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妩爸当初最先发现的是右边肺部的占位性病变,医生初步诊断是肺癌,但是住院检查后发现肝脏也有2处病灶,到底是肝癌肺转移还是肺癌肝转移,S市的医生从来就没有明确地定论。子欢拿着父亲的CT片和诊断书跑到上海找专家,得到的回答也不是非常确定,但医生不建议手术却比较一致。既然医生不建议手术,忻妩爸放弃了去上海BJ接受治疗。忻妩爸说不愿意劳烦那些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为他七转八盘地找熟人找医生找床位,其实忻妩爸最不愿意的还是他的子女放下工作陪他去外地就医。
一家人都被忻妩爸的大气果断从容而左右,跟着他的脚步在求医路上前行。医生说癌细胞已扩散,没有了手术的机会,采取了对肝部的介入疗法,并对肺部实行放射治疗。一家人陪着忻妩爸接受介入治疗和放疗,并在中医和民间偏方寻医问药。全家人在一次次地失望中生出绝望,而忻妩爸却说宁可医死也不等死,他说看到过旧友在晚期癌症中活活被疼痛折磨死,他说他不怕死但不愿意被疼痛折磨死,他大义凛然道:我的生命我来做主!。
忻妩爸在正月(阳历2月)里查出癌症开始住院治疗。住院以前忻妩爸去了老家见了罹患胃癌的妹妹舒难最后一面。
舒难姑姑1996年夏天被查出胃癌晚期,她在忻妩家住了几周等待医院有了床位然后去做了胃切除手术。彼时舒难姑姑住在忻妩出嫁前住过的那间房间里。她对忻妩说:妩妹儿你爸爸这辈子活得太不容易,你记得多开解开解他别把什么事都拿来自己扛着。忻妩答:我会的。然后舒难姑姑有些为难的说:妩妹儿你妈妈不太懂得体谅和照顾你爸爸,你一定要对爸爸更好一些。你奶奶死的早,你爸爸从小到大只被要求不断的付出,都没得到什么关爱,还没说完早已哽咽不已。忻妩除了流泪也不知道说啥。秋天时表哥江南来电话说舒难姑姑癌症扩散,在省肿瘤医院化疗。正月时表哥再次来电话说舒难姑姑已放弃治疗回家休养。
正月里子安开车载着父亲先去看了舒难姑姑。舒难姑姑躺在老屋楼下的披间里,说什么也不肯去住楼上的正屋里,说是不想把晦气带进家里。忻妩爸看到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妹妹忍不住掩面哭泣。舒难用力地抓住大哥的手,艰难地说:大哥这么多年弟弟妹妹们都拖累你了,我们都走了,你该为自己好好活着。大哥握着妹妹的手流着眼泪道:王家的弟弟妹妹们为啥都走在我前面?我这大哥是有多失败呀,我宁愿走在你们前面也不愿意看到弟弟妹妹们那么快离我而去。忻妩爸久久倚在妹妹的门前颤抖着身体,头一下一下磕着门板,手死死掰着门框,怎么也不肯离开。好容易坐进车又吩咐子安去了孝皇山茶园祖母和曾祖母的墓前。忻妩爸对着他母亲和祖母说:孩儿谨行无能,没有护弟弟妹妹一生周全,真是无颜独自苟活,母亲和祖母千万别怪罪孩儿。一旁的子安也是默默落泪。
阳历3月忻妩爸自我感觉身体状况良好,那时还没开始放化疗,医院开了些中药给他调理,医院离家也不远,他时不时要子安开车载他回家休息,原因是他的病房和隔壁病房有癌症晚期患者,他说医院到处是离别的气息。他在家还有力气和子安下下围棋,偶尔还写写书法,忻妩爸一直临颜体,忻妩是他最忠实的鉴赏人。忻妩每次见爸临字都会说爸的字还是那么玉树临风呀。忻妩爸依然会说她油嘴滑舌。小阿诺从毛毛头时就喜欢围着外公转悠,见外公写字,就会爬上外公的桌子上安静得看着,外公每写完一幅字,宝宝就会对着外公拍手咯咯咯得笑,口水挂在下巴上晶莹剔透,外公看着许诺肉肉的一团心都被宝宝融化了,他开始用毛笔写斗大的汉字教宝宝认字。宝宝的启蒙教育于是从外公的毛笔字开始。宝宝就坐在外公的书桌上看着外公默写一首古诗然后教她背,宝宝学得很快,外公总夸她聪明。
阳历4月是忻妩爸和子欢的生日,全家人聚在忻妩爸身边给2个人一起切了生日蛋糕,忻妩爸却说这也许是最后一个生日了。只有许诺还不懂的伤感,她给外公和阿姨唱生日快乐歌,还给外公背杜牧的《清明》。外公抱着许诺说说谢谢宝宝带给外公的快乐!
忻妩爸的病床边总是鲜花不断,他总叫忻妩把最大的花篮送到所在干部病区的活动室或会客室,忻妩当时并不太理解他的用意,后来才悟出,对一个病人来说,每天面对如此美丽盎然的鲜花,却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会是怎样的无奈和绝望。可忻妩却从父亲注视许诺如花般娇嫩的小脸的目光里,读出了他对生命的眷恋和渴求。
端午节后忻妩爸做了一次肝脏的介入疗法,但并不是很成功,这次治疗不到1个月,就发现肝脏又新增了几处大小不一的阴影。后来想来到底是小地方医院的游击队比不过大医院的正规军,这种手术原本就应该去大医院,至少也该去H市的省肿瘤医院。但是当时忻妩爸面对癌症比所有人都镇定自若,所有的治疗方案都自己把关,他对S市医院的技术水平没有丝毫怀疑。
介入治疗后,忻妩爸接受对肺部癌症的放射治疗。忻妩爸住院初S市人民医院才刚采购了放疗设备,操作人员也是懂点理论但缺乏实践的新手,忻妩爸那时候放疗无疑是给新手提供了实践操作的机会,但忻妩爸义无反顾地走进放疗室。他说放疗的原理依据是一样的,好比机关枪,士兵甲和士兵乙射出的子弹威力相同,仔细想想,机关枪虽然一样,但士兵甲或乙也许会有人脱靶,子弹如果没有射中癌症,那么杀死的无辜是生命里好的细胞,所以忻妩爸一开始自己走着去放疗,后来被子安搀着去放疗,最后坐着轮椅被推进放疗室。最后忻妩爸虚弱的卧床不起,再也没法放疗,不得不放弃。
忻妩爸生病期间他所在钢铁厂开始走向衰落,这所在S市最大的国有企业正四分五裂地走向破产。忻妩爸从1976年从部队转业进了钢铁厂搞行政就倾注了所有的心血,有二次被主管部门调到机关的机会,都被厂职代会挽留。忻妩爸虽然是离休干部,但医药费用还是要去原单位报销,钢铁厂濒临倒闭,焦头烂额地支付着工人的下岗经费,管医保的行政人员说,按政策离休干部医药费用应全部包干,但目前企业破产就在面前,没钱支付医药费,要求家属干扰素和蛋白只能选其一,而且定量,每月申报一次。忻妩爸是离休干部,很快发现他和一起住院的机关的离休干部待遇截然不同,这对忻妩爸是个不小的打击,子安提出医生说用什么就用什么,钱由3兄妹分担,可是忻妩爸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成为子女的拖累。当时盛传铁皮枫斗对放疗化疗有好处,忻妩立刻去医药公司批了几盒拿给爸,忻妩却爸拿着铁皮枫斗久久无语。忻妩看着爸的神情就笑着说多吃点铁皮枫斗,谁让咱有钱呢。忻妩爸说癌症病人的无底洞钱是填不满的。忻妩想宽解他几句,又怕引出他别的伤感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