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风调雨顺,夏秋两季庄稼长得出奇的好,穷人、富人脸上都绽出喜悦,金掌柜却有心思。常言说,月满则亏、盛极而衰,他想趁这个好年成,把两个徒弟的婚事办了,今年也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该成家立业了,也算是了了自己的心愿,再说盛才娘早就给他定了亲,说是他临近镇子上一个乡绅家的闺女。
金掌柜凑足了钱,对盛才说,父母在不远行,家里离城不远,二老膝前有你自然欣慰,成了家把二老接过来,将来你生儿育女也有人照看。便准备在城里给盛才另买所宅子把婚事办了,按理式和规矩,得让盛才回去禀请父母。
曹盛才回去的时候就不愿意,回来时吊着个脸。他娘不愿意来,也不愿意他回去,娘的那点“小九九”盛才明白得很,惦记着院子里的那点东西。爹听娘的,一个人也不来,再说他也没有看中郭乡绅家的那个“千金”凤儿,长着个男人相,凡事不长半个心眼,说憨也不憨,说精明也不精明。绣楼、灶头从不沾边,又长的一身的赘肉,说话半吊子,管撂不管接,一着急还结结巴巴地说不全,但总有几个纨绔子弟在她身边黏糊,可一提到婚事却都往后趔。闲婆娘烂嘴们私下津津乐道地传,有人见凤儿和邻村里的张男李汉钻过山沟,还怎么怎么的……“女人竟然还敢在男人上面干那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不过谁也不敢当着郭家的人面说。这风也刮进过郭凤的耳朵里过,但她根本不在乎,也乐意所有的人都“在乎”她,喜欢有人围在她身边转。郭凤的大伯在省城当个什么大官,她爹又是这一带的“现管”,是不是的人家她还真的看不上眼,属于那种腻犟不拐弯又认死理的人。
郭凤从十五六岁开始,家里就给她说婆家,高不成低不就,至今没有一个她看中的。前一阵子邻镇一个大户人家来攀亲,见面礼就驮了一驴子,爹娘笑开了眼,郭千金却没有看上,一句话没说,扽了下后衣襟扭头就走,嫌弃人家个矮撑不起衣服。对于盛才,尽管两家老人都合心,她却根本没当成一回事,她不喜欢干药把子那营生,一天到晚浑身上下都是苦不拉叽的中药味,更重要的是她讨厌盛才身上没有男人味,在她面前像狗一样听话、猫一样温顺。每年盛才正月十五着礼篮来“瞧丈人家”,郭凤总是冷言恶语地撵他走,连中午饭都不让他在郭家吃。直到今年立了夏就要过二十五了,爹娘急得天天跟她吵吵,又跟着催促着这门婚事,她依旧不愿意,冲着娘直嘟囔:“嫁嫁…你嫁,我不嫁!”爹气的手指发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她扭身瞪着爹说:“你!你……抖个啥?你和药把子他娘的那些事谁不知道?我才…才不去给你当油捻子。”当时就把老两口差一点气得晕过去。
郭凤的婚事惊动了省城的大伯,大伯是个有名望的人,他说话郭凤听。大伯说,盛才那个药铺多么多么有名,倘若嫁过去就是掉到福窝里了,穿金戴银啥也不用愁,到明儿再找个小丫环在身边全天候着……再说盛才识文断字,又捧着个一辈子也摔不烂的饭碗,说不定哪一天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那还不是要啥有啥?郭凤没有再想就同意了,但提出来要到城里住,这也是曹盛才所期望的。
曹盛才为什么答应这桩婚事?还得从几年前村子里闹农会说起,盛才家后墙外还有二三十亩地一直荒着,娘不愿意租给别人,怕地里埋有“罐子”,如果被人犁地时给翻了出来,那可就亏大了,可自己又没有能力、也不敢种。农会就分给了村里的穷人。农会被镇压后,郭乡绅把地归了公。盛才娘找他想办法,才又把地给要了回来,可地契仍攥在郭乡绅手里不给,这中间另有原因,曹家老太爷吸大烟时,借了郭家一大笔钱,没有等借据墨干就一命呜呼了,曹家日后根本没有能力偿还。郭乡绅盯着曹家儿媳妇,年轻而颇有姿色随生淫意,让她每月逢九来家干些杂活以抵账,因为这个日子,郭太太是必定要上山去拜佛烧香的……
盛才娘给儿子找了个大四五岁的媳妇,是有她的不得已和苦衷,说她是有丈夫的人,实际上跟个寡妇一样,凡事都得靠外人帮衬着。当然别人帮也不是白帮,郭乡绅自然也不例外,再说曹家最后这点底子也得给儿子留着,连上了亲家,这个事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乡绅也竭力促成这桩婚姻,盛才常年在外,可以说是人财两得。两人一拍即合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一个方便,一个图势,这一年盛才娘还没过四十。其实盛才自有自己的主意和打算,这是个势力的社会,一个没有根基的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登入上流,自古有朝中有人好做官,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难道荣华富贵就兴那些人世袭?历代讲韬晦忍辱,为的是啥?一个婆娘不足计较,只当是登高的垫脚石,踏着上去了也就不值一顾了。
盛才回来后没有对师父说实话,推托说郭家讲究,吉日选在明年的二月二。盛才又说他不能耽误了师弟,自己和德旺不一样,有家,父母健在。可其师弟德旺两头不着一头,早成了家师父也算放下了一头,再说师父年龄大了,身边总得有个打更的。
金掌柜觉得盛才说得也有道理,但没有马上答应,他知道盛才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说这不急,听说后街“和墙”的宅子要出手,如果真是这样,当盘下打通了后墙,两院合一院岂不是合情合理,这样你们师兄俩相互关照,将来也好合力照看好铺子,话到这里就没有往下再说。
金掌柜的这个决定正合盛才的心意,盛才心里的戥子早掂量过,师傅七十好几的人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走了,这偌大的院落和声誉满堂的铺子,将来还不得是他曹盛才的?至于后面的宅子人家出不出手,这个问题倒不大,反正齐德旺是要先于自己成家的,就是按规矩也得是大师兄掌门面。
齐德旺倒没有想那么多,师父和师兄怎么说就怎么办,只是觉得如果先成了家,会失了师兄的面子的。盛才很大度,说自己已经定了婚,就是个时辰的事儿,师弟的婚事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总得先运作着,这是喜事,让师父先高兴着一头。
对于齐德旺的亲事,金掌柜心里揣摩了好几天。齐德旺孤独一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得给他找个有依靠的泰山,虽说行医不问世事,但人单力薄免不了受人欺负和挤兑。在伊水县城里,若论最富有、势力最大,当属城西关的那家。那家是老佛爷慈禧太后的本亲,如今虽然不如前清时期红火,但家底仍然殷实,城外良田千顷,城内商铺半条街。若论官场,贝勒爷已逝威荣,但仍然是县府的参议,在城里说个话依旧是一碰两响,即便是当今的县太爷登门也得先由门丁通报。
那家有四男一女,老大儿子那丁在京城已经成家立业了,老二儿子那二留洋日本,中间是三女儿谷雨,两个弟弟那四和那五在外谋事。谷雨今年二十好几了,论长相、聪明、人品那是没啥可挑剔的,就是不愿意嫁出门。媒人私下里说,这闺女一辈子也嫁不出去,脾气骄横,说话不饶人,前前后后提了七八个,哪个不是亮亮堂堂的官宦子弟!可她一个也没有相中,还出言戗人,“以后别把那些军棍、奸商、政客、酸秀才往我跟前领,要领就领到你家去!”眼看年过花信,身旁的人急得乱转,她像没事人一样说:“大不了出家当尼姑!”那参议气得直跺脚,又爱又恨又无奈地指着三闺女说:“到明儿给你找个打铁匠,把你捶个半死,看你还敢再份!”谷雨也不还嘴,一转身来到院子里唱道:“本姑娘一马三箭射得准,看哪个贼子有个胆……”那夫人打趣地向媒人说:“你看看,你看看,俺那家咋就会出了个这疯丫头。”
“你……你这个丫头!非把你老爹气……气死不行。”屋里传出父亲连连咳嗽和断断续续的吼声。
尽管有关谷雨“桀骜不驯”的事传出的很多,但金掌柜倒觉得这门亲事合适,齐德旺性情平和、谦恭,二人正好刚柔相济、山水互补,当年的老佛爷不也性情乖张?可在咸丰爷跟前比猫都乖巧,夫妻讲究个缘分,也讲究个“降物”,如同中药巴豆属性暴毒,以黑绿二豆汤软饮便可轻易化解,世理处人也一样。话是这样说,金玉林仍不能拿定主意,又专程去了趟伊阳的灵山寺问了卦,还请道丰大师给解了签,竟然是“上上签”又是天地作合,看来这婚事就没有啥绊扯了,只是那家的门槛太高不好进,自己这身份那家会不会顾忌?要不请媒人给再转转圈?或者……
金掌柜在堂屋里度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蹭蹭脸皮子。
初六一大早,金掌柜一身崭新,头上那顶酱色的圆顶旧毡帽,换成了顶灰色四周带檐的礼帽,上绣着两道波纹金边;一身蓝底缀着宽黑边的长袍马褂,熨烫的平展无皱;脚上那双朝靴似的千层布鞋,帮底之间的白边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从没有沾过地。他把眼镜擦了又擦,拇指上戴了个谁也没有见过的金镶玉绿色“扳指”,净面漱口才来到那家。
那参议端坐在正堂上没有起身,一副威严相。金掌柜一进门就俯身拜礼,口中连连:“贝勒爷万福!”那参议让人把金掌柜扶起,摇着手中的水烟壶说:“唉,平身平身,现在民国了,不兴这个了。”金掌柜没敢抬头,敬畏地说:“奴才不敢。世道再变,祖宗的规矩不能变,贝勒爷永远是贝勒爷。”那参议脸上泛起了亮光,赐座、看茶。金掌柜战战兢兢说明了来意,那参议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为人我知底,提的人我也信,能看透疾症的人自然能看透人心,你的关门弟子自然的也差不了,不过…要进我那家的门就得知道个分寸、懂得个规矩,隔天你把小伙子带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我那三格格脾气有点烈,个性自然也就……想必你也听说了。”金掌柜知道,那参议是要让三格格点个头。
三格格不避讳见人,第二天一大早来到金御堂,袖子一撸就坐在了齐德旺的面前,胳膊一伸就要齐德旺给自己诊脉。
齐德旺没有像对待别人那样“一问二观”,只是拿出一块丝巾轻轻盖在谷雨手腕上,仔细诊了一会儿,头也没抬地对她说,小姐无恙,请回吧。谷雨没有抽回胳膊,又把齐德旺仔细打量了一番,人长的不算出众,但看上去顺眼,坐如磐石,肩平腰直,倘若“顶戴花翎”,定当是八旗中的佼佼者!谷雨喜上心头,心里想:“行!我就喜欢这种派头、就喜欢这种心无旁骛的人。”谷雨故意把胳膊往脉帎上重重一放说:“今天你看不出我得的是什么病,我就还不走了!”齐德旺只好重复着过程。
“你们大夫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你怎么总是闷着头?”谷雨充满挑衅地问。
“脉象平稳,中气十足,其他也就不必的了。”齐德旺仍然没看谷雨。
谷雨听言,倏地抽回胳膊,腾地站起身就朝门口走去,一回头正好四目相遇,谷雨冲齐德旺莞尔一笑,掩口快步离去。齐德旺是第一次见到女人脸红,心跳不止。
金玉林没有把提亲的事告诉齐德旺,只是说刚才的那丫头是那参议家的千金,知书达礼文武双全,就是性格有些刚烈。齐德旺没有回话,觉得这与他无关。
金掌柜再次来到那府,情境大不一样,那参议没有再拿架子,说话随和了许多:“玉林以后过来就不必拘礼了,眼看就成一家人了。”说着又捋了下胡子不容置疑地说:“格格是不住你药铺后宅的,这个吗…你明白就好。”金掌柜听完连连道谢:“谢贝勒爷不弃,奴才定会尽心尽力让三格格满意的。”
那参议似乎有点高兴:“以后别奴才奴才的,你现在也是豫西的名医了,我是民国政府的参议,大家都一样。”那参议又重复了一下上次的话,但语气大有不同。
金掌柜原本是想让德旺把亲事成在后院,这是座前后相连、两进两出的四合院,在城里不敢说是豪宅,但凡能比过的不超四五家,一个是徒弟们都走了自己冷静,原本也想把这点家产有人继上。听那参议这么一说,再加上盛才也有意不想走,不得不另想办法了,这是贝勒爷的旨意,他是绝不敢仓促的。
第二天金掌柜捧了个小木盒子进了当铺,出来后径直进了对面的小酒馆,本城风水大师古先生早在此等候。金掌柜双手奉上包银说,这事就烦劳先生了。古先生胸有成竹地说:“听了您老招呼后,我就在咱伊水城里满处地寻摸,唯前清举人霍府最宜。这座宅子座落在城中心书院街的南头,背靠山城,面临伊水,左有观音堂,右有财神庙,门口是青石铺路的书院街,街面通直,南低北高。”古先生抿了口酒夸耀地说:“这可是咱伊水县城里最好的风水宝地,虽然要价高了点,但宅安人贵、荫福子孙。”古先生看金掌柜不言语,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干,用袖口抹了下嘴,站起身背手仰头来回度着又说:“此宅非大富大贵者享不住,前主原在京城任职,因遭谗言被流放关外,所以……”金掌柜仍有点不放心:“这将来不会出啥岔子吧?”古先生呵呵一笑说:“这地契、房契白纸黑字,三公六证,岂做儿戏?”金掌柜终于点了头。
第二天,那参议也很慎重,亲自来看了两次,另从外地请高人又看了又看,才让寺院里的和尚焚香诵经,净了屋里院内,当即算了日子看了“好”,大婚订在八月十三。一切准备停当,金掌柜才把这门亲事告诉了齐德旺,金掌柜认为男大当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是古训,天经地义。齐德旺听了当时没有说话。
“怎么?不如意?”金掌柜心头一紧。
“不不,我听师父的。”齐德旺说。
“这就对了嘛!”金掌柜舒了口气,悬在心里的“门当户对”之忧,一时才松了下来。其实齐德旺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若逆了师父之愿,岂为不孝?自己出身贫寒,非贵非贤,充其量不过是个九流的郎中,怕高攀了以后不睦而生变。既然师父做了主,自己也就不说什么了,命中有的自然有,命中无地也不可强求。上次三格格有意来诊脉,而后又冲他的“莞尔一笑”,说明她并不在意其地位高低,虽然她比自己大三岁,师父说“妻大三抱金砖”,这种姻缘从古到今比比皆是,自己的娘就比爹大三岁……
参议员家大喜,又是前贝勒王爷家的格格出嫁,轰动整个县城,且不说礼金如山,仅就一街两行的“大红双喜”字,就抢出了个“洛阳纸贵”,杂货铺里的鞭炮“坠子雷”纷纷告示售罄,可谓“唢呐声声,铳声连连。”也有人不屑,堂堂豪门望族的格格,竟然找了太监膝下的郎中!似乎他们永远不会生病求医。尤其是那些对格格垂慕已久、欲罢不能的公子哥们,心中的那种嫉妒、惋惜、悔恨如同打碎了的醋缸,一地酸味又无法散去。说归说,无论是谁进得门来,都颂的同一个词:恭喜!同一张脸:灿烂。院里院外的流水席几乎与宫廷菜肴相比美,众人从中午一直吃到家家户户掌灯,仅空去的大酒坛子就拉走了好几骡车。
俗话说“恶闺女嫁,不是刮风就是下。”谷雨出门那天都应了,没上轿就是一阵猛雨,雨住就起风,风虽不大,却吹得树叶哗哗响,谷雨弯腰跨轿杆时,竟差点被风吹落了盖头,幸亏她身手敏捷,没等落地就又抓起来盖在了头上。老们人说半道上掉了盖头不吉利,容易中邪气,谷雨却不在乎,这块红布早晚得揭开压在箱底。主事人应和着说,是老天爷在为格格洒地除尘,预示风调雨顺,天地和睦。在场的人心里打绊磕,嘴里却也齐声赞同。
按规矩新娘入了洞房就不能随便出入,谷雨不管那么多,自己揭了盖头对丈夫说:“我可是前朝的格格,以后你想保的安生,里外做事可都得掂量着,看着我的脸色说话,顺着我宠着我,你要答应我。”丈夫朝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谷雨不依不饶地说:“快说,答应我。”
“不反对就是同意。”齐德旺说。
“不嘛!非要你亲口说!”
“好好好,我都听夫人的。”
“叫我三格格……”
谷雨撒了会儿娇,又对丈夫说:“走,跟我出去敬圈子酒,也算我跟大家见个面。”
齐德旺说:“新娘子过门好像没有这个规矩吧?”
谷雨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本格格想做的事就是规矩。”
齐德旺没动,谷雨上去一把拽起他的胳膊说:“走,我就要你陪着!走嘛……”见丈夫仍然没有动,一把拉起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说:“你一介大男人家怎么这么磨蹭?”齐德旺还是不决,谷雨却不依不饶,非要丈夫答应跟着她出去不可。
齐德旺不和她校正,俯首称臣就是了,心想,人家是公主,兴许要的就是这种排常,家里又没有外人。便起身向夫人作了揖,随从也跟在她后面。
谷雨笑了,笑得很开心,两袖一拉一甩,轻轻起身迈步,像带着花儿清香的春风,飘飘洒洒地落向人间。齐德旺恍惚觉得,谷雨不是原来的谷雨了。
婚后的日子平淡枯燥,谷雨常常莫名其妙地发火,要不就唠叨个没完,齐德旺照常到铺子里坐诊,家里所有一切全由“格格”照应,可以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常言说,家里有个蝈蝈虫,日子越过越火红,齐德旺听惯了家里的吵吵声,倘若有一天静了,反而觉得不安。格格也常常在丈夫跟前“无事找茬”,时不时地让他给诊诊脉,追问有了没有?是王子还是格格?齐德旺哄她:“格格心里想要什么,就来什么。”夫人虽然不信,但仍然乐得合不拢嘴,常以给他捶背捏肩、烧洗脚水以报答,反而让齐德旺从心里觉得“感恩戴德”。
小日子虽然甜蜜,可也有让齐德旺很痛苦的事,就是陪妻子看戏,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兴趣和爱好,心里直嘟囔:“好好的一句话,非得拉着长腔嚎嚎半天。”始终也听不懂一个字,还得强打精神让夫人开心。谷雨则不然,回到家里仍兴趣盎然,非要拉着丈夫陪她唱上两句不可,齐德旺天生五音不全,平常连高声说话都不会,看着夫人雅兴正高,不得不扯着嗓子叫上两声,结果夫人一脸扫兴,“算了,算了!半夜三更像狼叫。”还有一件事让齐德旺不开心,虽然那家出钱为铺子里找了个厨子,逢年过节请师父来家吃个饭是天经地义的,可谷雨就是不愿意,她说是那老爷子再三交代过,他那种人不能在咱家里吃饭,断香火亵渎神灵。听了这些话让齐德旺心里总不是个滋味,便和盛才私下商定,两头在家里过,中间在铺子里陪师父。
年后,龙抬头的第二天,曹盛才也迎娶了郭家的“千金”,新娘子出嫁时,坐的是大伯从省里开来的“鳖盖车”,这让整个城壳篓里的人都眼红的不得了,县衙官府倾巢出动,不知道怎么接待这位省城里来的娘家大伯才是个好。郭凤晕车,在车里吐得是一塌糊涂,一开车门就顺口嚷嚷道:“颠死了,颠死了!还不如坐轿子舒坦。”她根本没有想到也不知道,大喜的日子是忌讳说“死”字的。
又过了一年,齐德旺家得了男丁,取名武昌,盛才家添了千金取名曹文,又过了两年,两家颠倒了一下,均儿女双全,武昌之妹为文静,曹文之弟为曹武,齐曹两家在师父的见证下遂定儿女婚约,续百年之好。然而没有不散的宴席,金掌柜因郭凤的一句话,气得一病卧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