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和艾婧分开后，顾梦瑶一路思考她的话。

　　什么是真爱？

　　真爱可遇不可求？

　　如果没有遇到爱情，她会是什么样？

　　她会依然坚定地走完人生的道路，只是因为缺少了爱，她的人生将不够丰富和完整。

　　路上，她随意点击一首歌，歌名就叫《爱》，歌词是这样的：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听完这首歌曲，她忽然泪流满面。

　　尘世间的爱有多少是喧嚣浮华，掌声、鲜花、美酒，看起来像个美好的装饰。然而当生活中的苦恼接踵而至，这样的爱像个绚烂的泡泡，强风吹拂，便立刻消失无痕。

　　现代社会，人们都讲究短频快，快节奏的生活孕育出了快餐、手机快充、一分钟短视频等等快的发明，就连爱情，都变得快捷、高效，闪婚闪离闪育……让爱情变成了纯纯的荷尔蒙分泌。

　　但顾梦瑶最感动的，还是若干年前拍摄的那张照片：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妻手牵手步履蹒跚地走在洒满夕阳的道路上，正是一副理想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画面。

　　下了地铁，顾梦瑶迎着月光走进小区，远远看见自家楼下停了一辆熟悉的奔驰，一个挺拔的身影倚靠在车身上，似乎有感应，他回头看过来，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月光清明地照在他的身上，那么纯洁美好，她不由地屏住呼吸。

　　刚才赵泽成从公司出来，开着车在高架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来到她家的小区。他开门下车，抬头望见屋里一片漆黑，叹了口气，又不想回到车里，干脆立在车前等她。

　　他平时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任思绪沉浮。

　　直到一小时后，她姗姗来迟。

　　赵泽成看见她，身体离开车身站直，原地停留了一瞬，迈开脚步向她走去。

　　说不清楚缘由地，她觉得他的步伐沉重，却透着某种坚定的力量。

　　走到她面前，他说：“这么晚才回来？活动刚结束吗？”

　　她如实说：“刚才和艾婧吃了顿饭。”

　　“喝酒了？”赵泽成蹙起俊眉。

　　顾梦瑶自知理亏地低下头，赵泽成眼眸沉沉地凝视她，语气变得严肃：“梦瑶，我不在场的时候，不要随便喝酒。如果别人让你喝酒，一定要懂得拒绝，明白吗？”

　　顾梦瑶红着脸，知错地点头，声音不自觉绵软：“知道啦，泽成。”

　　听到她这样叫他的名，他伸手揽过她，声音也和软下来：“以后别总加班熬夜，每天要按时吃饭，要懂得照顾自己，别老让我担心……”

　　“好的。”顾梦瑶连忙点头答应，她不知道为何赵泽成突然变得如此唠叨，她隐约感觉他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

　　出于某种直觉，她问：“你怎么啦？是不是心情不好？”

　　赵泽成的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笑：“哪有，别瞎想，就是累了。”

　　“尹总和你说什么了？”她继续刨根问底。刚才吃饭时，她就觉得心情莫名沉重，所以忍不住喝了几口酒。

　　赵泽成掩藏心底的沉郁，笑笑：“当然是好事。”

　　顾梦瑶睁大眼睛：“什么好事啊？”

　　“和升迁有关。”

　　顾梦瑶闻言，几乎高兴地蹦起来，之前因为吴莉莉竞争势头过猛，她着实替他捏把汗，现在总算曲终奏雅。

　　这个好消息让她彻底放松，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要不要上去坐坐？”说完，她就暗暗懊悔，脸不由涨红。

　　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赵泽成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唇弧微微上扬，他的身体不由的靠近她，手不由自主地抚摸她的秀发。她的头发不软不硬，富有弹力，他轻轻一拨，她的发在他的指尖弹开，像花一般绽放，散落在肩上。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头顶，暗哑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畔响起：“我怕自己会无法克制。”

　　爱了她这么多年，每日每刻的思念已经渗到他的骨髓里，梦里有过无数回的冲动，梦一醒，生活又在理智的操控下循环往复地进行。

　　他并不觉得五年的时间有多么难捱。当爱已成为一种习惯，它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无须刻意，它就那样存在着。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融为生活的一部分，落下时光的印记。

　　如今，他终于可以品尝爱情的甘甜，他却珍之重之，就像怀里揣着的宝贝，唯恐不小心地用力，就把宝贝捏碎了。他知道激情是火，压抑太久的释放，也许反而会灼伤人。与其短暂绚烂如昙花一现，宁愿细水长流，让爱更加深刻隽永。

　　她能感觉到赵泽成体内压抑的情愫，也能体会那种因爱而生的矛盾。正因为太爱，太想跟她共度一生，反倒不急于一时了。

　　于是，她在他怀里点头，恋恋不舍地说：“好吧，那我上楼了。”

　　直到顾梦瑶的身影完全消失，赵泽成又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转身上车离开。

　　就让一切的压力全都悄悄埋在他的心底腐烂掉，然后慢慢消解，直到无影无痕。

　　安静下来，他按开车上收音机。

　　女主播温柔和缓的声音如音乐从音响里流淌出来：“马上就到年末了，听众朋友们是否已经开始回顾过去，展望新的一年了呢？想必此刻仍有很多朋友在加班，或者赶往回家的路上，我特别想对你们说，别太劳累，保重身体，尝试放慢脚步，才能体会生活的美好。也许有人会问啊，什么才是理想生活？是五子登科的圆满，家人团圆的幸福，还是事业有成的喜悦……这个问题，想必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答案。但作为一名沪漂，我深切体会到的是，美好生活不是单纯的物质追求和享乐，而是通过与人建立美好的关系，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和喜乐。如果我们总把忙碌挂在嘴边，忽略身边的家人、爱人、朋友，我们是否成为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离幸福的生活越来越远……”

　　听到这里，他的眉心微微蹙起，潜藏在心底的压力让他愈加烦躁，他索性伸手拧了下收音机，音响里换成了柔和的轻音乐。

　　在静静的音乐声中，他逐渐冷静下来。

　　生活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当现实逼着他只能前行无法后退的时候，爱情和事业，他只能选择一样，没有任何中间地带。

　　他知道尹亮的话表面听起来是温和的劝诫，实则是严厉的警告。如果想要在公司长远发展，就必须暂时舍弃男女感情，否则在刀光剑影的职场，他随时会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下。但是倘若选择了爱情，那么不是他，就是她，必须有一个人要离开。任何一种结果，都不是他不期望看到的，然而如果一定要选择，那么他宁愿自己离开。

　　以他的能力，不难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或许他的离开，反而能成就一片更光明的未来。如果问他是否会有不舍，他的回答是肯定的，但若与千金难买的爱情相比，他宁愿放弃这一切。

　　 02

　　赵泽成的苦恼挣扎，顾梦瑶完全不知道。她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虽然每天如常到公司上班，可是心情到底不一样了，显在脸上，气质就格外的妩媚动人。

　　连身边的同事都察觉到她的变化，一天中午她在茶水间沏茶，忽然有同事问：“Mandy，最近你用了什么美容养颜术，怎么气色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美了？”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手不由自主地勾了勾耳边的头发，装傻地说：“哪有啊？”

　　旁边别的同事故意揶揄：“瞧Mandy的气色，哪是用了什么美颜术，如果不是中彩票，那一定是被爱情滋润的吧？”

　　同事说话嗓门大，话音刚落，马上引来周围同事好奇八卦的眼神。

　　她见状心里一急，机智地自我调侃：“拜托，你们看我，天天加班，为客户项目呕心沥血，哪有谈恋爱的时间？之所以气色好，是因为最近客户舆情正常，终于不用天天焦灼替客户铲负面了。你们要是非这么说，那我真得去拜访感谢一下客户，是他们的舆情平稳，才铸造了我这般年轻美丽的容颜。”

　　她的回答有理有据，那些同事听了哈哈一乐，焦点自然而然地转到别处。

　　有同事忽然感慨：“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次吴莉莉调休，时间也忒长了些？她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她不在，好多流程都放缓了，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接，说是人在国外，不方便接电话。”

　　“听说她接受了审计组调查，调查完人就休假了。你们说她会不会被……”有同事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一人发表看法：“说不定她真的只是休假而已呢？要我看，最近公司风平浪静，高管们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说不定过一阵子，吴莉莉就回来了。为了吴莉莉被举报这事，老板亲自出面，在高管会议上澄清，还替Jerry沉冤莫雪。你们想想啊，老板这么做，代表了什么？”

　　众人一脸疑惑。

　　那位同事说：“代表了老板很器重Jerry啊。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多了，为什么老板偏偏挑这件说事说，就是不想让Jerry的声誉受损。”

　　众人闻言，陷入沉思。

　　“那是不是说明了，Jerry很可能成为我们公司未来的总裁？”有人及时打破沉默。

　　那位同事讳莫如深地点头，然后说：“Jerry最近给公司立下汗马功劳，一连拿下几个咨询项目大单，公司业务开展的如火如荼，以他的能力，哪个老板不器重？”

　　“是啊。”众人附和。“Jerry这么年轻有才，干劲足，还长得帅，他就是咱公司的金字招牌，就算客户不认奥莱，也得认他啊！”

　　有同事贱兮兮地挤挤眼睛：“就比如说，关大美人？”

　　“她呀。”说起她，话题不知不觉就扯远了，“她喜欢Jerry这事，公司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奇怪了，最近她很少来公司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Jerry那碰壁了？”

　　“啊？不可能吧，她这样的白富美Jerry都不稀罕，那什么样的女人能是他的菜？”

　　众人沉默。

　　顾梦瑶默默地退出讨论。话题一旦涉及到关欣，她的心就不断地往下沉。幸好爱情自带治愈功能，很快修补了她心里的裂痕，让她尽情地沉醉在幸福的甜蜜中。

　　她的时间不知不觉地恋爱占满，加班的次数越来越少。下班只要赵泽成有空，他都会避开同事的视线，开车带她出去，或者看话剧，或者听音乐会，或者看电影；偶尔地，他们会去提前选好的餐厅，边享用美食边聊天，有时候选择在家点做饭，两人不受他人干扰地享受一顿烛光晚餐；饭后，他常常给她弹琴，贝多芬、卡农……只要她想听的曲子，他一律弹给她听；周末的时候，他们一块去郊游，在郊区民宿里住一晚，摄影，拍照，然后启程回家。

　　日子过得静谧美好，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接到尹总秘书的电话，通知她去一趟老板办公室。

　　尹总的办公室正对着黄浦江，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可以一眼看尽上海的繁华与喧嚣。尹亮坐在办公桌后，气势威严。

　　顾梦瑶隐隐感到不安，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冷静。

　　“Mandy啊，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顾梦瑶点头，“挺顺利的。”她略略思忖一下说：“虽然莉莉姐最近不在，但她提前已把工作部署好，所以我们的日常并工作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是……”她稍稍停顿，不确定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

　　尹亮示意她说下去。

　　“因为她最近一直在国外，和国内存在时差，一些关键决策或审批经常会延缓，给项目推进带来些许不便。”

　　“哦？那你的建议是？”尹亮故作诧异地问。

　　顾梦瑶沉吟，“关键决策能否由Jerry代为执行，至于流程审批，能否暂时跳过她，由Jerry或者您亲自审批？”她知道提这样的意见有些职位僭越，但考虑到工作效率以及审批缓慢可能造成的后果，她还是如实陈述。

　　“可以。”尹亮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回头我跟人事说。”

　　“谢谢尹总。”

　　“关于Jerry的事，你知道吗？”尹亮问。

　　顾梦瑶看着尹亮睿智的眼睛，问：“您指的是总裁任命一事？”然后低头说，“听同事们私下议论过。”

　　“我问的是，他有没有跟你说？”

　　顾梦瑶心头一跳，茫然地摇头：“我们私下很少聊工作。”

　　尹亮陡然将一个信封甩在桌上，厉声道：“你看看！”

　　顾梦瑶怔一怔，伸手打开信封，一组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每一张照片上都有她和赵泽成的身影，他们或拥抱，或亲吻，你侬我侬。

　　她的脸色一白，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尹总，这些照片从哪来的？”

　　“我也纳闷是从何而来的，有人直接匿名寄到了我的办公室。”

　　顾梦瑶沉默地低下头，心如刀割般疼痛。她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照片拍摄的手法、角度，和上次段妤菲的偷拍照如出一辙，让人无法不怀疑两个事件出自同一人之手。

　　尹亮声音格外严肃：“幸好这些照片只是单独寄给了我，假如它们流传出去，你有没有想过可能造成的后果。”

　　顾梦瑶心一沉，眼眶不禁湿润，声音竭力地保持稳定：“Jerry将无法升任总裁。”

　　“是啊！”尹亮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手指因为激动，而不由自主地敲击着桌面，“你就忍心看着这样的事发生吗？我本来以为凭Jerry的聪明程度，他不会不知道潜藏的危机，事业与爱情孰轻孰重，他应该能分辨清楚，知道该如何舍取。可是我低估了他感性的一部分，不瞒你说，当初我看中他的重情重义，才最终决定将上海分公司交给他来管理，可是他这个人，太重情义了。”

　　尹亮一顿，“Mandy，你很成熟，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顾梦瑶抬起眼，与尹总平静对视，“为了Jerry，我可以离开公司。”

　　尹亮叹口气，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感情这件事上，你们俩的步伐出其不意地一致。你的才能我很欣赏，我不愿意看到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离开。我已经想好了一种方案，不知道你能否接受。”

　　尹亮沉吟道：“正好BJ分公司媒介部有职位空缺，我想让你去BJ，职位不变，岗位不变，但考验是，要把上海这边的改革成效在那边推行开来。你到那边后，压力会很大，你要有心理准备。”

　　顾梦瑶沉默了半晌，问：“我什么时候动身？”

　　“下周到岗。你可以提前准备一下。”

　　“好。”

　　 03

　　从尹亮办公室里出来，顾梦瑶没有直接回到办公区，而是去了门外的消防通道。站在窄小闭塞的楼梯上，背靠着油漆墙面，她无声的哭泣。

　　不舍，不甘，愤怒，痛苦……错综复杂的情绪扑面而来，压得她直不起腰。

　　她的后背一点点往下滑，最后她疲软地坐在楼梯上，将脑袋埋在双臂里，任眼泪恣意流淌。

　　待眼泪流尽，脸上的泪痕已干，她返回工位继续投入工作。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种离别的方式，那么她选择沉默离开，不给对方任何理由，也不留任何念想。

　　恰逢公司战略咨询项目需深入企业做专业调研，赵泽成带领团队出差，在此期间，她已悄然完成部门工作交接。

　　去机场的路上，她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

　　孟兰方接起来，很是诧异：“瑶瑶，怎么上班时间突然给我打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顾梦瑶摇头：“没有，妈，去德国的手续办的怎么样了？”

　　孟兰方说：“已经办齐了，这两天我们在收拾去德国的行李，唉，整理起来才发现要带的东西太多。”

　　“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我帮你买的吗？”

　　“不用了，程叔叔已经替我买好了。”

　　“哦。”

　　孟兰方听出顾梦瑶语气有些低沉，就问：“瑶瑶，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妈，我准备去BJ了。”

　　“你和小赵一起吗？”

　　“不是，只有我自己。”顾梦瑶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被调到了BJ。”

　　“哦，这样啊，那也不会影响你和小赵的感情吧？”

　　顾梦瑶沉吟不语。母亲的心意她知道，可是现实远比想象的复杂，三言两语根本讲不清，默了良久，她才缓缓地嗯了一声，算是对母亲的回应。

　　“你们要好好相处，BJ离上海近，放假以后多回上海看看，别让小赵失望。”

　　“嗯。”她淡淡一应，心里虽然有千万言语想要表达，可最终还是化为简单的关怀：“妈，去德国后，你要保重身体。”

　　“嗯，你也是。”

　　她们彼此沉默了一瞬，然后顾梦瑶深一口气说：“妈，我快到机场了，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不跟你说了。”

　　“好的，一路平安。”

　　“嗯，一路平安。”

　　说完，电话已是忙音，顾梦瑶收起手机，将视线投向飞机的小窗外，外面是茫茫的跑道、浩瀚的天空，难得的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