
汉军哗啦哗啦全部站起,语气慷慨“听候大人调遣,”张荣窘红着脸,咬咬牙说道:“死,也跟着大人。”
争吵声把大家惊醒。安得揉揉惺忪睡眼哭道:“我不忍心看着汉军为我送死。趁着夜色。你们全都走吧。”
“大王”亲兵卫队长猛然跪倒在安得脚下,擎着两行眼泪说道:“主有难,臣不能尽忠,我之罪。今天是我们亲兵护卫报国的时候了。”言罢,泪如雨下。他站起身来,走到白斌身旁,双手合十,深深一鞠躬:“司马大人英勇神武,小人佩服。万望大人珍重。待会,我杀开血路,大人护送我家大王赶紧撤离。就此谢了。”说完又是一拜。
刀剑杵地,三十名亲兵一起跪倒在湿漉漉的地上。伤员也一拨一拨的跪下。伤员行动不便,必然拖累大家,不如放手一搏。
安得老泪纵横,苍老的身躯不断颤抖:“为了我,连累大家。”
山下鼾声四起,败兵聚拢起来,阵亡两千多人,多是被自己战马踩踏而死,伤者不计其数。左谷蠡王无功而返,在大单于面前不好交代。他铁了心要报仇,只待天亮。深夜极度疲乏的左谷蠡王已经入睡。按照红旗军在左,黄旗军在中,青旗军在右的建制,匈奴扎下大营。痛苦的哎呦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缚着油布的箭矢点燃了射向山下,箭羽刺破黑沉沉的夜空,划出一道道绚烂的光线,射进匈奴大营。
毡房熊熊燃烧起来,火势向着远处蔓延。乱作一团的人端着盆瓢锅到处找水救火。越来越大的火势燎烤的人皮肉生疼,无法靠近。更多的人四处逃生,他们像是乱撞的苍蝇,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酣睡中的匈奴兵丁匆促着从毡房逃窜出来,衣服没有穿好,被迎面而来的车师卫兵杀死。马厩也燃烧起来大火。马匹四散逃窜。
漫山遍野一片通红,迎风起舞的火焰张牙舞爪。匈奴很快从慌乱中清醒过来。一队士兵派上前剿杀卫队,大队人员忙着救火。
杀急眼的匈奴骑兵朝着敢死之士猛扑过来,敢死之士借助营帐等为掩护。虽以一当十,奋勇向前,毕竟人少,喊杀声越来越小了。
趁着慌乱,众人下山。沿着河床向上走可以到达都城了。粘人的苍蝇一般匈奴人甩也甩不掉,他们蜂拥而上如同潮水一般。不出一会,大家就会被全部吞噬。
白斌拉扯住就要上前的不连合,说道:“你认识道路。你先走。我稍后就来。”
白斌大吼一声,手中银枪如同一白色的长蛇,来回舞动,将入口护卫的铜墙铁壁一般。汉军也吆喝着,精神抖擞挺着兵刃,他们护卫在白斌身边。对方人虽多,可是一时半会却冲不开汉军的防线。
安得转身看了眼汉军,叹了口气,跟着不连合等加速逃走。
入口狭窄,任凭多少人,也只能一对一的搏杀。几十血性汉子,一阵剑劈刀砍。十几具匈奴尸体摆在跟前。任凭令旗官如何呵斥,匈奴兵丁却不敢再近前一步。
一匈奴人大喊一声壮着胆子,挥舞着长刀冲过来,白斌一枪刺中手腕,手心松开,将刀挑飞,刀在半空中翻动着,反射着白光,珰的一声插入石缝里。陡然,枪已经到了嗓子眼,吓得他赶紧后退。
白斌平举着枪往对方军阵里点了几下:“谁敢近前。”匈奴大军竟然面面相觑,无人向前。
大军鸦雀无声,耳旁只听潺潺水流。白斌焦急,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希望安得已经走远。纵使自己死了,也值得了。想到这里,竟然欣喜起来,仰天长啸几声,唬的匈奴竟然后退几步。
沉重的牛角声传遍河谷。匈奴人同时转向两边,让出中间通道。大队亲军凑拥着左谷蠡王缓缓而来。
“我们匈奴敬重英雄好汉,将军神勇,爱慕将军之才。将军来我帐下做一个千夫长如何。”左谷蠡王说道
长枪杵地,白斌倚靠着短暂歇息下。左臂溃脓的箭伤,流出紫红色的脓血,扎心的疼。新添的伤口泡在冰凉的河水,痛的白斌不住颤抖。
“我堂堂汉朝司马,岂能做背义之徒。”
“对,誓死不投降。”众人也纷纷喝道。
“你不怕死,你不惜命,你是好汉!难道你忍心看着你手下兄弟也送死吗。”
白斌破口大骂:“谁不惜命?!谁不怕死?!谁无父母妻儿,三百汉军,就剩下我们十几人。我不忍独生,有负于死去的兄弟。我们死后,朝廷自然会抚恤我们家人。只是无法再为家中老母尽孝了。”
说罢,泪流满面,众人也一阵阵痛哭流涕。白斌陡然喝道:“兄弟们,咱们对得起朝廷!家中父母妻儿,有朝廷照管,也放心了。黄泉路上,你我陪伴,害怕吗?”
“不怕,不怕!。”众人纷纷高声回答。
数名锦衣之人手捧木托来到阵前,掀开上面绸布,黄灿灿的黄金在火把照射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放下刀枪,拿着这些黄金,回家去吧。”左谷蠡王说道。
汉军中飞出一箭,正中一人胸口,那人立刻毙命,金灿灿的黄金洒落一地。
盾牌兵抢出阵前,死死护住了左谷蠡王。左谷蠡王趁此躲入大军内。
数十枝箭羽飞出,几个汉军扑腾到地而死。司马挺着枪格挡开两箭,疾步向前,转眼冲到了盾牌跟前。
银枪刺向盾牌。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盾牌毫发未损。包裹着数层铁皮的盾牌,枪扎不透,刀砍不动,任凭汉军枪刺刀砍,盾牌纹丝不动。盾牌后面噌噌窜出长刀,刺中汉军,数人倒毙而死。
盾牌逼迫向前,想把汉军重新挤压进河谷里,趁着盾牌移动的瞬间,枪头插入缝隙,一声巨吼,盾牌被司马白斌挑起半空中,盾牌兵随着盾牌腾空而起,向后面栽入。重重的砸在了人堆里。
抢在盾牌兵补位前,枪头已经斜刺入缺口两边的士兵,趁着阵线出现空洞,汉军大喊着冲入敌阵。汉军杀的兴起。也顾不得什么招式,哪里人多,就往前冲。匈奴人吓破了胆子,连连后退。
“左谷蠡王有令,汉军一律斩杀于此。斩杀一名汉军,官升三级。”传令官大声喊着。重赏之下,匈奴抖擞精神再次上前。
一阵厮杀,又有数名汉军倒下,眼看众人要丧命在此,白斌一声吼喝,余下汉军聚拢一起,大家尽皆有伤,互相搀扶,斗胆靠前的匈奴军士被一阵长枪短刀的砍杀在前。
“都闪开。”声音如雷。冲撞来一员虎将,胯下战马比寻常战马高大很多,转眼驰到眼前,所到之处,匈奴无不让开。此人正是乌苏。他接连拉弓射箭,数名汉军立刻毙命。
“这人好生厉害。”两个壮硕汉军对视了一下。左右包抄,挥舞大刀迎上前。乌苏策马直冲过来,转眼间,驰到近前,粗如树干的胳臂挥动两个百斤重的铁锤。弯刀稍碰触到铁锤,咣当的声音,顿时虎口疼痛,弯刀撞飞出去,两人踉跄着跌倒在地,弯刀飞出数丈。
匈奴军阵不断叫好,乌苏更要卖弄一番。乌骓马飞奔出去数米,又兜转回来。两人毫不惧色,怒吼着赤手向前。双手怎么能抵过神勇的乌苏,一汉军胸膛被铁锤重重一击,顿时肋骨断裂,骨刺插入心肺,倒地而亡。另一个头颅击中,脑浆蹦出。
好。好。匈奴里一片喝彩之声。
犹如黑色的旋风,乌苏在汉军里撞来撞去。不一会,地上又躺着几具汉军尸体。
乌苏止住了马匹,骄横的喊道:“谁来?”言语透有十分的狂放。丝毫不把汉军放在眼里。
众人皆愤慨,奈何俱有伤,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竟然踌躇,无人敢上前。
乌苏大笑,匈奴军里也有阵阵讥讽之声。
“我来。”白斌跛着脚,向前跨出一步,扎好马步,挺着手中兵刃喝道:“今天要灭了你的威风。”
乌苏定定神,笑容僵住。眼前此人如同血里捞出来一般。一腿有伤,惦着脚尖,不敢用力。
“你腿有伤,胜之不武啊。给他一匹马。”乌苏喝道。
一匹白色战马牵出。白斌上马,挺着兵刃向前。
两马交织在一起,一个急如闪电,快如迅雷,一个猛如泰山压顶,两个人招式尽皆使出来,不断变化的招数如同滔滔不绝的黄河之水。两人一柔一刚,一疾一缓,战马也是一白一黑,只听得兵刃叮铛相格,噼噼啪啪的长枪舞动之声,叮叮当当的铁锤敲打声音。
斗了二十回合,不分胜负。双方兵丁也不厮杀,眼睛长在两人身上,生怕错过一招一式。这样精彩绝伦的高手之间的比拼,极其难得。
白斌举枪朝乌苏胸口刺来,枪口呼呼生风,枪头红缨抖擞。当的一声,枪头碰到铁锤之上竟然折弯,两人拍马掠过。兜转马头,两个人再次靠前。两个人又缠斗二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乌苏后退几步,说道:“就是再拼个几十回合,也分不出胜负。你我下马,再比拼如何。”
白斌心想:“此人真是憨直,他若下马,我定能赢他。”便爽快的答应了。
两人下马,再次比试,枪杆如同柔软的马鞭子。避开铁锤抽打在乌苏脸上身上。
乌苏顿时皮开肉绽。他额头青筋暴起,厚实的肌肉竟然挣破了上衣。铁锤乱舞着,没有任何章法,任凭枪杆鞭打在身上,不加丝毫躲闪,身体不断向前冲。他吃定把司马白斌堵在角落里,自己百斤重量的铁锤砸在他的身上,他必死无疑。
一番没有章法的逼迫近身的打法,压得司马白斌不断后退。枪杆猛然抽向他的膝盖,扑通一下乌苏一腿跪倒在地。
匈奴比武一方跪地,则视为失败。不可再比拼。纵使匈奴一方也为白斌拍手叫好。
铁锤猛的扔出,白斌纵身一跃,躲开了。铁锤飞出数丈,砸中一战马胯部,战马吃痛,长嘶一声,挣脱缰绳,奔驰起来。
乌苏大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匈奴蜂拥而上,十几个汉军伤兵顷刻毙命。唯独白斌勉强支撑。枪杆舞动,扫倒几人,却有更多的人冲过来。那匹受伤的战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竟然冲到白斌跟前,白斌扯住缰绳,跃上马鞍。战马奋蹄,冲开围堵的人群,眼看着要冲出去。
挠钩飞出,战马跌倒,白斌跌出数米,右腿摔断,他强忍疼痛,长枪杵地,勉强站起来。数十兵丁冲过来,刀枪如山。白斌大喝一声,众人唬的后退数步。乌苏大骂,士兵再次上前。箭矢、马刀、长枪刺入白斌胸膛、后背。纵使白斌怒骂的声音越来越小,匈奴仍怕他不死,手中更加用力,长枪刺穿身体。
被刀剑扎成刺猬一般的他,狰狞着脸,鲜血从全身各处奔流出来,两只手无力的拧扭着,终于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