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家里收拾收拾,吃了午饭,儿子去学驾照,慕容夏虹感觉脑壳有点晕晕沉沉,便躺在沙发上吹着风扇睡了个喷喷香的午觉,及至醒来,已经是下半个下午了,读了一会书,书名叫《摆渡人》,这本书写得实在精彩,作者把对现实与虚幻的想像发挥到了极致,又充满了哲学的理性思考。谁是谁的摆渡人?还是人生需要更多的是自渡?又或者,在某些时候,自己未尝不可以渡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想着,突然跳断了思绪,一看时间,可不早了,赶紧给儿子做饭,做好了饭,差二十分钟就要到六点;不过,夏虹很自信,依靠自己老司机兼飞车皇后的美名,她想十几二十分钟应当可以赶到。简单地化了妆,换了一条好看的裙子,天哪,她竟然觉得没一件裙子他会喜欢,算了,就这件吧,淡绿色的连衣裙;换好衣服,拿起手机、车钥匙,慌慌张张地出门乘电梯下楼,开车。
人算不如天算,快到雨山天地时,路面堵成了坨坨,你就再会飞车也飞不过去呀!看看时间,糟糕,六点多了,慕容夏虹拿起电话,拨通了陶华的手机。陶华一看来电,赶紧接起电话:“喂,慕校长。”“哎!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号码?”“猜的。”夏虹将信将疑,接着说:“哦,我快到了,不过这里堵住了,大概十分钟可以到,不好意思,稍微等我一下。”“好的,没关系!”
夏天的傍晚,太阳还是高悬,好像就是要和人们开开玩笑:你们希望我落下,我偏不落!雨山天地的人流渐渐地熙熙攘攘起来,过了七八分钟,陶华的手机再次响起,接起电话说:“喂,慕校长,到了吗?”“我到了,在雨山天地这里的天美电器大门口。你在哪里?”他想了想,好像在这附近是有一家天美电器,便说道:“哦,好的,请稍等,我这会儿在沃迈超市门口。我现在走过来。”他一边往天美电器走去,一边注意寻找慕容夏虹:远远地看到有一位穿着淡雅的青绿色连衣裙的女子站在一棵樟树下,旁边还有一个卖糖葫芦和儿童小玩具的手推卖货车,一个老太在那守着。他一边走一边观察这名女子,渐渐地靠近了一些。因为俩人有一个月没有见过面了,他不敢确定,这名女子是不是她?偏巧她还正在低着头玩手机!他走到她的左侧面大约一米的地方,稍稍低下头偏了偏脑袋,看了看她,她好像变得“老”了一点,难道是眼花了?不会啊,再仔细端详,他确定是慕容夏虹。这时,她抬起头,淡淡地笑了一笑,轻轻地问道:“等久了吧?”“没,没有啊!我也才不到一会儿,咱们找地方吃饭吧。”
俩人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都心存刻意地保持了一点距离,看到路旁有店名曰“雨山湖烤鱼店”,走了进去。上个月,夏虹就来过这家店吃鱼,当时是和住在附近的两个姐妹一起来的,她们都知道她喜欢吃鱼,所以就点了这个地方。那天,两姐妹早早地来到烤鱼店,点了一条肥膘膘差不多六斤多重的草鱼,鱼烤好上了桌,又点了三个小菜:蒜蓉凤爪、香椿炒木耳、桂花盐水鸭,菜上齐了,又等了五六分钟,慕容夏虹才姗姗来迟,一到桌旁坐下,来不及说话,就嚷着“饿了,饿了”,拿起筷子和小碗,大快朵颐。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夏虹走进这家烤鱼店,闻到浓烈的烤鱼味,竟然有点反胃,再看看这家店堂,感觉不太宽敞,有点挤,甚是嘈杂。她其实是想安静地和他在一起吃个饭、聊个天,至于吃什么好像没那么重要。“算了,走吧,换一家。”慕容夏虹和陶华说。“好的,咱们再找找。”他应答道。
俩人走出这家烤鱼店,并不急着找吃饭的地方,慢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散起了步。此时斜阳西下,华灯初上,微风徐徐,倒也没那么热了。“你为什么要约我啊?有什么事情吗?”慕容夏虹对他问道。被这么一问,陶华觉得有些奇怪,之前在电话里不是“相约甚欢”吗?怎么这会子又这么正儿八经地问:“为什么事约我啊?”他想了想,想到了答案,缓解了一点紧张,轻描淡写地说:“您不是给我圣旨了吗?上次离开学校的时候,您对我说:‘陶总,除了工作上的事,其他时间其他事情也可以找我!’”夏虹低下头哼哼哈哈地笑了几下,心里转了个圈地想道:“这小子反应倒也挺快!”
雨山天地,占地面积五十多亩,是方圆二十里地面上较大的一家吃住玩乐购齐全的商业综合体,地下一层、地上四层。俩人边走边看,一楼的街面上好像也没啥好吃的,便乘电梯上了二楼,又找了一圈,看到一块招牌上写着:厨乐骨头汤。俩人咕咕叽叽地商量了一下,走了进去,环境倒还不错,店堂宽敞,座位宽松,吃饭的人也不少。“就这里吧。”慕容夏虹说。
他们选了一处靠窗户半包型的座位坐下。服务员拿过菜单,陶华接过来翻着看看,一边看一边想着要点什么菜点几道菜。慕容夏虹走到他这边的座椅,提了一下裙子,挨着他坐下,柔柔地说:“就咱们两个人吃,别点多了,多了吃不了,划不算!”陶华看了看菜单,想了想,看了看她,将菜单礼貌地递给夏虹,请她点。她首先点了一盘五谷杂粮,哪五谷?山药、红薯、玉米、芋头、黄瓜;然后,又点了一个羊肉卷打边炉。菜单重新回到陶华这里。夏虹又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商量着说:“你看看还有什么要点的,我觉得差不多了。”陶华重新翻了翻菜单,肉食动物的涎水在口腔里翻滚摆荡,于是便点了一道纯肉菜:香酥烤里脊。
点完了菜,安静下来,俩人突然都觉得不知道该说点啥。陶华叫服务拿来了茶水,给一人倒一杯,大家只好都假装着品茶喝茶,当起了清闲茶客。过了小一会儿,陶华没话找话地说道:“今年夏天好热啊!去年这个时候,好像都蛮凉快了。今年先是疫情,现在又这么热,听说蛮多地方都出现了严重干旱,多灾之年啊!在我小时候,我老家那里,像这样大热天的傍晚,我们小孩子都会在家门口一条很长很宽的河里玩水。大人们更不用说了,干完农活,脱下泥巴浸泡后又干了结壳的长衣裤,往水里一扔,身着一条小裤衩,就往水里一钻,不会游泳的就在岸边泡在水里,会游泳的就往远处游去,还有的游泳高手,躺在水里,嘴里叼着烟。”“你说的是长江吗?”“当然不是啊,长江是江又不是河,我们那条河名字叫九米河。”慕容夏虹一听这条河的名字,感觉是陶华胡诌的,便打趣地说:“哦,这条河的名字取得倒是奇怪!”陶华听出来她不信,便解释说:“河的名字取得是挺实在!因为据说河水从山上的源头落下,挂起了九米高的瀑布。还有一个说法,就是‘九’字是一个极数,老百姓认为这条河很长,长到寻不到头找不到尾。另外,‘九’与长久的‘久’谐音,乡里人没有什么文化,但心眼儿实在,希望滋养大地、供养生命的河水永远长长久久、清澈干净。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这条河永远是碧澄清澈的,可以用手窝舀起直接喝。”听他这么一说,夏虹觉得刚才说的话有点唐突,又似乎来了一点兴趣地问道:“你们那除了这条河,还有什么名山大川好风景啊?啥时有空带我去逛逛啊。”
祖国大好河山,哪里没有风景名胜,却偏偏问得这么峰回路转,话题换得真快。陶华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却发现自己的记忆里好像只有这么一条河,临近的一些地方倒是有点山,便欣欣然地说道:“这条河其实就很美啊!春绿两岸,小花遍地,绿水长波;夏日余晖,霞映河面,片片金光;秋风落叶,雁过长河,水光月影;长堤覆雪,大河上下,顿时滔滔;风起浪涌,波涛拍岸;或者风平浪静,鱼翔浅底;都是别样一番风情。”听了这句话,夏虹脑海里浮动出诗一样的景致,有点怡然陶醉了,心里想着别看这小子长得五大三粗的,心思还挺细腻,还能舞文弄墨,便更加提起了兴趣,问道:“什么时候去你老家看看这条河。”“唉!”陶华叹了口气,说道,“去年回了一趟老家,亲爱的九米河变得面目全非,两岸到处矗立着擎天大烟囱;垂钓者或站或坐挤满岸边,汽车在河堤上停放得满满当当;坡地上三三两两的拖家带口席于草地上,有的甚至点起炭火烧烤一番,吃喝拉撒就地解决,喧嚣、拥挤、嘈杂、脏乱、浑浊。”她不想扫他的兴,便安慰着说道:“没关系,看看其他风景也行。”
他努力地将家乡附近的好看景点都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除了这条河,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眷恋的别处地方。最起码他是这样觉得!陶华接着夏虹的话问道:“你信佛吗?”她不太确定地说道:“有时候也会去庙里烧一烧香、拜一拜。上个月还到观音岭宝元寺求了一道签,老和尚帮我看了看签,面色凝重地对我说:‘女施主是善家之人,必有一颗善心,获得一颗善果;无奈五行少水,过于刚直,又姻缘星过早坠落,后半生单身一人、孤独终老,却于晚年与佛有缘,归家之途竟是出家,与古佛青灯作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陶华听了她这句话也没有多想,觉得只是她信口胡言,但听出来她似乎有点信佛。于是,他又介绍了那座离他家八百里、八千根竹竿连起来也打不着的一座山,四大佛教圣地:普陀、五台、峨眉、九华,其中一座。
“慕校长小时候家在农村还是在城里啊?”慕容夏虹本来还想问问那座佛教圣地什么季节去比较合适,听他这么一问,便转换了思路回答道:“我老家也是农村的,就是现在观音岭街道那里。我小时候什么农活都干过,什么挑粪施肥、种菜拔草、插秧割稻、做饭洗衣、洒扫庭除,都做过。除了会干活,我小时候还特别淘气,真的,你别笑!几乎村里的每家每户都到我家找我爸投诉过我,我爸又是村里的村长,好面子,只要有人投诉,他就会把我痛揍一顿,但是揍完了,我依然我行我素!”“看不出来,您这么一位优雅恬静的美女小时候会是一个小霸王,怪不得说‘女大十八变’,厉害啊!”夏虹一愣,心里想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他怎么用到这里来了,也不理他,接着说:“小时候,村里有个高个子小胖子男孩找我扯皮,我就跟他打架,他把我压在身下,我实在翻不过来,没办法,我就跟他作揖求饶。他把我放开,我还没站稳,就‘嗖’地给他鼻子上来一拳,打得他鼻子直流血,后来他妈妈到我家找我爸投诉,我爸问我为啥打架,我啥话也不说,我爸就把揍我一顿。那这顿揍不能白挨!没过几天,我就偷偷跑到他家菜地里,把他家菜统统拔光。”陶华听了,差点眼珠子掉下来,惊叹着说道:“真想不到啊,你还有这么光辉的历史。你要不说,谁都不会把这样的事和你联系上。”她倒越说越来精神,语气带点骄傲地说:“所以,后来我爸就尽量让我少出门。可是闲不住啊,我就中午趁他们午睡,偷偷溜出去,采藕带、抓鱼,东西拿回来后,只要做成了菜一上桌,他们也就不责怪我了。”
说道这里,她向他瞄了一眼,问他道:“你呢?你小时候调不调皮?”“我还好。我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唯一的男孩子。但是家里的很多活都是我干了,你说你爸是村长,我爷爷也是村长。”她没有接着“村长”这个词说啥,只是说:“我在家里也是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姐姐、哥哥,不过哥哥很小就夭折了,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五个孩子,所以人多不一定力量大,倒是吃得挺多,越吃越穷。”“你爸妈真厉害,生养了这么多孩子。”
“小时候我们家住的是一栋二层小楼,带个院子,我爸还是挺能干的,也挺能挣钱,但是经不起小孩子多啊,所以家里经济也一直不富裕,不过,日子还算过得。我小时候是我爸的干活小帮手,经常和我爸一起出门干活,我爸抓鱼,我就负责递篓子,我爸挖藕,我就负责洗干净放到篮子里。夏天里,我还得要给两个弟弟洗澡。刚开始的时候,喊他们来洗澡,不听,啪啪啪地打几次,然后就乖了,听我摆布,我说转过去,他们就转过去,再不听话,就再揍,揍多了就变得很乖了,服服帖帖。”陶华听她动不动就说“揍”,和她的形象捏合不到一处,讪讪地说:“你从小就这么能干啊,佩服!”
俩人边吃边聊,其实吃得也不多,菜明显点多了,吃不完,真的划不算。因为这几天吹了空调,陶华感觉自己有点感冒,嗓子不够给力,就谦逊地说道:“待会唱歌,你多唱啊,我听你唱!”她觉得这小子不靠谱,还没开始唱就打退堂鼓,表示抗议地说道:“哎!你什么意思啊?咱们都要唱!要不要我叫几个姐妹来,她们就住在附近。”他一听,还可以有这样的安排,心里一喜,想着可以少唱歌养养嗓子,便高兴地说:“可以啊,你定吧。”“算了,还是不叫了,免得她们看到你了又问长问短,引起误会,就咱俩吧。”“好,可以。”吃得差不多了,陶华站起来走到服务台买单,服务台和他们的座位隔了不到两米远。他看着结算单,眼角余光却注意到夏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他感到有点拘束。等到他重新坐回座位,她对他说:“你的身材真好,如果穿上西服肯定很帅!”“嗯,好像是的。”
窗外,一盏盏的街灯孤独地照亮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小块地方,更多的地方或者被反射的余晖点亮,或者被夜的黑暗吞噬。陶华买断的是八点半到十一点半共三个小时的一个唱歌包间,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俩人又喝了一会儿茶,夏虹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建议你来这个地方吗?”“不知道啊。”“因为这个地方我经常来,有时是我自己一个人,有时是和儿子一起来,看看电影、逛逛街、吃个饭,对这个地方还比较熟悉。”过了八点钟,俩人觉得可以慢慢地走到麦霸卡拉了,便起身离开。陶华注意到她没带随身包包,就让她把手机和车钥匙放到他斜背的一个小皮包里。她很顺从地都交给了他,并且开玩笑说:“搞丢了,你就赔我一个新的!”陶华心里很受用这样的撒娇,马上回答道:“好的,没问题!”可是,他的内心并不轻松甚至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这样的感觉会把他们带向何方,让他们走到哪里,是天堂或是地狱?!
唱歌是一件快乐愉悦的事,不过,今天,他有些胆怯,因为他感觉到今天自己的嗓子明显地不太受用,有点接不上气。他们往唱歌的地方走去,走进一栋建筑物的大厅,迷路了,看到前面有两两三三的年轻女孩小哥儿往一个方向走去,也跟着往前走。到了麦霸卡拉,简单地办好了开包间手续,走进了一间不大的包房,里面有点暗,只有两盏昏黄的泛着桔色光芒的小灯点着。陶华按响了“应答器”,让服务员送来一壶大麦茶,然后就催着夏虹赶快点歌,自己则躺坐在投影大屏幕正对面的沙发上。慕容夏虹接连唱了两首歌,道是哪两首?都是蔡琴的歌,一首《被遗忘的时光》,歌词唱道: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接着,她又唱了一首《恰似你的温柔》: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唱完两首歌,夏虹显得有点兴奋,坐到陶华的身边,把手放到他的大腿上,催着他点歌、唱歌。他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是应该握住她的手,还是假装没注意到,好在她很快把手拿开了。陶华清了清嗓子,让她帮忙给自己点了一首《等一分钟》。他的嗓子不给力,唱不出好听的声音,卡拉OK智能评分系统在大屏幕上显示得分只有可怜的35分。夏虹善解人意地把评分关掉了,陶华勉勉强强地唱完,喊着说不行不行,要休息一下。慕容夏虹又唱了几首蔡琴的歌。
她可能唱得有点累了,走到陶华身边,拉着他到点歌机旁点歌,自己则出去小解了。不一会儿,从门外走进来,夏虹顺手把手上还没淋干的水甩到陶华脸上,然后就紧紧靠着他的后背坐下。他很紧张,心里咬紧牙关地坚持着稳坐了一会儿,就赶紧站起来,有点慌张地说道:“我点好了,下面这一首《上海滩》送给慕校长!”唱完了《上海滩》,又唱了一首《偏偏喜欢你》。这两首粤语歌曲其实是陶华的拿手节目,但他感觉今天唱得并不好。
陶华的粤语还是刚刚从梅里大学毕业那会儿,在广东工作的那一年里学的。那是一个大学教育稀缺的时代,高等学历还远远没有普及。那时候的老百姓都喜欢称大学生为“天子骄子”,十里八乡谁家孩子考上大学,还是比较稀奇的事情。大学生还没毕业,就被好几家用人单位盯上了,到了企业里,也被当作重点培养对象,叫作“储备干部”。大学生毕业档案里的身份写的也是“干部”,给人有点高出一等的感觉,其实,一切还是都要靠自己脚踏实地好好干起。那时的大学生活简单而枯燥,除了偶尔的有些交际活动,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学习和锻炼身体。每每想起大学操场上体育看台的墙面上写着: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这一代人都会热血沸腾,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聪慧其大脑、灵巧其双手。在大三,一个春末夏初的周末早晨,陶华并未像其他同学一样睡懒觉,喜欢打球、跑步、登山的他早早爬了起来,从寝室出发,跑五里路爬上学校背靠的山,山不太高,也得有海拔四五百米;然后又从山上跑到操场上,在操场上又跑了二十圈都不觉得疲累,而且越跑越带劲,到最后,跑了差不多三十圈,一万多米。在大学里,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交际,靠着有点文字功底,担任了几家校内刊物的编辑和写手,其他的时间要么在教室里上自习,要么在去教室的路上。梅里大学前身是一所工科大学,后来逐渐向综合性大学转变;陶华在读的那个时候,工科氛围依然浓厚,校园气氛乏味;走在校园里,一眼望过去,没有红衣绿袖,有的大多是工科少年郎,学在这里。毕业的时候,他有三个就业选择:一个是去师范学校当老师,一个是去汽车厂里搞技术,一个是去沿海一家知名电器公司搞研发;由于三个选择的工资差别较大,去沿海工作成了他最终的选择。
唱完了两首歌,陶华实在唱不动了,就坐在沙发上休息,慕容夏虹把点歌机调到播放音乐的模式,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幽幽的乐声悠扬飘荡,甜甜地塞满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都没有说话,突然,慕容夏虹问道:“现在几点了?”陶华打开包,拿起手机一看:“十点了。”“哦,我要回去了。”虽然有点不舍,他还是很快地把手机和车钥匙递给了她,和她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快要下楼梯的时候,夏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过于着急,便扭头朝陶华笑了一下,顶着高跟鞋下楼梯。电梯已经关机了,只好顺着台阶往下走,陶华看着她可能不太方便,赶紧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下走。走到一楼地面,夏虹指着路边一棵碗口粗但不高也绝对不算矮的树对陶华说:“小时候,这样的树,我‘蹭’一下就能爬上去!”“吹牛!”“真的。”“好吧,相信你。”陶华看着这棵树,从树干看到树冠又看到树顶,又望了望树顶上面的天空,天空遥远而漆黑,只有两三颗星星眨巴眨巴小眼睛,调皮而自由,寂寞而孤独。
车子停的地方不远,很快就走到了,慕容夏虹让陶华上车,送他到公司门口。上了车,开出了雨山天地,她突然说道:“哎呀,忘了给儿子买肯德基。”“我去给你买吧。”“算了,待会看哪里有再买吧。”“那我陪你去买。”“不用!”“你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我不放心啊!”“你要是不放心,那我就不买了,好吧。”“那儿子吃啥?”“不管他了。”不多一会儿,就到了美致公司门口,停稳了车,在他打算开门离开的时候,慕容夏虹说:“谢谢你陪我!”“不!我应该谢谢你陪我!待会到了发个消息,可以吗?”“当然可以啊。再见!”路灯照耀,大街明亮如昼,车子也很少,夏虹将车子开起了速度。
回到公司,陶华开上了自己的车,离开公司大门往她可能去的方向沿东三环线开车回家,一路通畅,很快就走过环线,下了匝道,上了烟湖大桥。这时,他的手机消息音“嘀嘟”响起,是她发来了两条消息,一条是一个定位,陶华看了看,对这个地方不熟悉;另一条的内容是:“到了,放心,早点休息,晚安!”。在下一个红绿灯口等灯的间隙,他给她回复一条消息:“我也快到了,晚安!”他心想,这一段交往可以告一段落了。
生活里如果没有一点意外,就好像一道菜少了一点调味料,便会平淡无奇,而平淡是生活的基本色,对,一点意外,陶华觉得这段交往就是一点意外,生活原本应该回归本色,该干嘛还是干嘛。“应该忘了一些不确定的感觉,好好工作。”陶华心里想道。
回到家,慕容夏虹发现儿子还在玩电脑游戏,就问他饿不饿,要不要搞点吃的,儿子打游戏忙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时间管自己的肚子饿不饿,就随口回答说:“不饿。”夏虹也就没有再管他,她感觉有点累了,一个晚上她都在琢磨着陶华的想法、感受着他的感受,她觉得他也是喜欢自己的,这么想着,便有点兴奋,洗了澡,上了床还是睡不着,想到第二天还要到学校处理一些事情,就强迫自己快点睡觉,结果,却更加睡不着。她只好坐起来躺在实木双人床的靠背上,快到凌晨了才迷迷糊糊地稍稍睡了一会儿。早晨,听到手机闹铃响,艰难地爬起来,洗漱完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因为没有睡好觉而苍老了好多,“可不能这样啊!”她想,她这样想着,就又想起了陶华。
泛起了情愫但又没有互相确定关系的时候,无论中年人还是青年人,都会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了,感觉谁先出招便会输,即使出招也是试探,更多的则是在短时间里不去理会对方。慕容、陶也逃脱不了这一感情心理学定律,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互相不通消息不打电话,似乎都把对方给忘记了一样,又都过起了往常如昨的生活。周末的下午,狂风大作,卷起地上的纸皮塑料袋到处乱飞,像放风筝,她给他发来了一条短视频,他看了看视频却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便发消息问道:“这是哪里啊?荒郊野岭的。”她觉得很奇怪,怎么就“荒郊野岭”?简单地回复说:“在这里陪儿子学驾照。”她又给他发来多年前自己写的一些心得体会,无非是关于生活、事业、感情的一些思考与领悟。花了好些时间仔细地阅读完她发来的消息,他觉得她确实挺重视自己,希望他多了解一点她。她还给他发来了她自己曾经的一段配音,仓央嘉措的《那一世》: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在仓央嘉措看来,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爱情和家人的陪伴与守望。于是,在布达拉宫的冷清的日子里,这位被誉为世间最美的情郎,用自己曼妙的笔与玲珑的心将世间的爱情描绘得凄美动人。《那一世》是仓央嘉措的名篇,描述了一段凄美的爱情以及对爱人的思念之情。在他心中,一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令他魂牵梦绕。可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郎,长伴青灯古佛,参佛诵经,他已无法追求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每一次升起风马的时候,希望能够感受自己心爱姑娘的气息。如此清新隽丽的辞藻折射出仓央嘉措内心对爱人的牵挂与思念以及对爱情的迷茫。
她的配音,情感饱满、悦耳动听、韵味十足,几乎听哭了他。慕容夏虹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让他觉得这几乎就是进一步的表白啊,他有点恍惚所以然而不知所措了。不过,因为大学时有过一段非常难堪的经历,让他对漂亮的女人、尤其是有点本事的漂亮女人有着本能的戒心,尽管他也喜欢她。
以后的日子里,虽然不一定见面,但是几乎每一天她必然会和他联系,经常先给他发个消息:“方便打电话吗?”“方便!”然后陶华便收到她打来的语音电话或者是视频电话。夏虹有时在外有应酬也会发消息给他。有一次,可能吃饭的地方是在农家乐,她童心雀起,在附近拍了一段蟋蟀的声音给他听。而有时又会发个定位告诉他在哪里。有一天晚上,夏虹请表哥表姐吃饭,就选在了“厨乐骨头汤”,发了一盘玉米烧排骨的照片给陶华看,让他猜这是哪里,他猜不出来!她只好揭晓答案,还邀请陶华过去一起参加聚餐。又一次,她一大早发消息邀请陶华和表姐一起吃饭,虽然后来也没吃成,倒是让陶华知道了表姐的名字叫慕容夏云,感觉她们是真的亲戚,连名字都这么一致。
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有一天晚上,天空下起了小雨,陶华听着这首凄凄惶惶的歌,慕容夏虹打来电话。她本来只是想打伞在小区里走一走,并没想要打电话给陶华,毕竟最近联系得太频繁了,可以稍微歇歇;哪里曾想,曾经的那个大叔,那个名字叫范正的大叔又开始几次三番地说要和她见面,打探她的消息。她的内心也不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虽然范正带过给她无尽的伤害,但是时过境迁,她似乎已经原谅了他,甚至还想起来曾经一些甜蜜的时光片段,偶尔也会有点想见他。慕容夏虹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她想起了陶华,是该和他往前走一走了,于是,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发消息确定是否会打扰,直接就拨通了他的电话。接通电话,陶华问她在干嘛,她说在小区里散步,还调皮地问陶华:“你猜我打了一把什么样的伞?你肯定猜不到!”“一把好看的伞?”“是好看的伞,是什么样的好看的伞?”“带花色图案的?”“不对。”“纯色的?”“也不对。”“那猜不到了。”听到他实在猜不出,便为谜语揭底:“透明的单人伞。”“哦,那是挺好看的,可以躲在伞里看飘然而下的雨。你听过那首歌吗?”“哪首歌啊?”“《雨巷》,你知道是谁写的吗?”“我知道啊,戴望舒的《雨巷》,但是有这首歌吗?”陶华有点惊讶,这么随便一说,她就知道是谁写的,觉得她的文学造诣不是一般的高,接着回答道:“有啊,我发链接给你,你听听,看看好不好听?”“好啊。”挂了电话,夏虹又走了走,走到小区的图书角,随便翻开一本书,拍了一页发给他看,他也马上回复说:“《漂亮朋友》”,她回复了一个大拇哥。慕容夏虹觉得应该且有必要和陶华见个面了,便发消息问他:“你知不知道有哪里比较适合散步?”“湖边。”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过了一会儿,慕容夏虹又发来消息问:“周末的哪天傍晚有空,一起散散步?”陶华回答说都可以啊。俩人商量定了周五的傍晚,但是地点并没有马上确定,夏虹没有答复说就到湖边。直到第二天,她才给陶华发来了一个定位,告诉他,周五傍晚就在这里见面。陶华一看地址,十分的诧异,哪有约会地点在这里的?反正他之前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和谁约过会,甚至走走路都没有。虽然这样想着,陶华还是决定听从慕容夏虹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