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妩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看出父母之间已成陌路。忻妩不止一次看见和听见母亲去找医生希望医生能让忻妩爸安乐死,几次都被忻妩严厉阻断。忻妩妈忍不住抱怨说忻妩爸用非常难听的话咒骂她,可是家里没人能想象的出忻妩爸能说出什么样难听的语言。忻妩于是对母亲说:就是平日里爸对你太纵容了,所以你才那么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你愿意听难听的话我这里应有尽有,你别在爸面前惹他生气。忻妩妈说你爸说我不得好死!忻妩说你死不了,都说恶人活千年,您离千年还早着呢。
忻妩爸在做放疗期间由忻妩每天在单位边上的一家餐厅定制一些清淡而又营养的饭菜送过去。一个疗程做下来爸吃得越来越少,有时只吃一口就会恶心呕吐出来,忻妩几次都劝说爸先把放疗停了,等体力恢复再考虑继续,但忻妩爸却固执的坚持做完下一个疗程,忻妩不忍心看着爸受折磨一再劝他别再继续。忻妩爸就说他先歇歇叫忻妩别过来陪他,实际上他会坐在轮椅上让忻妩妈推他去放疗科。有天上午在上班的忻妩突然接到医院护士的电话,说忻妩爸叫她马上去医院一趟,也没说清楚啥事就挂了电话。忻妩一下手脚冰凉,嘴巴抖得说不出话,同事说你快去吧,万一是啥要紧事。忻妩骑上车就往医院冲,骑车太猛右拐时差点就撞上公交车,结果车倒在公交车下,人摔在马路边上只是胳膊擦破了皮。忻妩把车轱辘已变形的自行车扶起来停在路边,起身就往医院跑。到了病房看见她爸挂盐水,她扑上去摇着爸的胳膊,一个劲地问爸怎么了?忻妩爸看见忻妩惊慌失措的样子立刻安慰道:爸没事爸没事,只是你妈跑去股市了,爸一人在挂盐水想和妩妹儿说说话。忻妩立刻哭了,她说:爸你吓死我了!我差点撞到公交车了。忻妩爸立刻内疚地说:是护士没说清楚,爸以后不叫护士给你打电话了。忻妩事后才后悔她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让父亲放弃了和她独处的机会,那一刻忻妩恨死了自己。
忻妩妈从忻妩爸卧床起就渐渐失去了耐心,她原本就对伺候人的事烦不胜烦,可是她又不愿意让儿子辛苦陪护,于是她提出白天交给护士,晚上她来陪护病人。忻妩爸也不多说,只是忻妩爸大小便的事情从不让女儿帮助,他一般都叫忻妩妈上前伺候。忻妩妈每次都不满地嘀咕着:就会欺负我。那时候忻妩妈一有空就躲进卫生间抽烟,一身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她一靠近忻妩爸就反胃,可是忻妩妈的烟瘾越来越大,一不抽烟她就犯迷糊或者忘事,她迷糊到把许诺用来退烧的红霉素肛门栓剂当成消炎药吃进自己的肚子,说是用来治疗口腔溃疡。她在家原本要给忻妩爸蒸鸡蛋羹,结果却把高压锅给炸飞了。忻妩爸只好让忻妩妈就睡在病床旁的折叠椅上,吃饭也在医院吃病人订餐。但是忻妩妈还是时不时的跑去股市或者找个角落抽廉价的烟。忻妩妈说:我知道他最讨厌女人抽烟,可是他越讨厌我就越抽。忻妩每次看见她躲在楼梯间吞云吐雾都会说她自甘堕落。
忻妩爸去世的那天,忻妩一大早就陪在父亲身边。她看见父亲的身下被母亲垫着很多粗糙的毛边草纸,她全部清理掉,换上柔软的儿童用浴巾。她把手伸进父亲的腰部,轻轻按摩着,她泡了铁皮枫斗水让父亲喝下。父亲总说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忻妩会把病床摇起来让父亲半躺着,她轻揉着爸的胸部或背部让他能顺畅的喘口气。忻妩爸一直握着忻妩的另一只手,不时叫着妩妹儿,妩妹儿,等忻妩应了声,他又不说话了。可是他需要大小便时会让忻妩妈跟前伺候,并坚决要妩妹儿回避。忻妩妈出了房门就对忻妩说:“到底是自己女儿这种脏活都不舍得让女儿沾手,我却成了老妈子”。刚巧主治医生从门口走过,忻妩妈就对医生说:我看老王活得太痛苦了,你帮他开点止痛或安眠的药吧。医生于是走进病房问忻妩爸是否需要开些止疼药。忻妩爸艰难地说开吧!忻妩只好跟着医生去配了2支杜冷丁,医生又嘱咐道:一次只能打半支,否则会要命的。忻妩说记住了。下午忻妩就坐在爸的床边,她把脸贴在爸的手上,她对爸说:许诺奶奶说只要撑过了冬至爸的病兴许就好了,可是爸回答:爸累了,撑不动了!一下午忻妩爸都拽着忻妩的手总也不想松开,直到傍晚忻妩接了许诺来看外公,外公才催促忻妩带着许诺离开。离开前忻妩再次嘱咐母亲,爸的杜冷丁已打过半支,今天不能再注射了,还有半支在护士站的冰箱里明天再打。忻妩妈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走吧走吧!
半夜忻妩在梦里被爸的呼唤惊醒,然后收到子安的电话,她骑车向医院飞奔,她就想着如果路上有出租她就立刻打的,可惜一路骑到医院就是没看见一辆出租车。可是当她走进病房时她呆住了,爸已穿戴整齐的躺在床上,嘴上还盖着块洁白的医用纱布,只是爸的眼睛还是大大的张着带着不甘还有绝望。忻妩死死盯着爸,她难以相信这个下午一直握着她手的人就这样没了?一旁的子安连忙对她解释:爸刚才喘不上气,医生抢救了一会,妈和子欢见爸太痛苦决定放弃抢救……。忻妩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她走过去坐在爸爸身边,想就这么陪着爸到天亮,可是忻妩妈却找来推床,让子安子欢把爸推去太平间的冰柜里去,她嘴里念叨着:你们爸也算是解脱了,不用再受罪了。你们赶快把他送进冰柜,明天还有好多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