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汉军和西域百姓一番修整,衰败的疏勒城焕然一新。扭歪的府衙门楼换上了青石柱子,残破的瓦片揭下,铺上一层干燥厚实的苇席,再换上了新新的绿瓦,透着喜气。石灰伴着黏黏的米汤倾倒进门楼裂缝,裂缝封堵的严严实实。一整块雕刻着“疏勒”两字的青色石块镶在城墙门楣上,清亮的桐油粉刷数遍,亮着金光。护城河深挖一遍,淤泥、腐败的树枝清理出来,堆在远处空旷地方,作为军垦的肥料。
城外荒地上,军屯已经开始了。常年无人打理的山坡长满荒草荆棘,点起火,荒草整整燃烧了一天。火后,铺了一层厚厚软软草灰的田地被耕牛拉起的爬犁细细耕作几次。土地在犁铧下翻卷着,田地清理出草根、石块,洒上谷物种子。田地边上垒着的几块界石,方便辨认。裸露着湿乎乎的肥沃的黑土,覆盖几个平缓相连的山坡,一眼看不到头,如此肥沃、大面积的田地所产的谷物,足够几百汉军一年食用。
校尉和李国英爬上附近一高坡。田地钻出嫩绿的新芽,招人喜欢。李国英却一脸愁云,校尉笑道:“怎么了。”
“我军只有百余人,虽然这里地形险要。匈奴来攻,没有外援,恐怕难以坚守。”
校尉笑道:“城池狭小,容纳不了多少人。再说都护陈睦只有两千兵马,关宠兵马也不多。要援兵,也是难啊。”
耿恭曾经差人将汉军移师事项告知陈睦和关宠,并请求派兵增援。
十几天后,耿恭才收到两人回信,且来信大体意思吻合,耿恭算了下时间,陈睦和关宠两人定然私下商议过,才给耿恭回信。陈睦来信内容大体是:耿恭是戊己校尉,有独断专权,可以移师疏勒城。陈睦身挑西域重担,兵力有限。望恭弟见谅。言外之意,一兵一卒也没有。
关宠的信直接哭穷,哭诉自己兵少将寡。耿恭摇了摇头,将两人来信塞入柜子里。
“众位商贩的奏报上报朝廷了吗?”
“上报朝廷了。最近邸报讲皇帝病了,一连数月没有上朝,朝廷全靠几个老臣维持运作。”
远处草滩处一马急速奔向这里。到了近前,看的清楚,马上正是张清扬。
耿恭赶紧下山。
汗水和着泥土从张清扬脸上流淌下来。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校—校尉。”
“别着急,慢慢说。”耿恭说。
张清扬倚着一株大树,喘息半天说道:“被劫了。”
“被谁劫持了,在哪劫持的。
喘息半天,张清扬才将事情缓缓道出。大队商旅向着古道而去,稀稀落落的队伍,蜿蜒数里地,经过一处密林时候,众人坐下歇息,不料林中窜出百名胡人。众人唬的腿都软了。哪里跑的动,慌乱之间少数商旅逃走,大多人被劫持。为首老者放回张清扬,让他回去报信,务必要耿恭前去赎回商旅。
“可有人伤害性命?”耿恭问。
“没有,他们未曾伤害一人。”
校尉见他身体并无大碍,也放心。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看衣着像是西域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张清扬笑了笑。
“那还好。”校尉说道,“他们有多少人?”
“我不清楚,漫山遍野的都是,少说也有数百。”
“你还认识路吗?”
“认得,认得。”
“那劳烦你带路。”说着耿恭上了马。
“好,只是不知校尉带多少人。”张清扬问道。
“这里兵源也不充足,我一人去即可,李国英你留守。匈奴来攻,紧闭城门,只管放箭,不可出城迎敌。”
张清扬面有难色:“校尉既不多带人马,如何自保。”
“我只带随身兵器足以。你放心,你只管引路,到了哪里,你自回来便可。”
耿恭一则救人心切,二则倘若引兵而去,恐怕引起战端。再者,汉军人少,实在抽不出人来。
张清扬换了一匹军马,引着校尉往古道而去。
行了半天,山寨轮廓依稀可见。前面岔口忽然闪出一队人马,唬的张清扬就往回跑。校尉止住他道:“别慌,是汉军。”仔细一看,旌旗招展,前面大旗上一个“关”字。原来是驻守在柳中的关宠。一些商旅逃到了柳中,向关宠求援。他引着一队人马前来,正好遇到耿恭。
耿恭迎上前,两人下马,坐在路边大青石上。来的匆忙,未曾带水。耿恭接过关宠的水囊子,喝了几口,抹把额头汗问:“关校尉怎么来此地了。”
“我听商人说路途有劫匪,特来搭救。”
“我也正为此来?”
“你?”关宠见耿恭并无一兵一卒,轻蔑哼了一下。
耿恭点点头:“还是攻心为上。我料定他们只是寻常西域百姓,并不是打家劫舍之徒。一会儿,待我劝说一番。如果引起战端,恐怕伤及商旅。”
“这些胡人,和他们讲什么道理。你且歇息,我派人攻山。我已派斥候查看过了,后山有一小路,可以轻取他们。”
“关校尉。”耿恭严肃说,“还是先礼后兵,我先去招抚他们,不行再做打算!”
关宠咂嘴思虑下,点头道:“也好你自去,我等你的消息。”他手搭在眼前,仰头看了下,估算时间,“给你两个时辰,若再不回来。我就攻山。”
“你千万不可攻城。等我回来。”
耿恭飞身上马,不一会就奔到山坡前。仰脸看去,巍峨高山相连,山上密林丛生,山势平缓之处,荆棘、矮树构成的藩篱内几十个低矮的毡房。一条窄窄的台阶直通上面,台阶下立着数个魁梧胡人。
耿恭下马,抱拳:“我是汉朝耿恭。特来赎回我朝商人。”
两人对视下:“让我们搜查一下。”
耿恭双臂伸开,任由两人搜查,一人将耿恭随身兵刃带走。就引着耿恭往山上最大营帐而去。
到了营帐门口,一人进去通报,耿恭和另一人外面候着。
耿恭环顾四周,草垫上零零散散数十几个毡房,毡房门门坐着几个族人正在缝补兽衣。这些毡房最多可以容纳1000人居住。不知道商旅关押在哪个毡房内。
耿恭细细观察,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
帘子掀开,耿恭让进大帐。环顾四周,屋内十多人,对面端坐威严老者,白发苍苍,下首一年轻女人,腰间跨一弯刀,虽一身戎装,更显魅力十足,细细打扮,定是美丽动人。旁边坐着十几个持刀之人。
耿恭抱拳:“汉朝戊己校尉耿恭求见。”
旁边几人小声议论下,看来大家听过这个名字。
对面老者开口答话:“你只身前来,不怕我杀了你吗。”
耿恭说:“汉朝与西域各国向来平等相处,从未妄杀过西域百姓,没有向百姓征收重税,为何杀我。”耿恭直视对方,“我今天特意来赎回我朝商贩,以我一人之命换数百人之命,也是值得。”
“好一个硬汉,赐座!”
耿恭也不谦让,席地而坐。
“倒酒。”老者吩咐。
斗大的酒碗斟满马奶酒,清香四溢。耿恭也不相让,一口饮尽,连喝三碗。
老者问:“校尉对当前汉匈形势有什么高见?”
耿恭马上明白过来,对方不问赎人之事,只是谈论汉匈之战,看来,此事背后定然有匈奴指使。
校尉说:“匈奴虽然强悍,只是强弩之末。不足道也。”
“哦?愿闻高见。”
“汉军不知天高地厚吧。”有人冷冷说,“要不然怎么会败退疏勒城呢。”
耿恭置之不理,继续说:“汉匈大战历经百年,匈奴已四分五裂,控弦之兵和当年冒顿单于不可同日而语。”
老者点点头。
耿恭继续说:“汉朝有三大优势。其一、汉朝国力蒸蒸日上,粮草充足。单单洛阳的谷物可以供汉军食用几十年。汉朝占据水草丰美的祁连山、河套平原,战马漫山遍野。其二、汉军兵器精锐,远超匈奴,弩车射程超过匈奴弓箭,其他刀枪箭矢更不在话下。其三、汉朝以和为贵,和西域各国友好往来。而匈奴无论在人口、物产、战马、兵器上都远不如汉朝,且匈奴横征暴敛,肆意欺凌小国,早晚必覆灭。”
老者拍案叫好:“好,校尉之言正好我意。校尉大名,如雷贯耳。杀退匈奴,移师疏勒城,将物品赠送西域百姓,校尉让我敬佩。之前,大单于遣人送来黄金5000两,要我们半路劫掠商旅。我们部落人少兵寡,不敢不从。可是,我们和汉朝向来无冤无仇,怎能做伤天害理之事。只好委屈校尉前来,想亲眼看看校尉是否如传言一般英勇、果敢。如果你敢来,我就放人,以后不再与汉朝为敌。今日一见,校尉果真是光明磊落的汉子。”
原来背后真的是匈奴捣鬼。见对方也是响当当的汉子,若能晓以利害,必然站在汉军一面。
耿恭直言道:“匈奴凌辱各国,残害百姓,人所公愤。若贵部落能归顺汉朝,反抗匈奴,必然能够获得西域各部落支持。西域诸国联手,还怕匈奴不成。”
帐内年轻女子一直看着耿恭一言不发,见耿恭要招抚本部落,便冷冷说道:“说的轻巧,你们多少人,匈奴多少人?。咱不能听信这个汉朝人的话。”
耿恭说道:“我手中汉军数百,面对数万匈奴,无人后退。三百汉军护送安得全部战死。我看这里人马数千,怎可投靠匈奴。做那苟且偷生之辈。汉军愿和你们结盟,同生死,共患难。我大汉朝国力日趋强盛,早晚增兵西域,到时候有忤逆者,定然不饶。”
“好。老者说:“校尉之言正合我意,从今起,我们归顺汉朝。”
“父亲,不可!”年轻女人劝阻
“扎娜,我主意已定。来人,带匈奴使臣。”
原来,大单于知道汉朝商贩撤回酒泉郡的消息,就暗中向图格鲁部赠送黄金,希望他们能够斩杀汉朝商人。图格鲁虽然劫持了商队,但是并没有伤害一人。面对匈奴使臣的威逼利诱,只是好酒好肉款待使臣,以拖延时间,等待耿恭到来。
一会,匈奴使臣傲慢的来到大帐,见大帐内有一汉军:“图格鲁,此人是谁?”
“这位就是汉朝的耿恭。”老者手指耿恭,向使臣介绍。
使臣气急败坏的命令:“图格鲁,赶紧杀了他,赶紧杀了他。”原来老者名叫图格鲁。
图格鲁哈哈大笑。几人上前麻利的使臣捆拿起来,使臣顿时嚎叫起来。
“拉出去砍了,鲜血拿来祭酒。”图格鲁命令。
一人突然闯了进来,禀报:“不好了。外面闯进几百汉军,我们被包围了。”
所有人站了起来。扎娜冷冷说道:“耿恭,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定是关宠校尉,他担心我持久不归,才出次下策。待我出去劝说一下。”
“看到没有,汉军狡诈岂可托服。你们还不快放开我。”使臣喊道。
“我杀了你。”扎娜拔出马刀就要杀了使臣和耿恭。
“慢。”图格鲁说道,“容校尉解释。”
耿恭便把关宠的事情诉说一遍。
“好吧。相信你们一次。”图格鲁咬牙说。
图格鲁命人将使臣暂时关押下去,也跟着耿恭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