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雯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时候,路一航的第三支烟刚点上。
“路哥,小张快缝完了,你过来一下。”
“嗯。”路一航答应着,俯身将地上的烟头拾起,找了张抽纸将烟灰擦尽,顺便把烟头包在纸里,扔进了卫生间的纸篓里。他戴好口罩,深吸一口气进了手术间,
张皓文已缝完最后一针。路一航目光盯着术野那道狰狞的切口,心口堵得慌。他移开视线,问道:“雯雯,情况怎么样?”
韩雯雯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道:“目前生命体征维持的还可以,护理员已经去输血科取血了。但是我不能轻易拔管,恐怕还是要送到ICU。”
ICU就是重症监护室,收治的都是危重的、必须对生命指标进行连续监测和支持的病人。这病人术中出血量大,曾出现过休克,必然是送往重症监护室更为稳妥一些。但是在ICU的费用也是十分可观的。
“行吧。”路一航也没别的可说,这个事情还是要听麻醉医生的。
路一航转身离开手术间,来到家属谈话室。之前主任跟家属谈过,家属心理上可能稍微有些准备了。但是当看到患者的爱人和女儿焦急和期待的眼神之后,路一航还是觉得难以开口。
“术中中转开腹,出血量较大,患者可能要在ICU过度一下。ICU有专人护理,家属不允许陪护,等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之后才能转回普通病房。”路一航机械性的说出这番话,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对自己的态度感觉到惭愧。
患者的爱人是位刚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穿着朴素,生活的艰辛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沟壑,甚至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很多。听到路一航的话,她的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她颤声问道:“我老公有生命危险吗?”
“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但是还要看术后恢复情况。你们在病人通道门口再等一会,可能很快病人就出来了。”路一航说完这句话,迅速转身离开了谈话间。
病人家属没来得及问术中的情况,路一航也没有给家属这个机会。路一航现在只想逃离手术室。可是病人现在还躺在手术台上,他又不得不回到病人身边。
张皓文已经包扎好了病人的伤口。韩雯雯也已经做好了转运准备。见路一航进了手术间,韩雯雯问道:“路哥,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走吗?”
路一航“嗯”了一声,几人合力将病人抬到转运床上。路一航一声不吭跟在韩雯雯身后。
病人的气管导管未拔除,转运过程中只能由韩雯雯用复苏囊辅助病人呼吸。复苏囊每做一下呼吸都发出轻微的气流声,挂在床头的血袋随着转运床的移动来回摇摆。路一航感到胸口憋闷,却不得不跟着走出手术室。
病人顺利转进重症监护室,路一航、韩雯雯、马钰霞向ICU的医护人员分别交接了医疗和护理上的事情,然后安顿好病人,才离开ICU。病人家属也随着他们转运时来到ICU门口。路一航看着病人的两位女家属满脸的泪水和憔悴的面容,忍不住说道:“先在这里观察几天吧。”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ICU病区。
路一航回到科室,找到高主任,挨了一顿批。他没有辩解,也没有供出张皓文,这究竟是义气还是对下级医生的保护,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回到办公室,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天已经黑了。张皓文进到办公室,满脸愧疚道:“路老师,今天的事对不起。”
路一航苦笑了一下。他应该说什么呢?
今天的事不怪你。
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你应该对病人和家属说!
我看你脑子才是被驴踢了吧!
路一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换了便装离开了医院。
最近几年下班总是七、八点以后了。上班时间累的要死,下班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回家瘫在床上。可今天破天荒的,他想去喝点酒。不知不觉的他就走到了附近的酒吧一条街。他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酒吧街,进了一家名叫“随意”的酒吧。至于为什么选这家,就和这名字一样——随意。
路一航找了吧台的位子坐下,酒保上前询问:“先生想喝点什么?”
距离上一次来酒吧喝酒,那还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科里的同事徐伟马上要结婚了,结婚前夜这帮年轻人们非要为徐伟举办什么“单身派对”,找了家酒吧把徐伟灌得不省人事,险些耽误了第二天的婚礼,新娘子差一点就撂挑子走人了。
回忆起往事,路一航心情稍微好了些,但是想到徐伟,就想到了医院,进而想到了今天发生的事,刚缓和下来的心情又变得糟糕无比。路一航现在只想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于是他对酒保说道:“高波酒。”
“好的,先生。”酒保应道。
高波酒就是威士忌苏打。当年徐伟就是被他们用这种酒灌得七荤八素。近年来滴酒不沾的路一航,倒是想真的醉一场了。
酒吧里很清静。酒吧中央有个不大的舞台,舞台上有驻吧歌手弹着吉他唱歌。歌是《回忆之前,忘记之后》,那是电影《BJ乐与路》上的一首歌,路一航上大学的时候看过的。这歌声伴着酒吧里柔暗的灯光,让路一航心情更加沉重。
路一航自认为自己不是个软弱的人,该承担的责任他也不会逃避。可为什么今天就是不敢直面家属?
酒保将酒摆在路一航面前,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点了一杯。这样连续点到第五杯时,酒保出声劝阻道:“先生,您这样喝很容易醉。”
路一航没有理会酒保的劝阻:“再来一杯。”
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面前的酒杯已经摆了一堆,歌手演奏的曲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向阳花》。这位歌手的吉他弹得不错,嗓音也有点像汪峰。但是这些路一航都已经感受不到了。他只感到脑袋开始发晕,周围的声音变得空洞起来,双手和嘴唇都有些发木,这种酒醉的感觉他也有很久没有尝试过了。
路一航喝得有些快,而且晚上没吃饭,很快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了。迷乱中他问清了洗手间的位置,跌跌撞撞向洗手间走去。
“呕……”路一航趴在水池边,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用凉水洗了把脸,酒醉的感觉一点都没有消退,反而让自己觉得更加恶心了。
这是找的哪门子罪受呀!
路一航自嘲着,想着走出酒吧透口气。刚站到酒吧门口,就有人在背后拍他肩膀。
“先生,麻烦您付一下酒钱。”
路一航转身打开对方的手,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的酒保。路一航借着酒劲大着舌头道:“谁说老子不付钱了?”
这是什么混账话?路一航脑袋中还清醒的那一部分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平时待人客气的自己从来没有冲人说过这么过激的话。
酒吧里的人听到外面有人吵闹,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酒吧门口。这时从酒吧里走出一位穿着风韵十足的女子,问酒保:“小赵,什么事?”
酒保鄙视的看了看路一航,没好生气的道:“老板,这位先生没付酒钱。”
路一航感觉脚下踩着云彩一般不能站稳,他双眼眯着看向这女老板。在外人看来,路一航现在的表情猥琐极了。
突然间路一航的肩膀被人推了一把,险些被推到在地。推他的人向女老板关心的问道:“嫂子,你没事吧?”
女老板刚想说什么,路一航却趁着酒劲犯起了浑。
“我艹你妈!”路一航挥起拳头砸向推他的人。那双手本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路一航也从未和别人打过架,喝了点酒不知道力道,挥去的拳头轻易被对方躲过,他自己却一个踉跄。
“反了你了,兄弟们给我打!”
路一航瞬时间被三四个人围在中央。拳头、踢腿不断落在他的身上,因为酒的作用,他感觉倒不是很痛。
女老板出声制止道:“你们别打了,会影响我生意。”
“嫂子,这种人就是欠揍,打一顿就好了。”
女老板有点生气道:“我这是正经生意,你别闹太大!”
可是对方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路一航一下一下挨着,鼻子似乎出血了,嘴角也破了,右侧的肋骨一阵刺痛,偶尔他还一下手,还被对方轻松躲过。
“老幺,干什么呢?”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如雨点落下的拳头瞬时间停止了。
“程哥,这家伙在嫂子店里闹事。”那叫老幺的人答道。
“兰雅,怎么回事?”程哥问道。
女老板忙答道:“程哥,没什么大事,可能是客人喝得有点多了。”
程哥扫视了一眼周围围观的人群,大声道:“都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对着老幺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个臭小子,现在管得这么严,不怕把警***察招来?”
然后程哥走到路一航身边,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的路一航,突然惊讶道:“这不是路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