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犹豫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
晚上他回到医院给安排的地方,给妻子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老婆。”
“嗯。老公你还好吗?”女人是南方人,说的是吴侬软语。
像挠痒痒一样,挠在男人心上。
“还好,你怎么样,宝宝写完作业了吗?”
生了孩子以后,两个人说的最多的再也不是他们自己了,小两口成天都绕着孩子转。
“写完了。”
他挠挠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当初他冒着一股热血,看到W市需要志愿者,就一股脑的来了。
真要让他说那些退缩的话,他是真的说不出口。
女人看出了他的难以启齿,温柔的开口“老公今天很累吗?”
“嗯。”
他情绪不高。
“想我和宝宝了?”
“嗯。”
“那你回来吧。”
她也每天担心着王强的身体状况。
现在不再流行男人撑起一片天的说法了,可一个家,终究还是不能没了男人。
王强就要脱口而出“好”的时候,就听见儿子在那端问妈妈“妈妈,是爸爸吗?”
女人把电话递给男人“小宝要和你讲。”
小宝是他们的儿子。
“爸爸”孩子冲着屏幕摆手,软趴趴的在摄像头上亲了一口。
“妈妈说,爸爸是大英雄,可爸爸看起来好累啊。”
小孩天真的抱着手机说。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英雄,但他知道爸爸在救人。
“宝宝,那爸爸不当别人的英雄可以吗?”男人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可以啊,但爸爸永远都是宝宝的英雄。”小孩子用稚嫩的语言在抚慰着这个惊慌无措的爸爸。
是啊,爸爸永远都是我的英雄。
不知不觉间,王强的眼泪就浸湿了眼眶。
他算什么英雄啊,他刚刚想要临阵脱逃。
小孩的手在摄像头上来回摸,他想要摸摸爸爸,他已经好久没见到爸爸了。
妈妈说爸爸去当英雄了,他不懂什么叫做英雄,他只知道自己的爸爸不在自己身边陪自己拼乐高,骑大马,拍皮球了。
“小宝,爸爸想要去帮助别人,但有可能爸爸以后就不能陪在你身边看你长大了,你愿意吗?”
“我要爸爸一直陪着宝宝,爸爸不要走,5555~”
孩子一下子哭了起来,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王强看的心里直疼,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小宝刚才对他说的那句“爸爸永远都是我的英雄。”
所以,我要当个真正的英雄。
爱是力量的源泉,无一例外。
女人接过孩子手里的手机,轻轻啜泣,声音里却是少有的坚定:“你尽管做吧,我来做你最强的大后方,爸妈和孩子我都会照顾好的。我在家,等你回来。”
王强的心软成一滩水。
“后悔嫁给我吗?”
“王强,咱俩结婚九年了吧,我从栽在你身上那天起,就没想过后悔,我现在唯一想要你做的,就是凯旋。”
王强摸了摸鼻子低声笑了,他抬眼看手机屏幕里那个眼睛红红的女子,笑着“完蛋了,老子这辈子栽在你手里了。乖乖的,和小宝一起等我回家。我爱你。”
女人温婉的笑了,自从生了孩子,两个人很少再说这些情话,如今听着这么肉麻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还真是.....受用啊。
挂了电话,王强躺在床上,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他不能走,他得在这里做志愿者。
这样才能无愧于心,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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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曼没想到她能在这里碰上骆辰。
骆辰显然也没想到,单位里报名支援W市,他没多想就来了。
来了后,他也没什么顾虑,袖子一撸,就开始干活。
同行的医生口中没有怨言,可那眼里,还是渗出几分惶恐。
不像他,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走的一身轻松。
他这条命,迟早都是要献给手术台的。
这是他从小的夙愿,一日为医,终生为医。
骆辰见到舒曼的第一眼,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唯有那眼,还亮晶晶的。
他问:“最近有发烧吗?”
“嗯,昨天晚上38度1。”
骆辰翻看手里的病历,眉头蹙起。
舒曼前两天退烧了,昨天又烧起来了,反反复复,情况并不乐观。
他动了动唇还是没说什么“挺好的,好好休息。”
“骆医生,有什么你就直说吧,我受得了。”她冲他笑笑。
骆辰垂眸看她,女子穿着病号服盘腿坐在床上,明明应该是悲伤的一幕,可她坐在那里,却没一点点悲伤的意思。
她好像,已经释然了,所以不悲不喜。
骆辰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乖,好好休息。”他眼眸温柔。
这一幕可是看傻了骆辰身旁的护士,护士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心口直闷。
这骆医生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小护士在心里腹诽。
这几天她跟着骆医生,高强度的工作下,她就没见他笑过,更别说这么温柔的说话了。
骆辰又和同病房里的病人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舒曼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敢告诉韩馀清,自己已经写好了遗书。
作为律师,她看了太多的死后家属之间互相扯皮的事情,她知道韩馀清不可能和她的家人扯皮,但,她还是想把后事安排好。
她写了一句话给韩馀清“你不必背负着世人眼光活着,他日若有喜欢的姑娘,不必遮掩。”
舒曼不怕他再找,她就怕他太执着,死心眼的念着她。
若她去了,反正二人膝下无子女,他再找一处也是极好。
舒曼望着天,那夕阳像火烧了一般,染红了半边天。
她有些乏了,最近吃了太多让人犯困的药,眼皮直耷拉。
但她还硬撑着,因为韩馀清说他要来。
她要等他。
等韩馀清来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了。
可他一叫她,她就努力睁开了眼,冲他挤出一个微笑。
“老公,我原来看过一部电影。”
他抬眸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有个女的重病,每天接受化疗,头发都掉光了,后来她求她老公给她拔了呼吸机。”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躺在了那个地方,变成了那样,你也帮我一把好吗?
她脸上都是笑容,却看得韩馀清心口疼。
他不说话,自从舒曼昨天再次发烧后,他就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了。
他不是没想过,可他入戏太深,从不敢去想那蚀心的痛。
这辈子,他看过了繁花盛开,见过了大好河山,尝过了人间疾苦,也有幸被人视若珍宝过。
所以,如果那天真的来了,韩馀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随她而去
舒曼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心跳越来越缓慢,她握上韩馀清的手:“真,真,真遗憾呐。”
没能和他生个孩子,没能看他老了还爱自己的样子。
韩馀清赶紧摁响了床头的急救铃。
舒曼看着一个大男人在她病床前哭的一塌糊涂。
她想要安慰他,可她全身乏力,只能微微动一动手指,没多久就丧失了意识。
一下子冲进来了许多医生和护士,骆辰也在其中。
他是舒曼的主治医生。
帘子一拉,开始急救。
韩馀清被隔离在了外面。
隔壁床的那个奶奶目睹了这一切,老太太嘴唇抖动着,颤颤巍巍的双手合十为舒曼祈祷着。
医生给舒曼连上了心电监护仪,骆辰紧盯着上面跳动的线条和数字。
几个医生轮流进行心肺复苏。
不停的按压使得防护服下的身体已经湿漉漉了。
可他们还在继续。
终于,监护仪上的数字升高,她心跳恢复了,众人长舒了一口气,面上有了喜色。
骆辰攥着的手心也缓缓松开了。
他拉开帘子,经过韩馀清的时候,脚步还是顿了一顿。
不管怎样,因为舒曼,他对韩馀清还是心存芥蒂的。
可医者仁心,骆辰还是走了过去。
“没事了。”他用手轻轻拍了拍韩馀清的肩。
韩馀清双眼呆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骆辰向他点点头,默默离开了。
韩馀清走进房间,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虚弱的面容和胸腔一上一下的起伏,他才稍稍心安了。
他就知道,他舍不得她。
他长呼一口气,嘴角微扬。
仅仅几分钟,他心竟判若两人。
没人知道,刚才这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却早已是一片狼藉,满地灰烬了。
他握住她的手,把脸埋在她手里,无声的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