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连胜两次,首胜依托车阵,二胜是长刀阵的威力。而对方仅仅是前锋部队。这次,匈奴军全军出动。更像是猫戏耍老鼠,在玩弄之后,开始露出锋利的牙齿。
众人望见匈奴军马,已有惧色。车师执事官、宫女、杂役、随从等面带忧容,身居大内的他们,哪里见过这样血腥场面。心里恨恨埋怨:“大王何必带我出行,我定然死在这里了。”这样场面,白斌也是头回遇到,只觉得后脊背阵阵发凉。白斌扭头看了后面的王后。文静腼腆的她一脸镇定,不住轻语劝慰安得。白斌心中顿时沉稳下来。
恐惧嚼碎了安得的内心,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粗气从遮住眼睛的散乱头发中透出来,呼吸越来越重。
他手指着前面,直颤!
王后,冷着脸。纤细的手被安得死死捏住。她疼,仍轻柔安慰安得:“事已如此,大王若是有所恐惧,可是污了一生英名。”
散发,猛然撩起。安得陡喝一声“取我宝剑。”随从呆立,一时没有反应。待安得怒喊二遍,才慌乱的从马车里寻出佩剑交给安得手上。
甩开亲军,走到队伍前面。几百将士侧目看着他。他眼睛着火,燎射着大家,拔出宝剑,挥剑高呼:“安得今天绝不偷生,和众将士同生死、共存亡。”
大军逼近,渐渐合拢起来。
白斌心里敲着急躁的鼓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远处,蛋黄般太阳已经沉落到西边的原野。沙哑的嗓子迸发出响亮的惊雷:“援军就要来到,自我以下,奋力厮杀,后退者,天不容。”狂怒着冲了出去。
双方搏杀在一起。
放弃了阵型和编队的联军迸发出的血性让匈奴胆寒,一直把汉朝当做随时待宰的牛羊的的匈奴打心里瞧不起汉朝,他们缺少金银布帛就冲杀过来劫掠,无不胜利。汉朝的和亲政策只能暂时延缓他们再次劫掠。汉军放弃最擅长的战法,看似笨拙,其实是血性之举,着实把匈奴人吓了一跳。匈奴无法发挥人多的优势。大多人无法靠近汉军。汉军步兵手持盾牌,挥刀砍马腿,双方厮杀在一起。
亲兵卫队长带着卫队守在车阵缺口,冲锋的匈奴骑兵直接被砍剁马下。
毕竟人少,联军渐渐的不支。
夜色终于暗下来。
匈奴后面冷清的山坡升起汉军军旗,山坡上摆出来几个汉军,接着是十几个,几十个。他们从远处疾驰而来,翻腾起来的滚滚黄尘骤起四散。到了山坡顶却放缓了速度,然后直扑中军。被各色令旗簇拥着左谷蠡王,完全暴露在汉军视野之中。援军接连斩杀数名匈奴亲军护卫,眼看着大旗也要被夺走。
白斌高呼:“汉军援兵到了。”闻者无不精神振奋,也连声高呼,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匈奴队形混乱起来,监令官手持令旗,来回飞奔,不断号令,稳住阵型。纵是人人胆怯,也无一人擅敢后撤。
匈奴亲军卫队长很快就注意到了汉军援军其实只有数十人,在他的指挥下,后军转出几百骑,将援军包围。双方厮杀在一起。援军越来越少,情急之下,张荣拉弓射箭朝着左谷蠡王方向胡乱射去。一箭射偏。但是,左谷蠡王本是贵胄子弟,哪里见过阵战,这一天的厮杀,真的是惊心动魄,血肉横飞,看的他想吐。斜刺里冲出来的汉军朝着自己狠狠的杀来,他吓坏了。又有一箭朝自己射来,慌忙逃走。
暮色中左谷蠡王的大蠹旗帜向着远处而去,大军瞬间如溃堤的洪水四散逃走。联军紧紧追杀,追出去数里地方才罢休。
左谷蠡王所乘战马乃千里良驹。他一人狂奔数里,不见联军追来。方松口气缓缓而来。
陡然身后马蹄声急促,夜晚辨认不得。左谷蠡王着慌,挥鞭子又要逃走。听到追兵叫喊:“左谷蠡王,左谷蠡王。”这才舒下心来,乃是自家亲兵。跟随来的大军只有一万多人,其余四散逃走了。他派出传令官四处搜寻,一面率领大军连夜追击联军,誓将联军全部杀死。
来不及清点人数,安得等人选择偏僻小径行走。队形没有丝毫慌乱。骑兵在外,护着两翼,步兵在内,亲兵护卫着安得以及随从等人。战马多已倒毙,余下优先供给伤员骑乘。马车都已损坏,安得的诏车也满是血迹,万万坐不得。
嫩草刚从湿漉漉的土里钻出来就被鲜血染成了绛红色,秃鹰攀缘在空中,等待着哀鸣战马倒毙。这些死在异国他乡的匈奴、汉朝、车师尸体如同秋天打草捆起来的草捆子一样随意摆放在地上。这样惨状太常见了。百姓的死勾不出当政者丁点眼泪,死就死了。即使是他们的家人在哭过、嚎过后也很快忘记。百姓在当政者眼里只是会说话的牲口,死了连牲口不如,既不能扒皮又不能卖肉。像荒原上一坨又一坨牛粪一样很快被人忘记。我们无法知道每个人的名字,这场战斗《后汉书》也是寥寥几笔记载下汉军的死亡人数。鲜活的生命在锈迹斑斑的古书上只留下一个冰冷的数字。对于没有文字的匈奴则更是无情,死去的人连一个数字都凑不出来。
行了一程,众人不断叫苦,宫女、随从脚起了血泡,苦不堪言。有人绊倒摔倒呻唤着、叫骂着,爬起来追上队伍,沉重的小腿拖累了速度,就拽着马尾巴,不让自己掉队。饥渴疲劳折磨着大家,行军速度越来越慢。
前面火把通明,一队匈奴骑兵追来。看到联军,也不接战,赶紧差遣人回去报信。
大家强打起精神,趁着夜色,慌忙奔路。奔了一阵,追兵到了,火把如同一条长长的巨龙。大家心里一起叫苦,要死在这了。白斌、不连合等人已经拔出宝刀,准备做最后的抗争。
忽听得旁边水声潺潺。前面一高耸的山峰映入眼中,山上森林密布,高不可攀。周围是断崖,一条溪流从山上流下,只有一条进山路。
众人进山躲避,伐倒数株百年大树,埋伏好弓弩手,天色已黑,匈奴在山下扎营,也无心进攻。联军清点人数,余下不足百人,食物、饮水连带耿恭的赠礼尽皆丢弃半路,唯有溪水可饮用。大家疲劳至极、默然端坐。饥肠辘辘的肚子敲着沮丧的鼓点。
战马被宰杀,弯刀挑着马肉架在火上炙烤着。每个人都多少分一份。一宫女呆呆望着手里马肉,不知是不是最后一餐,竟然哭泣起来。紧接着,随从、奴役等人也哽咽。一片肃杀气氛。
一随从端来一盆热水,伺候安得洗脚。脚上的血泡已经磨破,鲜血和脓汁粘连在靴子上,痛的他呲牙,半天才褪下靴子。边洗,边叹气。半天,方洗漱罢,安得仰头看着远处火把不知其数,遍山通红。他面色忧愁,仰天长叹道,“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众人默然。不连合扑通跪下,痛哭流涕:“臣未尽好职责,让大王有此遭遇。臣罪该万死啊。”
安得无力说道:“非你之过。”
“臣跟随大王十几年,寸功未立,今天就是死,也要护送大王回去。”
“快起来,若能冲出突围定然不相忘。”不连合哽咽半天方才起来。
王后不断轻声抚慰惊慌失措的宫女、随从。带着杂役生火取暖,为受伤的军士包扎伤口。白斌心里不住想到,有如此美女体贴照顾着,死也是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