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新君主的朝会便召开了。第一次朝堂,一帮须发老臣,就为了一件事争吵的面红耳赤。仓促之间准备的新朝服、礼乐之器不失庄严隆重,透露着喜气。群臣三跪九拜之后,屈突律慢慢咀嚼着荣登大位的滋味。他沉思半天,陷入回忆之中。待右相轻咳暗示后,他才从回忆中出来,扫视下大殿,微微说道:“诸位有什么要奏报的吗。”车师脱于蛮族,可是和汉朝交往也有百余年,礼仪、习俗渐渐与汉朝趋于一致。
左相第一个站出来:“先国君安得已经派人呈送降表于汉朝。还请大王示下,我们车师是和匈奴交好,还是和汉朝交好。”
“自然是匈奴了。”右相冷冷的回答。
“我国虽是小国,可是也懂得礼仪廉耻。怎么可以反复无常呢。”
“汉朝农耕国家,本和我国不是一体。匈奴和我车师以游牧为生,习俗更加接近。”
“匈奴屡次攻伐我国。掠夺我国人口无数。我们怎么可以向强盗臣服。”
“汉军只有区区数千。匈奴大军人数远胜汉军。再说,都城之内还有数千匈奴骑兵,刀架在脖子上。左相可以有退兵之策吗。”
“这,”左相犹豫了一下,冷冷说道:“他们可是你请来的。”
左相和右相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不连合大声说道:“大王,我愿率手下将士驱赶匈奴,即使战败,也不输车师威望。”
“匹夫之勇。”右相不以为然,“大都督,难道你想拿大王的命去冒险吗?城内可是几千匈奴大军。”
大家争吵的屈突律脑仁疼。“好了。”屈突律打断大家。他闭上眼睛,几千明晃晃的刀在眼前晃动。右相是倚重之臣,和匈奴关系亲近。眼下,自己刚即位,人心不服,只有引入强大的匈奴才巩固自己王位。想到这里,屈突律拍板决定:“当下臣服匈奴才是我车师立国国策。”他又郑重的说下:“从今以后,由右相主管与匈奴事务。”这样终于把事情说死了。
群臣不再多言。右相又说道:“眼下还有一件大事,需要大王乾坤独断。”
“何事?”
“匈奴使臣多次求见,我都以国丧推辞不见。他现在就在王宫门口等着接见,如再不见,不仅失去了礼数,恐怕惹怒匈奴,会有兵灾之祸。”
“真是多事,你把他打发走不就完了吗。”屈突律说道。
“他只是要见大王。”
右相多次以国家大丧、新国君伤心过重为由拒绝接见使臣。今天车师召开朝会,使臣早早堵在门口。他便没有理由了拒绝了。
使臣进殿,开门见山说:“匈奴为大王荣登宝座损兵折将,请大王兑现诺言,赔偿匈奴的损失。”
屈突律说:“赔偿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具体数额多少。”
使臣掏出带着体温的羊皮布子,有人接过来递给了屈突律。匈奴没有文字,主断狱讼全部口叙述。而西域诸国虽各有文字,但是大多艰涩难懂,彼此不统一,所以,来往文书都采用汉字。
“好,就这样吧。”屈突律淡淡的说。
“国君,可否给我一看。”左相接过国君递过来的文书,脸色骤然通红。屈突律连牧场都没去过,一切数字在他心里均没有概念。他也不晓得匈奴的要价到底意味什么。
“这,这数额巨大,单单金子一项就是车师一年总计。”上面写着赔偿大匈奴牛羊各二十万头,金子一万两,还有各色布匹十万匹,以示车师诚心悔过之意。
左相将手书传给大家审阅,大家都表示要求太多。
使臣鼻腔轻轻哼出一声:“当初右相主动联络大匈奴,答应可是要全价赔偿。匈奴牲畜遍野,岂会看上你那点财物。我奉左谷蠡王口谕,请车师发兵相助匈奴,各兵由匈奴统帅,一切马匹、牲畜、粮草由车师自行承担。如果你们答应的话,之前匈奴的一切损失都免除。”
“这,不太好吧。”大王终于说出了一个不字。一直压抑着隐忍的怒火如火山喷发一般,经过喉咙的软化竟然变成绵绵之音,听上去像是在祈求。他再傻,也知道其中的危害。
使臣冷冷说道:“这是命令。我只是奉命行事。”
不连合蹦出来:“还费什么口舌,我杀了你。看看匈奴能拿我怎么样。”说完拔剑,剑未出鞘,被几个人死死按住手臂。不连合挣扎几下,哎的一声只是原地顿足不语。
使臣闪身右相身后道:“你想挑起两国战端吗?”不连合被大家堵住,却是一言不发。使臣更加得意:“大匈奴骑兵数百万,谁敢抵挡!”
使臣张狂,竟然无视车师国君及各位臣僚,左相粗大的喉结上下移动下,清了清嗓音,缓缓说道:“狼进了羊圈,也会被愤怒的羊群抵死。马儿也会踢死好的猎手。车师虽小,并不会任人宰割,匈奴若是一味欺凌,必然激起民变,到时候,几部百姓,数万民众,我们也是控制不住了。再说已有诸国投降汉朝,如果匈奴肆意欺凌车师,恐怕还有更多的国家投降汉朝,对匈奴不利啊。”
左相绵里带针,一字一句,却也是振聋发聩,句句敲打到使臣心里,使臣一时间无语。
右相不好拉下脸面和匈奴闹翻,他也恼怒匈奴欺人太甚,只是不好出面。群臣这个时候出奇的统一一致。
双方一时间僵持住了。左相灵机一动,说道:“烦请大匈奴使臣暂居偏殿。容我们再行商议如何。”
匈奴使臣甩着袖子跟着侍从前往偏殿。
殿内再次喧闹起来。忠贞老臣红着脸,梗着脖子,不断重复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谏言。右相则以国小打不过匈奴作为回应。不连合则依旧耍着宝剑,想拿宝剑和使臣说话。“国家之事岂能逞强。”右相反唇相讥。
不连合忠勇可嘉,冲锋陷阵定然不惜生命。可是朝会上逞匹夫志勇,于国却没有好处。刚才左相短短几句话却也是字字在理。连使臣都觉得理亏。屈突律便问左相:“可是有什么好的办法。出兵可以,只是由他们统领,却也是咽不下这口气。”
左相胸中已有谋略,见使臣退居偏殿,便说道:“匈奴欺负我车师国小罢了。当前死死咬住安得新丧,不宜出兵。采取一个“拖”字,如果我们出兵攻打汉朝,必然被其他国家耻笑我们朝秦暮楚。可派遣些工匠。若他们不依从,大王可一直躲避不见。他们志在攻打汉朝,一时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好计策。那就由左相出面吧。”屈突律说。
“右相负责匈奴事务,由他出面最好。”左相推辞。
“那好,右相你来负责此事。”
使臣在偏殿内等候多时,见右相缓缓而来,着急催问廷议结果。右相回答群臣反对声音极大,若是再相逼,恐生事端。加上屈突律新上位,无恩于大家,王位不稳。车师只能派遣工匠随行。使臣也目睹了群臣的激烈反抗。硬逼也是难以办成此事,就答应了。
很快,整个车师陷入一场混乱之中,人口总计万余的车师却要抽调一千工匠。每户人家不论中年还是老年男人都面临给匈奴做奴役的情况。负责此事的将官每天带着兵丁挨家挨户的搜查是不是还有富裕壮丁。巷子里、房内天天是女人哭泣声和男人抓走依依不舍的告别声。屈突律等人暗中不知道被百姓骂了多少次。到处鸡飞狗跳,没有人安心做生意,没有人安心种植,每家每户都陷入如何把男人藏起来的混乱中和盼望男人活着回来的期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