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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拜师学医

齐家药铺 半夜轮回 5384 2024-07-06 15:55

  齐德旺原名齐得娃,意思是家里得了个男娃。出生在豫西伏牛山区深处,一个叫栗子坪的山坳里,从伊水县城向西走三十多里地,顺着“牛尾巴”向西翻过两座山趟过三道河,有一个两山夹一沟的地方,这是个地图上没有标记的小村子叫栗子坪。这里地势独特,熊耳山和崤山从西边过来,在这里扛了一阵膀子,留下两道像烧火钳子一样的大峡谷,然后掉头各趋南北,村东头除了一条蜿蜒小道伸向远方,别的没有出路。村西头是块断崖石,绕过一个大弯就是黑峪沟,栗子坪不出栗子,黑峪沟也不黑,这里气候适宜,地势得天独厚地只出中药材,山上山下、沟边河沿、崖头岩根到处都是,常见的和稀有的中药材。

  陕东、晋南、鄂北等地做药材生意的人,大都在这里赚了个盆满钵满,只是路难行,道难走,不小心就会从悬崖上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要不就是脚底一滑“滚了坡”,弄得奄奄一息半死不活,更让人气恼的是,等你千辛万苦有了收获,时不时会冒出来一伙刀客,把你劫得钱财两空,所以在药材商们中间传着这样一句话,“栗子坪黑峪沟,提着脑袋往里走,要么发大财,要么尸骨没人埋。”

  栗子坪村子不大,三十多户人家,祖辈以狩猎采药为生,左边是药神沟,右边药王山,再向里便是灵芝崖了,此地有“百味药窝”之称。齐得娃十三岁那年老天先涝后旱,连蚂蚱也来凑热闹,弄得两季颗粒无收。土匪杆子们也进山祸害,除了锅台和茅草屋搬不走,能拿走的半点不剩,黑峪沟里的土匪们为了争地盘,也出来抵挡过一阵子,终归没有外来的土匪势力大、手中的家伙好,只好躲进沟脑老巢里,眼睁睁看着外来的兔子吃自己窝边的草。

  齐得娃的父亲上山打猎滚了坡,被乡亲们抬回来时只剩下半口气,他指着已摔零散了的土炮对儿子说:“报应,报应啊!这种营生除了害性命,一辈子没有个露脸的时候,还是跟着你二爷采些药到城里去卖卖,慢慢长点出息,学点真本事吧。”没过几天,父亲留下一家三口自己走了。母亲一个字也不识,往年全靠在石头缝中间开出的几片荒地糊口,今年连种子都没有见到,全家天天以野菜树皮果腹。不到七岁的弟弟有点憨,饿了看到地上的鸡屎,抓起来往嘴里塞。母亲对得娃说,你不用管俺娘儿俩了,听你爹的,还是到你二爷那里去学点手艺吧,兴许饿不死讨条活命。

  二爷年龄大了,尽管识得各种药材不少,可腿脚不灵便,爬山登崖的活都干不了,得娃套兔子打狍子可以,采药是外行,鸡鸣进山日落回来,往往是事倍功半,留下的还没有扔的多。二爷说,处处留心皆学问,要想吃口踏实饭,就得有个费时出力的过程。千万记住,药是用来救命的,可不敢弄混一样,不出事便罢,出了事就是人命关天。得娃自然记在心上,就连晚上睡觉也得抓一把草药放在鼻子前闻闻、放到嘴里尝尝,默默记住其功效、特性,禁忌……

  不到半年,齐得娃就练就成了和二爷一样的“见药通”,不仅能准确地说出各种草药的特征、主治,还学会了炮制、切研。得娃没有上过学,虽然对本地草药能记、能说、也能认得上百把十种,但看到二爷开出的药方却一脸的惭愧。二爷看出这孩子是块料,就用灶里的柴头,每天在地上写三种药的名字,二爷对他说,每天记三样,十天、一年呢?等他都会写了,再教他开方子给人治病。

  年末,晚上熄了灯。二爷拿出十几种形状相似、气味差异不大的草药,让得娃摸、闻、尝进行辨识,结果丝毫不差。二爷高兴地夸他:“成了成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用这些草药到城里换粮食了,今年冬天咱们就饿不死了。”

  从栗子坪到县城有九十多里山路,路上沿山崖都是羊肠小道。齐得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县城。初冬的白天渐渐变短,齐得娃五更出门,走到天黑也没有走出大山,他迷了路还差点被狼吃掉,幸亏他跟父亲打“坡”时学了一手,只要远处的狼眼泛着绿光想靠近自己,就拿起一根棍子作打枪的姿势,俗话说“狼怕双手一托,狗怕地上一摸。”但不管他怎么“托”起棍子作打枪的架子,狼反而越聚越多,它们嚎叫着,随时都有扑过来的可能。情急之中,齐得娃就地生起了一推火,狼虽然残暴,但畏惧光火,再加上他用树枝燃着火来回舞扎,狼群始终不敢靠近。天亮后,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是个男人了。男人就得顶天立地,就得有志向,就得干出点啥名堂来!他向着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走出了一条以前别人没有走过的路,男人作难才能称得上是男人,他不停地鼓励自己,这年他刚满十四岁。人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是环境给逼出来的。

  通往县城的路真宽,可过顶头的三辕马车。城门楼也高的吓人,齐得娃摘下草帽才能看全上面。过往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也惊奇地看别人“这些人怎么都没有了辫子?天啊,这可是要砍头的呀!”他觉得城里人和山里人就是不一样,连皇上、祖宗定的规矩都敢破了?他揣着惶惶不安的心情,一路打听,在城东的一条大街上,找到了二爷交代过的金御堂药行。

  掌柜姓金,六十来岁,头戴酱紫色瓜皮帽、厚厚的眼镜片,没有胡须的脸堂红润,穿长袍,瘦小、背稍驼,说话嗓子很细、很轻。金掌柜上下打量了一阵子满身尘土、一身疲惫,挑着两筐草药的小伙子问:“栗子坪的?”

  齐得娃把二爷事先交代得话说了一遍,金掌柜把他领进院里,让伙计把草药摊到案板上,自己亲自检验,又让人给他盛了碗玉米粥,拿了两杂面馍。齐得娃说,讨碗水就行了,自己带的有干粮。拗不过伙计的再三推让,齐得娃啃着自己的干粮,三两口把粥喝完,从地上捏了一小撮土撒在碗底上,以示绝不再要了。

  金掌柜一边夸着药材干净、纯正、炮制得好,一边问道:“二爷还好吧?”齐得娃照实回答。

  “这些药材你都能叫上名字?”金掌柜问。

  “都是二爷教的。”齐得娃回答说。

  “这些都能说出个三六九来吗?”

  “知道得浅,怕说不好。”

  “没关系,你说来我听听。”

  齐得娃不知道金掌柜在考自己,便把知道的一一说出。金掌柜心里赞道:“这孩子行,又懂规矩,将来有出息。”结完账,金掌柜又问了二爷和齐得娃家里的情况,留他在铺子里住一晚上,明天再走。齐得娃起初不愿意打扰金掌柜,后来金掌柜说要他帮把药柜整理一下,看缺少什么下次多送点来。

  这次可真让齐得娃开眼界了,药堂里的药柜差不多有两个人高、伸开胳膊两托宽的药柜有四个,如果要抓上层的药就得登上人字梯,每个有四十九个抽屉,加起来有二百来味中药,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二爷在自己心中是药神,慢慢又影出了金掌柜。齐得娃忙乎到天黑,才把自己认识的几十种中药整理完。他向金掌柜请求,能不能让他在药柜前多看一会,金掌柜答应了,还让徒弟曹盛才给他掌灯。齐得娃把不认识的药签,“照葫芦画瓢”抄了一份,准备带回去向二爷请教。曹盛才说他抄这干啥?时间长了自然就熟悉了。齐得娃说自己是两眼一抹黑,记一点是一点。曹盛才说自己虽然认得几个字,但隔行如隔山,起初和他一样,要不是师父教授,就是把药材放在眼前也不认识。

  曹盛才是独子,家在城外六十里的曹家湾,比齐得娃大几个月,在城里读完书后经人介绍,投到金掌柜门下当学徒,金掌柜膝下无儿无女,三年多来对他像亲生一样照顾,盛才也不再回去了。齐得娃羡慕地直啧啧:“你认识字真好,又遇上了这么好的师父。”曹盛才说如果他想留下,明天向师父说说,也好有个伴,不过也请他给帮个忙,如果再遇上老参和灵芝什么的帮他私人带点,他父亲身体不好。盛才看中的是齐得娃的勤快,以后这焙干、切片、蹬碾槽等杂事就有人替了。齐得娃满口答应一定留心帮他采挖,对于来店里当学徒的事,齐得娃说现在不行,二爷老了,母亲和弟弟还得照顾离不开。

  时过五更,齐得娃便悄悄起床,把院里内外打扫干净,大缸里挑满水,又把药铺柜台桌椅板凳擦拭干净,这才轻轻带上大门,踏上了回家的路。齐得娃浑身充满了喜悦,第一次出门进城,又遇上这么好的主家,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他盘算着,如果三五天能来一趟,到明年春上,就可以从城里捎点肉回去、给二爷带一壶烧酒,母亲和弟弟也可以吃上口干的……

  到了山口下起了雨,齐得娃怕筐子里的包裹淋湿,里边有金掌柜给的货钱和两个馍,他把干粮揣进怀里,又打开钱数了数,钱竟然比说好的多了两成,齐得娃不再向前走了,当时金掌柜给钱的时候他没有当面点清,他觉得当着人家面数钱,这样做就是对人家的不信任,金掌柜肯定是把钱给错了。齐得娃没有犹豫,转身又返了回去。金掌柜正在吃早饭,看着满身湿透了的齐得娃问:“我估摸你最少走出了三十多里地,怎么又回来了?”齐得娃把钱袋子递上说:“您老钱给多了,我给您送回来。”金掌柜放下碗筷,“唉!你这孩子真是个实在,钱是我故意多给的,你在我这里干了活,钱是你应当得的。”齐得娃执意不要:“您老管饭又教了我本事,我当报答您才是,这钱我不能要。”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齐得娃在二爷的教授下,把从金掌柜那里“画”来的一百多种草药,背得滚瓜烂熟,在金掌柜的推荐下,他成了城里好几家中药铺的“供药商”,齐得娃牢记着二爷的话,生意场上当以诚为贵方能长久。时间长了,周围的人都知道栗子坪齐家的药材货真价实,都是上等的好。城里的药贩子还专程几次来采买,而且价钱也出得高,可二爷就是拗着不卖。齐得娃问其究竟,二爷说,贩子大老远跑来图啥?图赚钱!折本的买卖他会做吗,他回去掺了假,不仅损了咱的名声,连药铺和大夫、病人也给害了,这和借刀杀人有啥两样?这是帮着他们做伤天害理的事,你多跑两趟腿,亲自送到药铺去能值了啥了?

  又过了一年,齐得娃的家境也慢慢好了起来,然而却出了两件大事,弟弟一个人到后山玩,好几天没有回来。母亲小脚,寻了几天已是筋疲力尽,有人看见说是被狼群给拽走了,娘一口气没有上来,就随父亲去了;到春天换季的时候,二爷咳喘不停,有时还咳出血来,齐得娃知道二爷得的不是啥好病,要到城里寻药方子,二爷说,不用了,这是绝症叫痨病,就是宫廷里的御医也没有办法。“我走了后,你去城里找金掌柜当个学徒吧,你天资聪明,勤快又好学,你要是把他的本事全学到手,一辈子也吃喝不完。”二爷摸索着拿出一封事先写好的信,“要说的都写在这上面了,你只要交给金掌柜就行了。”二爷这才说,他和金掌柜都是宫里的太医,“宣统三年天塌了,连皇上都被撵出了宫,我们这些人就更不用说了。”

  二爷断断续续地交代:“别看金掌柜人长得不张扬,可他在宫中可是居上的太医,在他面前你要口紧,不得提及半点宫里的事,你不知道这中间的事,三宫六院除了皇上,是容不下一个真正男人的。”没几天二爷也走了。

  清光绪年进宫的金掌柜,看过二爷的信,沉默了好久后才长长叹了口气说:“可惜了,一个能以天地养人草木治病,将一千八百九十二种草药了如指掌者,恐怕再无后人了。”

  金掌柜手哆嗦了半天才为齐得娃剪了辫子,改齐得娃为齐德旺。叩头拜师后,金掌柜对他说:“记住,医者大仁,与世无争,游离黑白曲直,坐堂不言商,除疾不究私,诊脉不问人,这是干咱们这一行的本分。以后对你师兄要尊重,谦让,这叫两好搁一好,对伙计更要体恤知其辛苦而善之。”金掌柜看齐德旺这次随身带来的药中,唯少了两样大补的药,便知是曹盛才给截了去了,当然他也不会给齐德旺钱,所以希望他俩能和睦无猜。

  “徒弟徒弟,三年奴隶。”齐德旺觉得金掌柜就是个神人,自己即便再当十年徒弟也学不全。金掌柜有个习惯,鸡鸣起舞打拳后便是读书。齐德旺虽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拳、读的什么书,但觉得像金掌柜这么有本事的人还如此勤奋,自己更当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齐德旺就能把所有药柜上的字认识完,而且对外表内在了如指掌。金掌柜也真是对两个徒弟下了功夫,一人给了一支毛笔,晚上蘸水在调剂台上写字,第二天一早过问,谁不会就得挨板子。曹盛才学得快记得也快,就是毛糙地很,往往是“乾幹不分,後俊搅混。”知其然就行了。齐德旺正好相反,知其然也必须知其所以然。每每此时,金掌柜都会绷着脸提醒大徒弟,学不可无甚解,医不可不通达,赞赏鼓励二徒弟学而有识,这让曹盛才心里很是不舒服。久而久之,金掌柜便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齐德旺身上,这更让曹盛才心中不满。

  齐德旺二十三岁时,已通读了中医四书、经典二十多册等,他记住金掌柜的话要“青胜于蓝”,又仔细阅读和研究了王洪绪《外科证治全生集》,仅抄录及平时所记的病例心得,就整理了满满两箱子,跟着金掌柜坐诊已不再是陪衬了。金掌柜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便把自己所有看家本事全都传授于他。

  曹盛才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他只得满足于“药把子”这个位置,他觉得按方抓药比当大夫省心,再一个是自己实际上是药行的“管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过曹盛才还是多了个心眼,凡抓药的人他都会问上一句,“得的是什么病?”然后把方子留下。不过留下归留下,他也不去过多地去揣摩。

  这几年金御堂的营生还算风平浪静,不管外面世道如何变化,也不管谁是大总统,上面的大员怎样走马灯,金掌柜和他的药行专心致志行医,厅堂四壁已是牌匾挤牌匾,锦旗参锦旗。方圆百里也都慕名而来,一时金御堂有个金神医,传说的路人皆知,就连县太爷人来客往、出入雅堂,也常引以此为本县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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