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仪式让观摩者人心惶惶,仪式结束后,吓破胆的车师国王屈突律,再三拒绝了左谷蠡王的盛情挽留,心神不宁的回到自己的王国时仍然怒气未消。
遭遇百般凌辱的他很自然想到父亲在汉朝那里获得了礼遇,心里五味杂陈,左右为难,若再投降汉朝,不仅会被耻笑朝秦暮楚,恐怕王位不保。懦弱的他无计可施,只是唉声叹气。左右侍女精心侍候,唯恐惹怒了他。
整个王宫里没有让他看的顺眼的东西,特别是案几上日渐堆积起来的竹简,惹的他烦,随手将竹简丢的远远的,正好落在门口。
左相从远处走来,他捡起地上的竹简,擦擦灰尘,挥挥手,侍女退下了。
屈突律也不答话,扭过头看着窗外。
左相一言不发,走上前,将竹简放回原位说道:“大王定是有什么委屈?”
屈突律扭头看着左相,眼里露出期盼的眼神:“哎,我是悔不当初啊。左相可以有什么法子救我吗”
“大王可遇到什么麻烦事情。”
“左相坐下说。”左相在下首坐下。
“大单于竟然封乌苏为僮仆都尉。视车师诸国为奴仆了。让我们听从他,还对我百般侮辱。”
“大王需忍耐,不必太计较言语得失,只要无损车师利益即可。此次大单于招大王千里迢迢而去,定是有重要事情。”
“我险些忘记了。”屈突律便把大单于的军事部署告诉了左相。
“事关重大。”左相沉稳半天,“匈奴虎狼之国,早晚必然戕害车师。当前之计,应安排一妥当之人将此事告知汉军。若匈奴做大,对车师不利。”
“安排谁最好?”
“太后,她是汉人,由她转告汉朝,汉军定然相信。”
“太后会答应吗?”
“太后身为汉人,心系汉军。汉朝在,车师还有利用价值,汉军败,车师恐永无安宁之日。”
屈突律出了屋子,沿着长廊,向着太后居所来。这是按照汉朝的风格建造的一所宫殿。长廊雕梁画栋在水边蜿蜒,水面上,弥望着油绿的荷叶。长廊青砖绿瓦,两边种着各式花果。
太后一直身居宫内,不问政事。平时茶饭不思,没有一点胃口,这天中午用膳,也仅仅食用点汤羹。她贴身的侍女绿珠只好命人端下。见身旁无人,太后问道:“白斌等人有下落吗。”
绿珠看了眼外面说:“司马白斌尸体找到了,已经厚葬了。”
太后长叹一声,眉毛凝在一起。绿珠见太后情绪低落,悄声劝慰说道:“耿校尉好生厉害。他们打退了左谷蠡王两万人马,现在已移师疏勒城。”她边说边做出劈砍架势。一脸轻松模样,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绿珠时刻留心汉军动向,专捡些好消息告知太后,好让太后宽心。
“真的?”太后凝成一团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他们才几百人。”
“外面都在传那个耿校尉有神灵庇佑。他们的箭都是神箭,可以飞几百里呢。”绿珠煞有介事,故意夸大好逗太后开心。
太后却是想笑:“世间哪里有如此神奇之物。以讹传讹罢了。不过,那个耿恭却也不是一般人。”
绿珠继续说:“连老天爷都帮他们,疾风暴雨的一直下,淹死好多匈奴呢。你说匈奴能不失败吗。”
“你说那个耿恭真的有那样神奇吗。”太后都快信以为真了。
“耿校尉不苟一笑,但是一点官架都没有。而且还是官宦子弟呢。”绿珠出神的望着远处,嘴边一抹微笑。
太后笑了笑,心里蓦的升起了一丝念头,再也挥之不去。见太后宽心很多,绿珠将案几擦拭几遍,端上一碗茶水,便下去了。
耿恭高大、魁梧的身躯又一次在太后眼前浮现。之前,她和耿恭的一番对话,在耳边响起来。
那天,安得一行抵达金蒲城,双方商议,安得派遣世子到洛阳为质。宾主双方把酒言欢,安得不胜酒力被人搀扶下去。
王后摒弃左右,独自一人在院中闲逛。她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两边的青砖汉瓦不断勾出她许久的回忆。经过一屋时,朗朗读书声从窗内飘来,她心生好奇,恰逢屋门敞开着,便轻轻敲了下门把手,缓步走了进来。
读书声戛然而止。耿恭从案几后面站了起来。
“打扰了。”太后一脸歉意。耿恭赶紧让座。
王后也不坐,径直走到案几旁,厚厚书简足有尺高。卧房少有刀枪,书香绕案、古朴清雅,柜子上摆放也是书简。
王后从柜里取出几个书简,放在旁边案几上,坐了下来,随手翻阅着。见端来了茶水,掀起脸上的纱巾,露出如玉般脸庞,樱桃小嘴轻轻吹动茶杯内的茶叶。
王后深呷一口:“校尉卧房少见兵刃,却有如此之多的书简。汉军名将如云,却难得挑出几个如校尉般喜读书简之人。
“偶尔读读,解解乏。”
“可不是解乏吧。校尉的书简艰涩难懂,可不是用来解乏的啊。”太后微微笑道。
“呵呵”耿恭害羞起来,脸上泛起红晕,在王后看来,颇为亲近。
王后说:“校尉轶事我也有所耳闻。去年汉朝三路大军西出酒泉郡,校尉从弟驸马都尉耿秉独率一军,校尉不随从弟,却在他人军中任前军司马,率铁骑数百人长途奔袭匈奴,名震西域,凭借自己战功荣升校尉,我说的没有错吧。”王后对校尉到是了解颇深,“您的伯父耿弇位列云台28将第四位。将军您也是名门之后。”
“哦?我的家事王后也知道。”王后如数家珍,耿恭大喜。
耿恭这才正眼看了王后。王后面容俊美,衣饰也极其得体,一袭长裙遮掩下纤细的腿很美。
“过奖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凭借祖先求得一官半职,当出生入死、驰骋疆场、获取战功。”耿恭慨然回答。
王后点点头,两人目光相交,王后忙将头扭向一边。
后来,军士要事禀报,王后便起身告辞了。
安得已死数月,初丧王后肝肠寸断。她是汉人,能在异国他乡受到恩宠,已是难得的殊荣。车师虽小,这样的荣耀也是千载难逢的。因此,她对安得一直一心一意的侍奉。虽然,安得大她尽四旬。换别人,天天服侍一满脸皱纹、斑斑白发的六旬老人,难以接受。但是,她很知足。她心里踏实。
但是,内心深处感觉还是少了什么。她来自汉朝,那是春天踏青,夏天雨中散步,秋天赏月,冬天赏雪的地方。可以随时呼朋引伴,喝酒作诗。她喜欢汉朝的诗歌,平时会背诵几句诗经。粗鄙的他除去喝酒,作诗一概不会。文人雅趣,一概不知。两人很少能聊到一起,他好像走不进她的内心,是年纪的差距吗?不是。是性格差距吗?也不像。是出身门第差距吗?更不是。那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如果有一翩翩少年,能和她赏月、读诗书,踏青。或许,她就会走了。两人品位不同,很少有共同语言。他更多的是把自己当作炫耀的资本了。
但她知足,毕竟他给她家的感觉。自从见到耿恭,完全符合她心里标准的他,英姿勃发、健壮,虽是武将,却不失斯文,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她感觉他一直在身边。她吃饭,仿佛他在身旁小酌,她给花浇水,仿佛他举着水壶站在身旁朝着他笑。她有时候看着自己如脂般肌肤,黝黑的头发,婀娜的身材,多想他能欣赏。
她呆坐着,想他的一笑一颦、他的不苟言笑、他的正义凛然。双手托着下巴,微笑起来。
绿珠又进来:“大王来了。”
她这才缓过神来,整理下情绪。
屈突律进来后,便屏退左右,将所有委屈倾诉出来。
太后恼怒他,故意冷冷的说道:“你是一国之君,主意大王自己定夺。何必问我。大王有何打算?”
“不知。”他确实没有主意。他的孱弱比其父亲更甚。
“你是一国之君。谁也帮不了你。”
“此事太后不可不管,太后是汉人,岂能看着汉军覆灭?”
“我不想插手,只是关系车师存亡。匈奴赶走汉朝,定然会变本加厉戕害车师,汉军一日不灭,车师便一日无忧。”
屈突律点点头:“太后所言极是。左相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如何通报给汉军。为护送父王,汉军损兵折将,我们却投靠匈奴,汉军恐怕不会相信?”
太后明白了,是左相撺掇他来找自己的。左相深申明搭理,既然如此,也接下了。再说,自己也不忍心看汉军覆灭。
太后继续说:“还是通报戊己校尉耿恭,由他转告陈睦,这样妥帖。”说到这里,耿恭样子再一次出现眼前,太后脸又红了。不过,她马上缓过神来,问:“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我想派不连合去。”
“这样也好。”太后说:“车师先降汉,又叛汉。不连合去,他们不一定会信呢。这样吧,我写一封书信让他们带去。我是汉人,他们或许会信呢。”
“那真的是太好了。”屈突律拍手道,“此事麻烦母后了。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叨扰了,我让不连合来找母后。”
屈突律走后,绿珠要过来研墨,太后未允,她想一人精心给耿恭写些什么。毛笔在手,心里喜悦、爱慕却不知道从何表达。踌躇再三,仍不知如何下笔。直明心迹,也太唐突了,身为一国太后,掩面何在。可是握笔在手,如同看到耿恭手捧着布子在细细品读,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可是确实不知如何下笔。一则唐突,二则害羞,心中有千言,笔下却无一字。
猛然间,自己扑哧笑了:“不就是要他们提防龟兹吗,夹杂些儿女私情竟然踌躇再三。”
想通了,笔下就痛快很多,行云流水,很快写完。她仔细的写下:
汉朝都护府戊己校尉:事情繁杂,一时难以说起。得一秘闻,龟兹复叛汉,请转告都护府陈睦。
细读一番,字里行间,千言万语只有自己体会。希望他能够体会自己用意。脸不觉红的发烫。
外面又缠裹一层绢布,上面郑重几个大字:耿恭亲启。舍去官职。旁边一行小字,也不写太后,直接书写自己的名字。
正文诉说公务。信封上是两人名字。要是两人如同封皮上的字该多好,没有任何牵挂,羁绊的在一起。长叹一下,他若不是什么校尉,自己不是太后,如同封皮,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无牵无挂,多好。自己的用心全在封皮几个字了,希望他能体会。
书写完毕,不连合已经在外面侯旨了。
太后将书信交给他,吩咐他尽快交给汉朝耿恭。还特意叮嘱他道:“听闻他们已经移师疏勒城。千万别白跑到金浦城。”
不连合看了看封皮。有些疑虑,完全是私人信件。封皮直称两人名字,太过于亲昵。也不好多问,就带着十几个卫兵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