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杜衡手握扶桑铃正要进入上穹府时,看见左却手握长剑一身脏兮兮地出来,立即奔上前,急道:“你怎么了?”目光投至她的嘴角,又问:“何人伤的你?!”
“在这潭州城,除了你,没人会伤我。”她伸出手来,“铃铛还我。”
“用幻境骗你是我不对,可左小娘子忽然心血来潮想嫁进宫里难道就没错了?”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把铃铛给我。”
“那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是谁伤了你?”
“游天你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我明明不想说,你为什么非要我说!”
“……你叫我什么?”
左却怒气攻心,还没有反应过来。
魏杜衡接着道:“你从来没有放下游天,一直都在骗我吗?”
“我没有!你就是游天!你只是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以前了,从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
“我是魏杜衡,不是游天。”他失落地把扶桑铃丢到左却怀里,脸色阴沉地转身离开了。
走到下一条街他又原路折返,回到了上穹府。
他来到弥珂院里,穿过月洞门时察觉到地面的血迹,一抬头又看见弥珂正在不断地攻击头顶的星阵,忙问道:“小弥珂你在做什么?”
弥珂往下一瞥,手里还继续忙活着,道:“杜衡哥哥!我想出去!”
“你找左却替你向青师姐求求情,有她陪着,青师姐应该会放你出去玩一两个时辰。”
弥珂停下手里的活,回到了地面,忿忿不平道:“杜衡哥哥,我们都被左却骗了!她是坏人!她要珂儿的父王娶珂儿的姨娘!”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今日姨娘来看珂儿了。姨娘说,我是南交唯一的公主,珂儿的娘亲是鱼鸟族人。”
“傻弥珂,别人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要自己查证属实才能信。”
“姨娘不是别人!姨娘身上有鱼鸟族的图腾是珂儿亲眼所见!珂儿也有一样的图腾!”弥珂将脸全部露了出来,指着左颊的青火纹道:“杜衡哥哥你看!图腾!”
魏杜衡黔驴技穷,伸手拉起弥珂的围脖,嘱咐道:“快遮好,你的图腾不要轻易给别人看。今日之事也不可告诉旁人,就当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好,珂儿绝不告诉杜衡哥哥以外的人!杜衡哥哥能不能也答应珂儿一件事?”
“何事?”
“左却是坏人,杜衡哥哥别再和她说话,别再画她的画像了。”
“你还小,不懂这些。”
“珂儿年已及笄,不小了!杜衡哥哥你可是想娶亲了?伏嘉陵说过,喜欢一个人是因为想成亲洞房。珂儿也可以和杜衡哥哥成亲洞房。”
“伏家三少爷的意思应该是,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和她成亲,除了她,旁人都不行。就像他喜欢莫云开,便想时时刻刻守在莫云开身边,只要莫云开在潭州城,他便日日来太尉府等她出门。当初,你二人相遇时,他夺了你的蓝翅叶鹎不也是为了讨莫云开欢心吗?”
“那杜衡哥哥是不喜欢珂儿吗?”
“你唤我一声‘杜衡哥哥’,我自然也视你为妹妹,哥哥怎会不喜欢妹妹呢?但哥哥是不会和妹妹成亲的。小弥珂,你要记得,人活一世,开心最要紧。那些希望你开开心心活着的人才是真正待你好的,那些想看你生气的人只有他们自己的私心,并不会真正为你考虑。你娘亲一定也希望你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杜衡哥哥,珂儿想娘亲。珂儿不想父王娶姨娘,父王是娘亲的。”
魏杜衡的脑子里闪过魏娘子凝望着莫守忠画像悄悄落泪的画面,有感而发道:“有些人心是会变的。”
寻梅小院。
左却斩钉截铁答道:“我不会。”
寻梅信心十足地道:“你会的。你若不进宫,陛下便会寻个由头将莫太尉的私生子给杀了。他是昧谷银州人吧?说不准是昧谷派来的探子。”
相里辛诧异道:“莫守忠还有个私生子,我竟不知。”
“陛下素日又不管这些臣子的风流韵事,自然未曾耳闻。我们的公主殿下跟那位私生子交情可不浅。”
左却瞪向寻梅。
寻梅立即转了话锋,道:“天色不早了,夜里寒凉,陛下不如早些回宫,免得受了寒气。公主便交由梅儿看顾,梅儿保证公主明日定会进宫。”
“好,就这么办。梅儿你务必照顾好她。”
“是。梅儿恭送陛下。”
相里辛一走,左却立即剑指寻梅,道:“你为什么要将这些事告诉弥珂?还故意说得半真半假,引她误解!”
“是你先招惹殿下,逼殿下娶我!我才不得不临时换了一计。总不能你先违背了誓言,还要我乖乖守诺吧?”
“可你没有告诉弥珂是谁灭了鱼鸟族!”
“该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会知道。眼下,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是鱼鸟族人。”
“从你随相里辛踏进上穹府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想到我会来找你,所以你故意留下相里辛,又利用魏杜衡逼我进宫,你想做什么?”
寻梅凑到左却的耳边,悄声道:“我要你助我杀毕不遇,为鱼鸟族报仇雪恨。”
“你以为把我关在宫里,我就会任你摆布么?你莫不是忘了,你和我,究竟是谁摆布谁?”
“我并非要支配你,只不过等到珂儿出手,你确定会袖手旁观吗?”她瞟了瞟左却的脸色,“陛下明日一早便会昭告全天下,正月初八与我大婚。那日,毕不遇一定会来。只要我不现真身,他看不见我的图腾,单凭我这张脸,他绝不会想到我是鱼鸟族人。离弓,还在你手里吧?可要看好了,别让人偷了去。”
“大婚之日,上穹府的人必定都会进宫拜贺,你以为你对付的只是毕不遇一人吗?他唯一的弟子现在就住在上穹府,她身边还有一个龙女,即便星曜族圣女保持中立,你和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今日害得弥珂与我反目,她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对付我。”
“你怕了?当初是谁答应我,愿代珂儿助我一臂之力的?又是谁说,自己的利用价值高于珂儿?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与毕不遇唯一的弟子私交甚好,另外,还与摄灵族有些渊源,又助星曜族圣女重返壆玉关,龙女龙红玉亦欠你一个人情。如今不正是该你出面的时候么?只要她们不出手阻挠,我钳制毕不遇,你用锁魂术杀他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我若败了,死也要拉上太尉府的私生子。他对你而言十分重要吧?当然,只要你想,到那时你大可把殿下也杀了,正好我黄泉路上有个伴。”
左却一时语塞,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明日我便要入宫,哪里还有机会接近上穹府的人?”
“陛下有多爱姐姐,就有多爱你。他要你住进宫里,只是因为对姐姐有所亏欠想补偿你。只要你开口,他不会拦着不让你出宫的。今晚,要委屈公主住在我这破落小院了。”
翌日一早,王宫门口。
寻梅出示了一块令牌,侍卫便放左却进去了。
上一次正儿八经进宫,还是跟如愿一起。不知为何,左却觉得此刻她每走一步,就像在慢慢远离那些曾经跟她十分亲近的人,仿佛自己就快要消失了一样。
住进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她遣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铺着地毯的矮台阶上。
她的脚边放着一盆热水,盆子上搭着一块帕子。这是给她洗脸用的。
里屋还有一个大浴桶,正冒着热气,是给她沐浴用的。
可她却无动于衷,呢喃道:“会不会还没等到过年,这人间就没有我了……”
“不会。”忽然有人答道。
左却抬起头左顾右看,最终也没发现有第二个人在殿里,关键是她结的界仍未被破。
“是我,弥珂。”她又说道。
左却摸了摸自己的嘴,道:“我没说话。”
“看水中倒影。”弥珂提醒道。
左却这才往那盆水里看去,但水里的倒影并不是弥珂,而是她自己。
倒影中的她嘴唇翕张:“你不会消失,等那个弥珂死了,你我便可以回去了。”
“回哪?”左却心里明明知道她只有一个地方可以真正称之为“回去”,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回你想回的地方。你的肉身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了。”
“你连另一个自己都要杀吗?”
“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弥珂只能死。她要么和我一样,死在毕不遇手里,要么死在其他人手里。总而言之,必死无疑。”
“你难道不是为了复仇才夺舍吗?”
“自然不是,等回去了我自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告诉我?”左却冷笑一声,“明明是你亲手杀了我,你忘了吗?”
“我只是为了方便控制你,替你换了一颗心而已。放心,我暂时不会吞噬你,毕竟你对我还有些用处。你若想帮寻梅杀毕不遇,我也不会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