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
子衿等人准备出门时,忽然来人通传,说是城南孔府差人来请左神医前去救人。
左却一听便知必是孔孟儒又在整幺蛾子,心不在焉道:“告诉孔家的人,若真是病了伤了,大可前往白氏医馆求医。青师姐医术远在我之上,眼下整个潭州城尚无人可比。论救命,白氏医馆可比上穹府有用多了。”
通传的侍卫答道:“是,我这便去回话。”
子衿却道:“虽说城南孔府的大公子名声不佳,可毕竟人命关天,要不,还是顺路去瞧瞧吧?”
弥珂走到前面,将面人递到子衿的眼前,不满道:“面人最要紧!”
左却点点头,道:“孔孟儒诡计多端,确实比不上面人。青师姐不必担心孔府,他们若真有事,我定会第一时间赶过去,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子衿释然,道:“既如此,我们上街去找捏面人的师傅吧。”
不到半个时辰,三人寻到街上捏面人的摊子。
摊主是位头发白了大半的老伯。
弥珂站在老伯对面开口道:“伯伯,我的面人坏了。”
老伯听见声音立即抬起了头,看了弥珂一眼便接过了面人,又逐一打量起子衿和左却来。
他盯着左却看得格外久,左却不解道:“老伯为何这般盯着我?”
捏面人的老伯道:“三位姑娘这是头次光顾,可老叟却觉着姑娘你面熟得很,似乎在别处见过。”
左却笑了笑,“老伯惯会招揽生意。”
老伯没有辩驳,低下头修缮起弥珂的面人来。过了会儿他突然停下了活,放下面人和工具,从旁边置物的竹篓里拿出了一卷画。
他将画展开过目了一遍,又抬头看了左却一眼,立马站起身把那幅画翻了过来,“姑娘请看!”
原来老伯是在画里见过她。
左却拿过画仔细过目起来——画中人物浑身上下没有一样不属于她的物件,从发饰到衣裳上的纹饰,皆为她所有。
弥珂好奇道:“为何左却的画像会在伯伯手里呢?”
老伯又从篓子里拿出了十一卷,道:“这十二幅画皆出自一位公子之手,那位公子托老叟仿着这些画捏十二位面人,适才才觉着姑娘面熟啊!”
“伯伯说的莫不是杜衡哥哥吧?”弥珂揣测道,“杜衡哥哥为何只画左却不画珂儿和师姐?”
子衿摸了摸她的头,道:“珂儿还小,等再过几年,定然会有人愿为我们珂儿画像。”
弥珂开心地点点头,“嗯!”
看着画里的人时而戴着幂篱,时而戴着眼罩,时而站在窗边,时而躺在榻上……左却记起魏杜衡说的那句“对不起,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断了其他男子对你的念想”,忽然发觉他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里。
难道是她做错了吗?
她不该对魏杜衡心存希望,不该觉得他是游天吗?
左却凝望着画里栩栩如生的人开始有了负罪感。
就在这时,来了一个侍卫。
他神色凝重,抱拳作揖道:“左神医!在下乃是城南孔府的侍卫陈蒙,奉夫人之命特来请神医前去救救我家大少爷!大少爷得知被拒亲,竟想不开寻了短见,好在发现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现下大少爷腿上两处剑伤几乎深可见骨,已经疼得晕过去了!”陈蒙当街跪了下去,“求左神医随在下回府救人!”
左却放下手里的画,望向跪地求救的陈蒙,道:“孔孟儒骗我不止一次,难道他以为派人多跑几趟我就会上当了?”
“神医大可前往孔府一探究竟!陈蒙若有一句不属实,事后任凭神医处置!”
左却瞧着陈蒙眼神真挚,不像是撒谎。孔孟儒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之前所做恐怕皆要付之东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转了身,道:“青师姐你在此陪着弥珂,我去孔府看看情况。”
“嗯。救人要紧,快去吧!”
得了允许,左却即刻唤出术笔飞往城南。
如果真如陈蒙所说,孔孟儒以自残恐吓孔夫人、威胁她,那这个孔孟儒可比她所想的还要卑鄙无耻、不择手段。
她急于知晓真相,结了界隐去身形站在孔孟儒的院墙上。
有婢女端着血水从屋里出来,还有两三个脚步匆忙的大夫挎着药箱一齐被带进屋子里。屋里脚步杂乱,好像人很多。除此以外,还有女人的抽泣声。
是孔孟儒排了一场大戏?还是他真的自残了?可他如果想用这种方式逼她就范,为何在逐风落连一顿饭也没错过却在提亲被拒之后采取这样过激的行为呢?
左却跃下墙头,悄悄潜入孔孟儒的房中,远远察看了他的状况——他的额间不停地在冒汗,大腿上裹着带血色的纱布,屋里也确实是血腥味无疑。
两个婢女正交替给他擦汗。
孔父面色焦急道:“大夫!小儿何时才能醒过来?”
“回孔大人,大公子确实是因疼痛难忍才会晕厥。可止痛药已经用过了,血也已经止住,小人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孔母抹了抹眼角的泪,催促道:“淑玉!快去瞧瞧左神医请回来没有?”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看来孔孟儒是真伤。
左却走出屋子,现了身重新进来,道:“左却见过孔大人、孔夫人。”
孔母一看见她仿佛看见了神仙下凡一样,瞬间两眼放光,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左神医来得正是时候!我儒儿晕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劳烦神医救救他!”
左却道:“我能救他一次,救不了他一辈子。此次过后,还望孔大人和夫人好好管教,免得他又做蠢事。”
孔母面色为难道:“我们孔家给神医添麻烦了。”
左却抽回手,将一众人等全部支走了,才为孔孟儒施疗愈之术。
施术之时,她才真真切切看见孔孟儒的伤势。从伤口看来,确实是剑伤,只是执剑致伤的一定另有其人,除非孔孟儒用的是左手,可他惯用的一直是右手……难道是他?!
左却脸色沉重地收起术笔,没有通知屋外等着的孔家人,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孔孟儒醒来。
伤口愈合,疼痛感消失,不过片刻,孔孟儒便醒了。
他睁开眼见左却一人站在床边,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伤愈,笑得十分得意,“左神医独守在我床前,难道是愿意嫁我为妻了?”
“你故意说成自残就是为了说服你家里人请我过来,你想利用他胁迫我?”
“不愧是我孔孟儒的娘子,可真懂为夫的心思!只是不知一个魏杜衡够不够,所以我又加了个筹码。”他露出邪魅一笑,“啊!好疼啊!母亲!儒儿好疼啊!母亲!”
左却冷冷地看着他演戏,等到他终于不喊了,才道:“在我的结界里,任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我既然能看穿你的阴谋又岂会再给你机会?”
话音刚落,结界忽地破了。
孔孟儒又大声囔道:“啊!好疼啊!母亲!儒儿好疼啊!母亲!儒儿不想活了!”
孔母闻声推门而入,疾步走到床边,道:“儒儿!母亲在!不疼了不疼了!左神医也在呢!”
左却顾不上孔家母子,全心全意四下观望,试图找出那个破她结界的人。先前破除孔府结界的多半也是此人。
谁知她刚想出去,便被孔府的侍卫们拦住了。
“你们这是何意?”左却转过身,“夫人,难道这就是孔府的待客之道吗?”
孔母耐心地安抚好孔孟儒,才起身走到左却的跟前,忽地跪下了。
“求神医答应这门亲事!嫁我儒儿为妻!”
左却轻笑一声,“我若不答应呢?”
孔母手握银钗顶在脖颈要害处,“若左神医不肯,我只好用这条老命来换神医首肯!我只有儒儿和奇儿两个儿子,奇儿生来体弱,家中诸事今后尚需儒儿打理。儒儿虽时常在外惹事生非,却从未沾过人命!无论是儒儿还是奇儿,我绝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是我这条命能让我儿活着,我甘愿奉上!”
孔孟奇蹲下拉着孔母哭喊道:“母亲不要!不要丢下奇儿!”随后他也朝着左却跪了下来,“左神医!大哥随你离开那十多日,母亲一直相信你不会伤害大哥,才没有上报知州府!你既然不会伤害大哥,应当也不会弃母亲于不顾吧?!”
左却抬起头望着坐在床榻上的孔孟儒。
原来这就是他所加的筹码。
他知道她要保孔家,所以利用“自残”骗取自己母亲的舍命支持。
毕竟亲娘的命丢了总比自己的小命没了要好。
孔孟儒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左却偏过头瞟了一眼孔大人——他身为一家之主,见到妻儿如此举动只能无声地抹眼泪。
“你们一家可真厉害。是我小瞧诸位了。既然你们孔家费尽了心思非要我点头,我——”
“是我伤的孔孟儒!”魏杜衡忽然闯了进来。
左却冷冷地道:“郎有情兮妾无意,风卷云兮云盖月。魏公子不必自作多情揽罪上身,我不会领你的情。”不等魏杜衡回应,她弯腰搀着孔母起身,“夫人,这门亲事我答应了。左却不懂为妻之道,承蒙夫人不嫌弃。”
孔母慢慢放下了银钗,喜极而泣道:“是我该谢你才是!”
魏杜衡冷着一张脸道:“你们莫要高兴得太早!若是二人八字不合却硬要结发连理,到时你们孔府遭的殃恐怕比今日更甚!想要阖家欢乐也得看天意如何!”
“只要左却点了头,她就是我孔孟儒的人,八字合不合她都是我的人。父亲母亲,儒儿一定争取来年给我们孔家添新丁!”
左却攥紧了拳头,道:“亲事既已说定,我先回去告知青师姐。”
她一走,魏杜衡也立即跟上了。可出了孔府,他却一步也不愿往前走了。
左却拉着他结了界隐了身形,御笔到了潭州城外的河边。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孔孟儒早已知晓他们一家是我的软肋,即便你不伤他,他也会有别的手段逼我答应。就算是真住进孔府,也就多一个头衔罢了。况且,待在孔府也方便我守着他们。”
“左小娘子当真觉得嫁进孔府只是多一个头衔而已吗?若今日……出现在孔府的人是游天,左小娘子还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你明知孔家人的安危于我有何意义,又何必多此一问?虽说嫁进孔府非我本意,但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孔家任何一个人去死!”
“只要孔夫人相信孔孟儒没有因提亲遭拒想不开,便不会以死相逼——”
“魏杜衡你适可而止!别再掺和我和孔府之间的事了!我自有打算,不需要你为我出头!”
“我不管你有何打算,只要我活着一天,绝不会同意你嫁入孔府!你心心念念的游天此刻若在这里,定然也不会答应!”魏杜衡倏地抱住左却的头俯身下去。
左却自然清楚他想做什么,猛地推开了他。
“你宁愿嫁给孔孟儒也不愿接受我……”魏杜衡失落地笑着,慢慢退到了河里,转身潜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