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义不敢不放瘦猴,明知这小子是黑道上贩卖烟土的主犯,可又不得不给冯大署长的面子。
庞大义问孙居山,孙居山说,还能怎么办?冯驷在伊水城经营多年,堂而皇之的人围着他转,蛇蝎蚂蝗也少不了,他们中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他来找到我,别说他现在有权有势了,就凭我们是多年的同僚,我也得给他个面子。
庞大义说:“这要是把人放出去,又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
孙居山说:“没有办法!有人买就有人卖,你今天抓了一个瘦猴,明天还会出来个胖猴,如果上面规定抓一个崩一个,看以后谁还敢!算了算了,这地方上的事水有多深,你我刚来不久,还探不出来个深浅来。”过了一会儿孙居山又说:“你要当众警告他,以后再犯就地枪决!当众,明白吗?”
瘦猴出来对冯驷感激不尽,自然备了厚礼以答谢。冯驷说,他不是为了这点钱财,重要的是朋友有难,自当出手相助,正好自己有件事请他帮忙……
曹盛才和烟贩子在茶馆里的单间里见了面,双方都戴了墨镜又用围巾遮了半边脸,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在衣袖里捏了捏手就成交了。曹盛才仍然担心,这么大的一笔买卖是不是进行得太顺当了?怕其中有诈,打开柳条箱一块一块地验过,认为无一虚假,这才把一半的货款交过。
烟贩子仍按原路返回风月烟花楼,曹盛才随手就把后门给落了锁,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得后面人声吵杂,“把后门给堵上,别让那人给跑了!”接着就是一阵子杂乱的跑步声,和两声清脆的枪响。
曹盛才知道这里不是驻足之地,提上箱子就大大方方地从茶馆正门出去。突然一伙警察正在追赶前面的一个人,从他身边冲过时把他撞了一个趔趄,柳条箱也被撞落到了地上,幸好箱口封得严实,才没有露出马脚。
一阵乱哄哄过后,身边有个过路人从地上把箱子捡起来送还于他,一面催他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曹盛才心中庆幸,径直回到自己的药铺,进门和齐德旺撞了个面也顾不上打招呼,到了后院就反身拴上了门,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有见他再出来……
齐德旺来金御堂坐诊,患者自然跟了过来,忙乎快到天黑病人才逐渐离去,这时候来了位卖草药的,肩上扛着一袋子晒干了的中药连翘,往地上一放就到柜台上去结账。
齐德旺听袋子放下时的声音不对,就对柜上的药把子说,这连翘最多也就是七成干,如不赶紧晾晒恐怕要捂坏的。药贩子不高兴了,说齐德旺:“你咋就知道是七成干?你没有打开看也没有用手搓,你这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我们从前不认识,更不说对您有什么成见了,且不说袋子里成色几分,仅就这半干的连翘也入不了药柜。”齐德旺说着又用脚隔着袋子踢了两下说:“你听听这发闷的声音像是晒干的成色吗?”
药贩子脸一红,“你……你真是多管闲事!”
药把子也替药贩子帮腔:“这位掌柜是咱金御堂的老主顾了,经他手都是上等的药材,曹师父还是信得过他家的。”
齐德旺说:“既然如此那就把这袋子里连翘倒出来看看吧。如果真如二位所说,我当赔个不是。”说着就伸手去解扎袋口绳。
药贩子抢先一步夺过来,把药袋子重新扛到肩上,向柜台前的药把子递了个眼色,怒气冲冲地说:“今天我还就不卖了!”
齐德旺望着去人背影,明白了一切,心中长叹一声,如果都是这样,这铺子怎么能做得好?尽管如此,即日起他对所有送来药材,均先倒到簸萝里,不用过手,仅触目便知道真伪优劣、干湿、成色,尤其是对一些名贵的中药材,如牛黄、麝香、熊胆、鹿茸、珍珠、沉香、琥珀、羚羊角等分级论价,送购者喜者自然喜,避者自然避。
药把子们心中佩服,可也恨从心起,在后来的日子里,凡经过齐德旺手开的药方子到了药柜上,他们故意不是少抓就是多配。要让这个多管闲事的齐德旺在金御堂名声扫地。
齐德旺却没有意识到这是人为的,只是怀疑金御堂的药材成色不足,几次到药柜上逐屉验药,并没有发现什么大的问题,终于明白这中间的“虚头”出在什么地方了。他让柜台上的三个人分工收药,一个人验货真伪,一个人称量分级,一个人照单付款,而后三人共同记账出入。虽然金御堂有了新的起色,但他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以致后来遭到众人的设计陷害,这只是后话。
先说满心狂喜的曹盛才回到屋里,准备把烟膏藏入夹墙内,打开柳条箱再一看,顿时面如土色浑身冷汗,竟然会是一包包用纸包着的土块,他颓然地瘫倒在地上。曹盛才在生意上从来都是算计别人,没有想到这次反被别人给算计了。可自己在接手时明明是真货,怎么一到家就变了?再看箱子也无差异,这才猛然想起出茶馆时的那阵骚乱,怪不得那个替他捡起箱子人那么脸生,他知道这是有人故意设圈套来坑害自己,可又是谁呢?杨芊莺不可能,她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这个必要。是那个陌生的大烟贩子?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过节,那么他又是受谁指使的呢?冯驷?一定是冯驷,他肯定知道了白妞的事来报复自己。完了!这次不光是赔钱,恐怕连这个触手可得的县长位置也够不上了。
曹盛才不是那种自认倒霉的人,他得想办法尽快跳出这个别人认为无法摆脱的困境。第一个想到的是齐德旺,如果他能把这件事拦下来,就说是两家铺子为了存点货以备急时用,齐德旺的人品人们还是相信的,再一个就是凭他和冯驷的关系还不大事化小?自己无非是赔上一大笔钱,最起码定不了个什么罪名,即便这事被说了出去,有齐德旺垫背也能减少些闲话。
曹盛才主意拿定,就急急忙忙来到前铺,刚要把齐德旺招呼到后院细说,局子里就来人了,说冯署长请他过去一趟,有些事想向他问问清楚。
曹盛才说铺子里有些事要交代一下,请官差稍等片刻,可来人一点面子也不给,拍了拍腰间硬邦邦的东西,声音不大却咄咄逼人,“还是到了地方再说吧,省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齐德旺上前想问个究竟,却被差人拦下。
在局子里一个阴暗潮湿的监室里,曹盛才没有见到冯驷,也没有见到庞大义,屋里只有吴老三和那个烟贩子。吴老三先是对曹盛才客气了一番说:“本来不敢惊动您的大驾,可这个烟贩子硬说东西在您手里,这捉贼拿脏总得有个凭据,所以想请您来证实一下。”
曹盛才明知道这是个系好了的绳圈,逼着自己往里钻,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让他更加蒙羞的是,现在向他问话的竟然是吴老三,一个曾经是在县衙打杂扫地的无名之辈!
曹盛才说他要见冯驷或者庞大义。吴老三说:“他们不见您也是为您好,这事到了正堂上就成了官司,对您今后的名声和地位都不好,所以想把这件事私下处理了就算了。”
不提此事还罢,一提什么私下处理,曹盛才气就不打一处来,起身指着烟贩子大骂:“你这个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拱出来的畜生!你受何人指使,又怎么怎么串通他人调了包?用如此下三烂地诡计栽赃于我!你们是什么目的?”
“放屁!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怪不得别人说你姓曹的不是东西,什么你们我们的?这场买卖就你我还有那个什么风月场上的骚娘儿们,不行把她也叫来证证。要说诡计栽赃,是你们合伙让我栽了跟头!你到还有理了?”烟贩子也急了。
“假货,一箱子假货!你还有脸说这些?”曹盛才更是怒不可遏。
“想赖账不是?当时你可是两只眼一个鼻子验得仔细,咱俩可是一手交货一手交的定金,现在你竟然翻脸不认账了?我跑不了你也别想躲得干净!”
吴老三看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拍了一下桌子说:“这里不是菜摊上买萝卜的地方,什么大了小了、康了瓷了的!你们是要把这事弄到上面吗?你俩不死也得蹲一辈子大牢,还有心思斗嘴!”
烟贩子两手一摊说:“我认倒霉!”又指着曹盛才,“他欠我剩下的钱我也不要了,起先的定金也被你们给收了,只要能放我出去就行。”
吴老三说烟贩子,要不是他蒙了曹县长的福,别说钱了,就是命也保不准会留在这里。又转向曹盛才说,让他把那箱子大烟膏子拿来也算是销了脏,省得将来落下话柄。
曹盛才大喊冤枉,“那就是一箱子土坷垃,你让我去哪里给你拿来什么大烟膏子!”
吴老三脸色一变,说:“曹县长一直是个精明的人,不要放着排常不排常,非要弄个人财两空不成?你也知道这政府官员走私大烟可是罪加一等,这事你能说得清楚吗?到时候真的较起真来,恐怕连累的人就多了。”
曹盛才知道吴老三说“较真”的分量,只得选择一头,想了一阵子暗下狠心:破财!只要县长的那把椅子无损,以后还不是怀里抱个钱篓子?就咬了咬牙说:“行,我认栽了!不过这六十两烟膏子可不是个小数,你得缓上我几天把钱凑上。”
吴老三说:“这还凑得哪份子钱?你让人把东西拿过了就行了,看在冯署长的面子上又不罚你的什么款。”
曹盛才苦笑着连连摇头说:“行了吴老弟,这秃子头上光顶的事,硬让你们用帽子给捂出了毛。你说吧!这六十两大烟膏子按原价,你要我再付多少钱?”
“您这话说得就出格了,我们要你钱干啥?要是你不把那箱子货交出来,那脏物早晚就是罪证,不一定啥时候又被翻腾出来,那可就更麻烦了。”吴老三像是背台词一样说。
曹盛才心中暗暗叫苦,且不说已付给烟贩子赔得那一半钱,就是再去弄六十两烟土还不得是高价从黑道买?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急得是连连搓手唉声叹气。
吴老三看达到了目的,就借故要离开,临出门对两人说,冯署长这两天就要回洛阳城了,你们的事如果这一时半会儿处理不了,就要交给庞大义,至于庞大义怎么办就不好说了,但他绝不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把事情给处理了。
曹盛才听了更是着急,但仍抱有一线希望,他对吴老三说,让他去金御堂让郭凤把那只柳条箱取来,不管自己怎么掏心换肺的表白也没有用,就是自己冤死了,也得让他们看个明白。
吴老三说,东西出了门又进了金御堂,你说这还有什么考究头?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狱门咣当一声关上,接着就传来狱卒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新来的犯人三天没有饭!都闷着声给我待着!”
曹盛才这会儿也不和烟贩子争辩了,问他该怎么办?烟贩子一本正经地说,他能有什么办法,让曹盛才把东西拿来,不啥事都没有了?
曹盛才说:“行了兄弟,咱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管到底是谁和你做的什么交易,眼下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当务之急。”
烟贩子说曹盛才是舍不得那批到手的货,要是他能做保让自己出去,兴许还能想想办法再弄个几十两来,不过那价格可是高的杀人!而且一定得是现钱交易!曹盛才心中连连叫苦,恨的是六根起火,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答应了,说:“好吧,我替你做保,你要是跑了就是你杀了我,将来会有人找你算账的。”
冯驷和瘦猴还有吴老三正在书香阁家中喝茶,烟贩子兴冲冲地跑进来就连连说:“成了成了!姓曹的心里啥都清楚,就是被蝎子蜇了蛋声张不出来!”
冯驷说,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他声张不出来,咱替他声张,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跟咱们玩孬心眼了!
瘦猴用脚踢了踢身边的柳条箱子对烟贩子说:“老弟好事做到底,让他看上一眼乖乖地把钱给送过来。这叫明人不做暗事,啊!哈哈哈……”
曹盛才生意没有做成,却白白赔了两倍如此大的窝囊钱,而且还让人抓住了把柄,只要冯驷把事情抖散出去,自己就得名声扫地,从此别想在伊水城抬起头,心中的那个恨啊无言以表。
晚上曹盛才回到金御堂,伙计们纷纷说起齐德旺的不是。
“他哪里是来替您坐堂的?分明是来搅局的。”
“本来咱们声誉好好的,让他这么说这不行那不好的,以后谁还敢来?”
“这还没有咋着呢,好像这金御堂就成了他齐家的了。”
人们七嘴八舌对齐德旺意见很大,曹盛才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火,便大声喝着让他们住嘴!众人只得灰溜溜地躲到了一旁不敢再言语。
其实曹盛才十分明白,不管谁怎么说齐德旺的不是,他心里自然有数,是自己铺里起了“窝子”,这反而让他更为不安,指靠外人总不如自己家人,自己在外面跑,铺子里总得有个人是真心照看的。
曹盛才原本是这样打算的,虽然这几年儿子曹武在医道上有所长进,但看得多做得少,可是要想在金御堂掌舵,没有个十年八年恐怕不行,即便他把师父当年的那本《药医笺札》背得滚瓜烂熟,可真是到了阵前就不行了。
曹盛才请齐德旺过来“照看”铺子,其中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儿子跟着他长点经验,武昌不会回来接齐德旺的家业,文静总归是自家未来的儿媳妇,将来齐家药铺还不得归到曹家?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当一辈子郎中有啥出息!自己也算是伊水城里知名的大夫,现在怎么样?还不是被人玩得团团转!自己欲弃医从政为的是啥?曹武聪明有心计,除了胆子小点别的什么也不比别人差,胆子小办事稳当,走路不栽跟头,说不定将来还是块大材料,现在趁郭大伯还在台上,能提携到政界干出点名堂还是不成问题的,关键是郭凤能同意吗?
郭凤的确不同意,她没有好气的怼呛曹盛才说:“好好的本事不干,去从什么政,当什么官?大伯一辈子三起三落,看着在外面怪威风,他有一天的好日子过吗?我可不让武儿去受那份子罪,说掉脑袋了就掉了,冯驷是运气好,要不然一样地落魄,说不定将来还不如咱呢!”
曹盛才连连摇头叹气,他不敢把大烟膏子的事对郭凤提起,只是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为啥?还不是为了弄个一官半职,要不然谁愿意拼尽一生、倾尽所有家产去争那个冠冕的帽子?
“我看武儿是块当官的料,让他守着这份发不粗长不大的家业,将来能让孩子发达到哪里去?”曹盛才仍然坚持着劝导郭凤。
“你个不是东西的曹盛才!静儿被你偷偷地放走了,现在又来打武儿的主意,你到底怀得啥子贼心?你就是说天道地,这事我也不能同意,要去你自己去!”郭凤说着说着就又开始不讲理了。
曹盛才是个有主见的人,他绝对不会因为郭凤的麻缠而放弃自己的打算。当晚就跑到寻村军营找到高政旗,请他给郭大伯拍了电文,很快就有回话了:已悉,可请高政旗特派员先搭个桥,再寻机转过来。
高政旗看了电文觉得奇怪,问曹盛才怎么半道上想起来这事?曹盛才半遮半掩地把大烟膏子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特派员大概您也知道,这东西是入药的,能治疗几十种疑难杂症,三成的药方离不开它,有时备为无时难,谁知道冯驷设了个局,东西没有留下赔了钱不说,还落了一身地不是,您看这事弄得。”
“冯驷?他为什么要和你过不去?手也伸得太长了点吧?”高政旗似乎察觉到了点什么,一连串地问道。
“唉!还不是您上次提了个让我接替他县长的事,他总以为是我抢了他的位置,让他在伊水城没有面子,其实他这是在拿我出气办您难堪。”曹盛才觉得高政旗足可以和冯驷对衡,故意这么说。
高政旗听了没有说话,心想,怪不得他冯驷老待在伊水城不走,他是想出口恶气呀!可惜我高政旗不吃他那一套,上次齐德旺替他贩粮的事我没有追究他,他还以为他是谁呢?署长再大能大得过我中统局?想往我眼里揉沙子天还没有亮呢!
不过他表面仍然显出大度,劝曹盛才说,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干好我们事就行了,“如果你真愿意让你儿子赴宁,明天就让他过来吧,先在我身边安排个参谋干着,等过一阵子我回南京时,亲自把他送到郭大人身边就是了。”高政旗说,“快要打仗了,我这一阵子忙不过来,等过几天我亲自到上面跑一趟,把你那张委任状给办了,他就是再气也只能干瞪眼!”高政旗话说得轻松,可心里策划着,如何拿上次未结的“贩粮案”,以牙还牙地摆治一下齐德旺,让冯驷也来个自吞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