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航再次躺在手术台上。浑身的痛楚令他十分疲惫，他甚至不敢看一眼自己的右手。颜面部肿胀的厉害，他努力睁着双眼盯着还未开启的无影灯，反光面上映出他细碎的身影。

　　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赵晟提着片子进到手术间，看到正发愣的路一航，叹了口气道：“老路，CT结果出来了，颅内没有看到明显问题，左侧第六、七、八肋骨折，没有明显位移，胸腔也干净；腹腔少量积血，肝脏包膜下小血肿，问题不大。”

　　路一航没有说话，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赵晟接着说道：“要不你腿上那钢板我顺道给你取了？”

　　“好。”路一航的声音几不可闻。

　　赵晟沉默的看着路一航。几小时前他还在手术室里遇见过刚下手术的路一航，没想到几小时后路一航却遍体鳞伤的躺在手术台上。他本想问清楚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麻醉师李轩拿着病历进到术间，问道：“小路，你家属不在呀？门口那几个人只说是你朋友，这同意书的字谁签？”

　　路一航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自己签。”

　　李轩和赵晟相互对视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路一航做颅骨修补的时候李轩是麻醉师，当时麻醉同意书就是路一航自己签的，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除了手术室外的几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朋友外，路一航连个亲属都没有，李轩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赵晟心里叹了口气，将路一航稍稍扶起，路一航用左手拿起李轩递过来的笔，在几张知情同意书上歪歪扭扭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间里气氛有些沉重，就连平时喜欢开玩笑的马钰霞都缄默不语。李轩往留置针里推注着各种药物，在药物的作用下，路一航全身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抵抗的困意，只一瞬间，他就陷入了沉睡当中。

　　———

　　“路一航，路一航！”有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由远及近，还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他猛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当中出现了一张人脸。

　　“嘴巴张大！”对方大声说道。

　　路一航下意识的听从了对方的话，配合着张开了嘴。有什么东西从咽喉里被取了出来。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眼睛睁开，不要再睡了。”李轩的声音再次传来。

　　路一航努力睁着眼睛，脑子还有点懵。他觉得很累，好想继续睡觉。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能睡。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将他抬上转运床，他被推出手术室，又有几人围过来。路一航知道是程诺他们几个。平车被推着上了电梯，回到了病房。

　　窗外的朝阳将洁白的病房映出诡异的血色。路一航躺在病床上，思维还有些混乱。病房里有人进出，他甚至不想思考那些是什么人。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但浑身上下的痛楚让他清晰的意识到，那个梦居然是真的。

　　麻醉药的作用令他对时间没了概念。半睡半醒当中他感觉到有人陪在他身边。他知道那是程诺，他知道程诺不会弃他而去。

　　到了徬晚时分，路一航已经清醒多了。赵晟做完平诊手术回到病区，径直到了路一航病房。

　　外科医生日常无偿加班，即使头一晚通宵工作，第二天若是有平诊手术就还得干一天。赵晟顶着黑眼圈，脸色蜡黄的站在路一航床旁，幽幽说道：“再这么干下去，我怕慧珊得守寡了。”

　　路一航对赵晟的玩笑话毫无反应。

　　赵晟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终于把话题往正事上靠了：“本来我以为是要放VSD的，但现在科技发达了，医疗技术进步了，再加上我手艺高超，终于简化了步骤。你不知道我可是一点一点清理那些伤口、皮瓣和碎骨的，眼睛都看花了，还好伤口中心的水凝胶敷料我留了几张，全都给你用上了，我这够意思吧？”

　　路一航抬起右手，整只手被厚厚的石膏覆盖着，看不到里面的状况。因为抬手这个动作牵动了身上其他伤处，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晟继续说道：“我也算买一送一，顺手取了你右腿的钢板。不取的话下次你还得麻醉一次，要是再麻一次你变傻了怎么办？”

　　路一航对赵晟的话嗤之以鼻。

　　赵晟喋喋不休道：“老路，好好休息，我也要回家去睡觉了，万一晚上还要被迫交公粮，身体吃不消呀！”

　　路一航面无表情的“呵呵”道：“快滚吧。”

　　赵晟嬉皮笑脸的出了病房。

　　路一航看着赵晟贱贱的表情，恨不能下床揍他一顿。

　　程诺提着晚饭进到病房里，看着路一航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得问道：“路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路一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

　　程诺担心的看着他，问道：“有什么不舒服的你说出来，别忍着。”

　　路一航笑了笑，说道：“好。”

　　昨晚他是收到程诺的信息才去的东郊路。但是他坚信这件事情和程诺没有关系。他很想与程诺聊聊昨晚的事情，可是他现在的精力不允许他过多的思考。

　　程诺将病床头侧揺高，让路一航半坐着，然后把病床的小桌板打开，将饭菜放在小桌板上。他买了馄饨、南瓜粥和几个开胃小菜。他端起餐盒，用勺子舀起一枚馄饨，吹凉后送到路一航嘴边。

　　路一航尴尬道：“你放在桌板上就行，我左手还能用。”

　　程诺也不坚持，笑了笑将餐盒放下，又将手中的勺子递到路一航手里。

　　路一航脸红到了耳根。他低头一勺一勺的吃着饭，却不敢抬头和程诺对视。

　　程诺坐在床旁的椅子上看着他吃饭。路一航只觉得有些别扭，随口问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程诺身子向后靠了靠，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就觉得有些诧异，明明之前你伤得那么重，怎么现在跟没事人一样，还能自己吃饭？”

　　路一航拿着勺子的左手指了指左脚的静脉留置针，说道：“有止疼泵，现在还能忍受得了。”

　　“哦。”程诺突然明白，路一航并不是完全恢复了，只是有药物的作用缓解了他的疼痛，但也不是完全不痛。路一航这个人骨子里有一股倔劲儿，让他能够忍受常人忍受不了的痛苦。

　　程诺对路一航心疼起来。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他很难轻易被打倒。就算是经历了濒死的境地，精神和肉体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却还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重新站起来。他似乎习惯了痛苦与挫折，那些就像是生活中那些极为平常的琐事。

　　他看着路一航微微颤抖的左手，忽然伸手握住了路一航的手。路一航抬眼看他，眼里充满了惊讶。他不顾路一航的反对，从他手中夺过勺子，柔声道：“还是我来吧。”

　　路一航看着他眼中的坚决，觉得自己似乎无法再拒绝他，于是接受了程诺的好意。两人一言不发，只是在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气息。

　　有人在病房门外敲了敲门，随后门被打开，两位身穿警服的人出现在门外。

　　刘杰看到病房里的情景，先是愣了愣，随即说道：“不好意思，打扰路医生吃饭了。”

　　程诺放下手中的餐盒，站起身迎向来人，先是和刘杰握了握手，接着说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刘杰笑了笑，说道：“我们了解到路医生已经清醒，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程诺看了看路一航，为难道：“路医生现在身体不便，能不能明天再说？”

　　刘杰有些犯难，说道：“你也知道刑侦的黄金72小时，如果路医生能尽早提供线索，那对于我们破案是有极大帮助的。”

　　程诺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路一航说道：“刘警官，我把能记得的事情都告诉你。”

　　刘杰看了看程诺，程诺转身坐到陪员沙发里去了。既然路一航同意，他也不好再提出异议了。

　　“昨天晚上八点多，我刚下手术，看到微信上有程诺发给我的消息。因为我自身原因，程诺一般都会给我发语音消息，但是昨晚收到的消息却是文字的。内容说的是程诺遇到些问题，需要我过去帮忙，还有个定位，我打电话过去，程诺的手机却关机了。我担心程诺真的遇到麻烦，于是打车到了东郊路......”路一航将前一晚的事情徐徐道来，包括他如何到了烂尾楼那里，受到怎样的伤害，包括那几个凶手的对话，都一一陈述了出来。

　　程诺听着路一航的叙述，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神中却冒出了怒火。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究竟是什么人动的手他心里已经有数。就等路一航的情况稍微好一点，他一定会找到这几个家伙，将他们碎尸万段。

　　“你说听到对方说：‘里面的器官好着就行’、‘打坏了就不值钱了’，你确定吗？”刘杰看了看同来的警察手中记录的口供，问道。

　　“是的。”路一航肯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