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齐家药铺

第三十二章 生死相依

齐家药铺 半夜轮回 5625 2024-07-06 15:55

  小野苟湭生于日本长于中国东北,三十年前,其父原是满铁守备团的一个下级军官,后成为日本在满蒙移民开拓团村的执事,随后也把全家接了过来,小野当时不到二十岁,正值狂妄气盛,看到关东州无边的沃野良田,恨不得一口把整个东北吞下。终于机会来了,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加快了占领全中国的步伐。小野苟湭信心满满,一路挥刀直下,军衔也不断提高,从军曹、少佐、到中佐,眼看就要挂上了大佐的星章,不料因一件事让他前途变得暗淡。小野有个嗜好:杀生!只要是个活着的动物,当然得让他认为有挑战性的、不服气的、和带有攻击的,不论种类他都喜欢拼个“你死我活”,比如对他狂吠的狗,对他尥蹶子的驴,不愿意挨刀的猪,甚至低头瞪眼竖角的牛,当然更多的是人。在他的感观里,斩杀过程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享受和刺激。前不久一位上级军官的战马,因不听训服惹恼了他,一时性起,战刀猛力一挥,就把整个马头给砍了下来,那匹没有了头的马,仰着脖颈喷着血,竟然跑出了几十米才倒下,小野却乐得手舞足蹈,事情过后他虽然没被送上军事法庭,但继续提升暂且无望。

  就在昨天,小野路过一家骡马店门口,一只黄狗不知为什么围着他又扑又咬,小野一时兴奋,拔出战刀双手握紧,拉开架子准备与它厮杀。主人见大事不好,大喊着“狗不懂人事,狗不懂人事,你这个给我惹祸的畜生!”冲过来一棍子把狗打翻在地。

  可小野不愿意了,非要主人再弄只狗来与他决斗不可。主人不敢怠慢,更怕因为一只狗而引祸上身,只得把他引到院里与一只正在哺仔的母狗对战。母狗护仔又处于本性,还以为来人是来抢它的幼仔,吼着就扑了过来,小野躲闪不及,被狗撕裂了半边裤腿,顿时兴趣高涨,嗷嗷叫着“八个牙露”,侧身迎战,一场人犬搏斗惊心动魄,骡马店里的人个个看得是目瞪口呆。

  小野不愧为帝国武士,没有几个回合,母狗已被砍得遍体鳞伤,小野刚舒一口气,冷不防那只刚才被主人击晕的黄狗,从他背后猛扑了上来,死死咬住他握刀的手不放,众人大惊又不敢上前来解围。小野只得用一只手掏出早已上膛的王八盒子,连开数枪才结束了这场混战。

  在这场人狗搏杀中,小野即没有尽兴也没有耍尽威风,更没有过上瘾,把恶气全撒在狗窝里几只刚会走的小狗身上,把它们一个个掂起来摔死,再用脚踩上几踩、碾上几碾,弄得一院子血淋怱啦的。众人不忍目睹纷纷掩目离去,老板瘫软在地欲哭无泪。

  司务长正好路过,掏出一张票子看了看狗主人,最后还是重新装回了钱袋,顺手把那只死去的黄狗扔到了拉菜地车上。

  小野自从在狗的面前丢了面子,就在全城“闻狗声均杀之”。百姓怒不敢言,背后都叫他狗头小队长。霉协也怨他不务正业,可他根本不在乎,他是准大佐,如果趋实,当比霉协官高一级。

  章自哲听了此事,叹曰:小日本真是畜牲不如,连狗仔都不放过!

  转眼就要过年了,腊月二十三的头一天,贝勒爷把齐德旺叫到府上说,夫人这阵子思儿心切,整夜地在佛前念经祷告,真怕时间长了身子骨再落个啥闪失。明天祭灶烙烧饼,你一定要当着夫人的面装上一袋子,给老四老五送去,常言说,游子千里远,吃了锅盔常思念,回来再把他们的话捎给夫人,这年也过得踏实。谷雨说她也要跟着丈夫去,这阵子右眼皮子总是有一阵子没有一阵子的乱跳,老觉得要出啥事似的,贝勒爷骂她尽说晦气话,罚她去院子里井台上打桶水,净净手漱漱口去。

  那夫人知道闺女和女婿要去山里,给两个兄弟送家里的烧饼,一下子年轻了一大截子,亲自下厨去帮着盘面,甜的咸的、包馅的、裹肉的烙了一大筐,如果加上夫人连嘱咐带唠叨的话,夫妇俩连背都背不动。

  自从章自哲接管了伊水城周边的治安,日本人基本上不太在城外露面,有人说日本人苶了,听见一个“八”字就全城炸锅;也有人说日本人当了太上皇,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捣腾的还是咱中国人。

  齐德旺两口子出城时,也的确没有看到瘟神一样的日本兵在那杵着,却见看到了一张有关城里城外,任何人禁止私自屠宰牲畜的布告,上面的明文规定令人费解:必须事先报知宪兵队有关人员到场方可。原来这是小野苟湭为了满足自己的怪癖,命令维持会四下张贴的。中国人逢年过节大都会杀猪宰羊以贺新岁,平常小野只是包揽了城里所有屠夫们手中的活,现在活多,他可以大大地过一下“杀瘾”。

  “荒唐,真是荒唐之极!”齐德旺摇着头叹着气对谷雨说。

  进山的路口有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叫旁村,村头的旧麦场上围满了人,一排人赶着猪牵着羊在等候,空地中间不时传出被宰杀牲畜的嚎叫声,几个日本兵守在旁边,郭虎若无其事地在外面转悠,看见齐德旺夫妇打过招呼,顺手从筐子里翻出几个烧饼嚼着说,那个狗头队长在里面杀猪呢,允许围观不许通过,你俩想看热闹就进去,不想看就在这歇一会儿,还早着呢,不杀个筋疲力尽这小子是不会罢休的。齐德旺听说过这个日本人喜好这一口,但没有想到会痴迷到这种地步。

  “跑了跑了,快拦住!”有人连连吆喝。一头黑猪脖子下面插着把还不及拔出的剔骨刀,从人缝中钻出来,拖着后腿上拴着的两条绳索,一跌一撞地往外蹿。大冷的天小野没有穿上衣,光脊背上冒着热气,一个猛扑把猪拽倒,手握刀柄连捅带搅,终于如愿以偿,爬起身来提着淌着血的刀子,用脚踏在还在喘息的猪头上,浑身兴奋地一耸一耸,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这种无法形容的喧嚣声才慢慢稀疏下来,齐德旺两人正准备起身过卡,一阵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求求您了太君,这牛肚子里正怀着小牛犊呢,您一刀子下去,不光要它两条命,也要了俺全家的命啊。”

  谷雨欲过去看个究竟,齐德旺一把没拉住,竟然发生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死死地拽着一头黄牛的尾巴,不停地向拉着牛鼻绳的日本兵哀求着。旁边的人说,这老头是后村的,从这路过正好赶上这事,同情地连连摇头叹气。谷雨本来不想多事,可那老头又可怜巴巴地对着围观的人求救:“乡亲们哪,你们救救我们全家吧,替俺向这位长官老爷求求情吧,俺回头挨家挨户给您磕头拜谢了。”人群中一片静默。谷雨一时冲动,上前对郭虎说:“你和日本人商量一下,这头牛我买了,要多少钱我付。”郭虎说:“我的好大姐呀,这可不是钱的事,小野和这几个日本人好吃生肉,每逢遇见这种事,他们都会从牛屁股上旋下来一块块薄薄的生肉,像饿死鬼托生的一样,连撕带咬的吃。我劝你还是少插言,千万别招惹这种犯腥的事,也少给兄弟我找麻烦。”

  等齐德旺拨开人群挤进来时,谷雨已经和日本人“杠”了起来,她骂日本人是没有人性的畜生,天打雷劈的孽种,早晚是要遭报应!小野苟湭完全能听懂中国话,大怒!从来没有任何中国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除非是死到临头不想活了。命令士兵们把谷雨绑起来,他要乘兴把她一并给杀了。没想到几个持枪端刀的男人,根本到不了这个女人的身边,只见谷雨一阵左挡右踢,轻松地把他们都打翻在地,人群中不禁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小野把大怒变成了疯狂,不及挥刀拔出手枪对谷雨砰砰就是两枪,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紧抓着牛尾巴不放的老人,把手一松向侧猛上一步,替谷雨挡住了射向她的子弹,老人向后踉跄地晃了几晃,想转过头来向谷雨说句感恩、或者是抱歉之类的话,可是他终于没有如愿,血从他那被打碎了的肋骨处喷泄出来。人群开始骚动,连皇协军们都趔着身子朝一边躲。

  小野苟湭扔下枪,重新举起了战刀,哇哇叫着围着谷雨转,谷雨赤手空拳地也拉开了迎战的架势,一场生死决斗即将开始。

  齐德旺疯了般冲了进来,张开双臂挡在谷雨前面,情绪失控的求告小野:“要解气你就杀了我吧,她女人家不懂事,你就放过她吧!”小野狂暴地八格八格地叫着,一副不杀此人誓不罢休的样子。

  齐德旺嗵地一声给小野跪下,口中的求饶声变成了嘶喊:“她可是王府的格格,是贝勒爷的心头肉,两个孩子的母亲,求你高抬贵手……你杀我,你杀了我。”

  小野才不管你什么王爷不王爷的,什么贝勒爷不贝勒爷的,继续举着战刀,一边狂叫着让齐德旺离开,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谷雨不放。

  谷雨的心跳怦然一下停顿了,她相信齐德旺会为救自己坦然去死,却不愿意相信他会屈膝下跪为自己求饶。在她心目中,丈夫的自尊心如同他的灵魂,他永远不会让自己的灵魂,浸入到龌龊的污泥中。她明白了,男女之间的情感一旦凝结成生死纽带,彼此愿为对方牺牲自己是一切都不顾的,远远胜于那些浮华的山盟海誓。谷雨的眼睛红了,泪水刷刷的流出,双手捂着脸痛哭了起来,哭得全身抽搐、泣不成声,她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这样痛哭过。

  按照谷雨平常性格,当是对齐德旺狠狠地踢上一脚,再骂他没有出息、不算个男人,给贝勒家丢人现眼,给整个伊水城人丢脸!可她没有,她轻轻地把丈夫拉起来说:“我这辈子运气真好,遇上你这么好的人,要走咱俩一块走,孩子们你放心,夫人和贝勒爷会照看好的。”

  齐德旺没有流泪,他把谷雨搂在怀里,用极不协调的、别扭的动作,在妻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回头对小野说:“动手吧!”

  小野被两人突然变化的举动惊愣了,竟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郭虎趁机给他搬了挂梯子,说:“小野队长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两位都是霉协司令官的好朋友,他们的弟弟在日本为帝国服务,也是霉协司令官的同窗好友,他们刚才说的贝勒爷是咱们当地的商会会长。所以……我看这样行不行……”郭虎看小野没有反对,不等他说话就又说:“您把牛宰了,把牛肚子劐开,如果真的有牛犊就算了,如果没有牛犊你有理杀了他们。您和霉协司令官搁伙计,省得弄得大家不得劲,以后也不好见面。霉协该说您不给他面子了。您说呢?”

  小野对郭虎夹着本地方言的一番话,半懂不懂、似懂非懂,但明白郭虎是在搀扶着他,请他“下梯子”,正好那头似乎通人性的牛,做了一个令人惊愕的举动,低头衔起掉落在地方上的屠刀,仰天昂头把脖子伸得老长。小野的兴趣突然转移了,勉强而又不耐烦地对郭虎说了句“腰细”!转身令人把牛撂倒。扒了牛皮,片了几片牛胯上的肉,在火上胡乱地燎了一下就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边吃边“要西要西”地叫好……这事才算息了去。

  郭虎也乘机把齐德旺夫妇拉出了人群,嘴里不停地催促着:“走吧、走吧,快走吧。你们和他们有啥校正的!快走吧我的老天爷。”

  今天进山的路似乎很长,两人谁也不说话,只能用心感觉着对方的气息,谷雨把手臂挽在齐德旺的臂下,不时把头依偎在丈夫的肩头,像一对正在谈情说爱的初恋情人,唯恐前面的路太短,唯恐失去这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或者说是用生死交换过的相互体恤。这对刚刚进入中年时期的夫妻,他们的爱情世界,就像被雨露重新滋养清洗过的鲜花,枝叶碧绿苍劲,蕊瓣浓郁醇香。在高高的山顶上,两个人的身影像两株连在一起的夫妻树,衬着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随着云朵移动、飘逸。

  裴政委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就归队了,他们见到新来的区长梁广善,熟人之间不免一阵离别之问候。梁广善称齐德旺夫妇为革命同志,说他们为人民所做的贡献,历史是不会忘记的,鼓励他们再接再厉准备迎接更大的考验。

  梁广善一点也没有变,仍然那样地意气风发、激情满怀,他叉着腰滔滔不绝地为二人做了一场演讲:“日本军国主义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离彻底灭亡的日子不远了,世界反法西斯声势浩大,一浪高过一浪。在中国战场上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完全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深深泥潭之中,只要我们再咬牙坚持一下,就能把他们全部的、彻底地埋葬,取得最后的胜利,努力吧同志们!”

  谷雨靠近丈夫偷偷地耳语:“这个姓梁的区长原先是不是戏班上的角儿?”齐德旺用肘部轻轻顶了她一下,仍然十分认真地在听讲。

  第二天上午那四的护兵骑着快马先到,说师座实在是脱不开身,请他们回去代为两位老人问安,还说有些话写在信上不方便,转给他们知道就行了,内容大概是说日本人快完了,各种抗日势力内部有些矛盾会出现,让他们不要偏袒一方,一定要权衡利弊不可盲从等等。齐德旺一知半解,谷雨更是一头雾水,两人都感觉要天下太平,并不是他们想象得那样简单。关键是护兵最后的几句话,更让他们两人挠心。“师长说他已和重庆那边联系好了,让外甥和外甥女到那边去上军校,那可是多少人期盼的前途,还望姐夫姐姐万不可失去了机会。”护兵说这些话时,口中露出几分嫉妒。

  到了下午,那五也没有来,团部的通讯员带来了他写给贝勒爷的一封家书,说团长接到家里送来的烧饼,当时就热泪盈眶,说忠孝不能两全,还请二老宽宏,跪地向家乡的方向磕了头,就带着队伍向南出发打日本人去了。还说延安的抗日军政大学集全国之精英,趋之若鹜,希望他们能秉烛高照,给下辈人指一个光明前途。二人听了老四的话、读了老五的信虽为感动,却不知如何是好,商定还是回去听听贝勒爷怎么说吧。

  没有见到谷雨的两个弟弟,齐德旺觉得回去无法面对两位老人,决意要去队伍上和他们见个面,也好回去有个说头。谷雨死拉硬拽地不同意,说:“人家都忙得跟狗撵兔子似的,你去不是额外添乱吗?要不这样,回去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来哄二老开心就是了。”齐德旺面有难色:“要是二老问起来胖了瘦了怎么办?一句谎话一百句也说不圆,别引起了误会反而更加重惦念。”谷雨用手指顶了他一下脑门,说:“你呀,一辈子就是个死脑筋。”

  二人在回去的路上已是暮色降临,前面不远处的旁村灰色蒙胧而沉静,齐德旺和谷雨都低头匆匆想尽快过去,不料村头一矮墙后,突然窜出一伙人挡住去路。

  “留下买路钱,否则尸首分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把夫妇二人吓了一跳。齐德旺上前细看,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他……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