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当中,路一航似乎听到有人叫他“路医生”。但是脑袋昏昏沉沉的,让路一航并不想理会对方。身上的伤也不知是疼痛还是麻木,一阵阵异样的感觉不断传到他脑海中,但他的意识却逐渐的飞离了身体。
路一航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头痛欲裂,身体像是负重跑了五公里。他揉了揉脑袋,在右耳后面摸到了一个大包,有点疼,路一航“嘶”地吸了口气。
昨晚发生了什么,路一航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好像是喝醉酒和人打架了?路一航环视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让他猛然间清醒多了。
这是哪里?路一航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外衣被人脱掉,背心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胸口、胳膊、腿上满是淤青。路一航有些惊慌,昨晚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他从枕头旁拿起手机点开,已经是早上七点四十了。有几条科室群里的消息,还有张皓文的两个未接来电。外衣就放在床旁的椅子上,路一航慌张的穿好衣服。外衣上也一片狼藉,不可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去上班。
路一航打开房门,发现原来这是酒店的套间。外间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听见路一航打开房门,立刻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路医生,您醒了?”对面的男子说道,那殷勤的口气像是下属见了老板。
路一航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疑惑道:“你是?”猛然间,他想起来对面的这个男人是谁了。昨天趁他喝醉,纠集了四五个人对他拳打脚踢的人。“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路一航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中带着些愤怒。
“路医生,我叫李海昇,人都叫我老幺,您昨晚上喝醉了,谁都不知道您住哪,这不,程哥叫我找个酒店先把您安顿下,我怕您喝醉了晚上再出啥事,也就陪着您待着了。”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路一航右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压下冲起的怒火道,“信不信我随时可以报警?”
“哎呦哥哥,”老幺求饶道,“昨天的事纯属误会、误会,那个场子是我们罩的,也是为了确保兰雅嫂子的安全不是?你不知道您酒品不好吗?”
路一航怒道:“我酒品好不好关你屁事?”
老幺忙解释道:“是小弟说错话了,您大人大量,别和我这粗人计较,看你这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老幺急忙退到了房门口,“对了,这是您身份证和钱包,昨天为了开房拿您的身份证登记了一下。”
路一航一听“开房”二字,火气更大了,他夺过老幺手里的钱包,怒不可遏的道:“滚蛋!”
老幺巴不得赶紧走,一溜烟离开了客房。
路一航打开钱包看了看,身份证、银行卡、现金一样不少,这个老幺手脚倒是挺干净的。路一航转念一想,这还得回趟家换身衣服上班,便匆匆忙忙退了房打车回家。
回到家路一航迅速冲了个澡。看着浴室镜子里自己身上深一块浅一块的瘀青,他自嘲的苦笑一声“活该”。刮胡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嘴角破了一块,周围皮肤青紫着,便知道这免不了会被单位同事反复讯问。
路一航换好衣服回到医院,已经快早上十点了。果不其然,每一个见到他的熟人都在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打个哈哈向每个人都回复了同样的一句话:“浴室地太滑摔的。”
进到办公室,张皓文早已等在那里。路一航换好白大褂,无视站在一旁的张皓文,越过他坐到自己位置上,打开电脑进到了医生工作站。趁十点半办公护士提交长期医嘱之前修改好今天的医嘱。
张皓文默默的站在路一航身边,待他处理完医嘱,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路老师……”
“查过房了吗?”路一航截断张皓文问道。
“查……查过了,”张皓文紧张的有点结巴,“12床胆囊结石的病人,25床胃窦癌的病人手术都排在明天,血已经备好了;昨天新入院的16床,肝占位病变的病人约了今早的腹部增强CT,病人已经去放射科做检查了,其余病人病情平稳,无特殊情况。”
路一航“嗯”了一声,道:“跟我去趟ICU。”
张皓文立刻答应着,跟在路一航身后一路到了ICU。
路一航找到病人王永的主管医生赵磊,询问着病情。
“虽然休克很快就纠正了,但是患者现在依旧没有自主呼吸,担心就担心在这里,不排除脑干缺血后损伤。我们也等病人稍微稳定后尽早上高压氧。”
“这病人还得麻烦你了。”路一航心情沉重的说道。
万一病人醒不过来,该怎么给家属解释?一个小小的胆囊切除手术,却把病人弄成这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路一航在ICU病区门口并未见到病人家属,可能是早上赵磊他们已经跟家属交代过病情了吧。
ICU病区不远处的电梯间那里,有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上摆满了陪护床、地垫、铺盖、行李,这些都属于ICU病人家属的。家属们不能进到病房里,有些人因为病人病情严重不敢离开,有些人则是为了省一笔住宿费给病人当住院费,这里俨然像是贫民窟一般。医院遵循规定曾经多次驱逐过这些家属,但都无济于事,没过多久他们又会自发的聚集在这里。
路一航和张皓文艰难的穿过人群进了电梯。回到科室,张皓文自觉去写病历了,路一航则来到了高步峰主任的办公室。
高主任正在批文件,抬头看了看路一航道:“你脸怎么了?”
路一航苦笑了一下道:“浴室地太滑摔的。”然后将病人王永的情况向主任汇报了一遍。
高主任放下笔,双手抱在胸前,神色严肃,许久才开口道:“最坏的打算就是病人醒不过来。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ICU的治疗效果。病历方面手术记录一定完善好,万一封存病历就没办法了。”
路一航沉重的点头道:“手术记录在手续转ICU前我已经完成了,其余的文书基本上也没什么需要修改的了。”
高主任盯着路一航的眼睛,道:“一航,你实话告诉我,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个老手了,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而且当时还有麻醉师和护士在,你实话实说。”
路一航深知自己瞒不住,有时候隐瞒反而会坏事,于是将前一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主任。主任听完之后,给自己点了根烟,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一根烟抽完,主任叹了口气,道:“你作为张皓文的上级医生,也有责任。张皓文毕竟才上班一年,各方面经验包括操作都不熟练,你如此托大让他盲进第一个Troca,这就是你对下级医生指导不够造成的。”
路一航沉重的道:“主任您说的对,这点上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主任沉默了一两秒,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这是张皓文的失误,也是张皓文的责任,医院追究责任的话,你只要实话实说,你的问题不大。”
路一航立刻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我也有责任,不能让小张一个人扛,”路一航不是没有自私的想过把问题全部都抛给张皓文,“小张家境贫寒,全家人好不容易供出个博士,如果让他一人承担,对他不论从前途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个打击。我已经是个老油条了,多混几年主治也无所谓了。”路一航话说的轻巧,但是心里面也像刀割一般。他已经符合副主任医师晋升条件了,就等着下半年上高评会。职称的晋升意味着手术级别的上升,能力足够的情况下,谁不愿意做高精尖手术呀!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家属投诉,必然会影响路一航的晋升。
高主任听了路一航的一番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张皓文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是难得的人才,博士期间SCI发表了6篇,其中一篇影响因子达到16。这样的人才不能让他就此消沉。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咱们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ICU的治疗,”高主任无奈道,“静观其变吧。”
路一航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回到医生办公室。张皓文正在埋头写病历。一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下来的两天,病人的情况基本没有什么变化。ICU也积极进行了治疗。路一航的心情一天沉过一天,就连韩雯雯都关心起了他的状态。
第四天,路一航带着张皓文再次从ICU病区出来,准备穿过“贫民窟”坐电梯回科,突然有个三十来岁强壮的男人冲过来,一把抓住路一航的衣领叫骂道:“你就是路一航,你个庸医,你还配当大夫?什么狗屁医生?”
张皓文冲上前去想要拉开两人,人群中又冲出一个女人,抱住张皓文的腿躺在地上:“你们把我家里人治坏了,你们怎么赔?”
张皓文想要挣脱那女人,那女人大喊道:“来人呐,救命呀!大夫打人了!”
路一航双手握着那男人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拿开,怎奈对方力气太大,衣领险些扯破,路一航只得怒吼道:“你撒开!”
对方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拽着他的衣领反复喊道:“这是什么医院?这是什么大夫?只知道拿病人做实验!我们的病人被治成植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