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如何中的毒顾千珏一直都不知晓,现在听她说来,才知道是自己与母亲用膳时都喝过同一种汤,而宫里的菜食会事先验毒,唯一能下毒的只有贴身伺候的宫人,还有,这毒不会立即发作,待知道中毒时,已经过了不知多久,再要去追查投毒之人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但顾千珏从没有放弃过,今日,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和母亲是怎么中的毒,自己查这么多年,只想知道是何人指使。“那个给你毒药的太监叫什么名字?”
“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石香瑟瑟发抖。“奴婢从来没见过他。”
这毒是慢性毒药让人不易察觉便也罢了,连找个中间人都找了个面生的,可想这指使之人心思缜密,顾千珏微微拧眉想了想,又问:“那这个太监有什么特别之处?”
石香认真思索起来,半晌后才说道:“当时奴婢跪下求那公公时,抬头间,恍惚看见那公公左下颚有一颗黑痣。”
顾千珏仔细回想宫里的太监有哪个人下颚有黑痣,却是没有一点印象,难道,线索在这里就断了吗?
他神情难受焦急,杨吉劝道:“殿下,您先别急,宫里有上千个太监,您不可能谁都记得,好歹现在有了线索,我们再慢慢查就是了。”
有了线索就有了希望,顾千珏重打起精神,冷眼瞥向地上的石香。“你方才求本王饶你一命,本王便饶你一命,你要好好珍惜才是。”
说话时语气淡然,眼中却显出戾气,杨吉深知他不会放过毒害娴妃娘娘的人,果然,就听他吩咐。“把石香姑姑关入懎房,永生不得释放。”
懎房,四方见丈密闭不透光的房子,人住在里面吃喝拉撒,长久下去只会觉得活着才是痛苦,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墙壁包了棉被,吃饭只给馒头,连只碗都不给,就算想死都难,惟有悔恨自己还活在世上。
回了王府,顾千珏心绪难复,这么多年就查到这一点线索,要揪出幕后之人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要为母亲报仇,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夜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下意识摊开手臂,然怀中已无娇小身影,顾千珏不觉烦躁,这时候怎么还在想她?
抬手重重砸向床面,索性起来,唤道:“杨吉。”
住在偏房的杨吉闻得声音,立马披了衣服就过来。“殿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顾千珏说:“本王心情郁躁,睡不着。”
抓不到幕后主使便不能为娴妃报仇,杨吉以为他是心中愤然。“殿下,属下明白,您现在不知道那太监是谁心里急,可是,我们查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了线索,只要有了线索,我们总会查到幕后之人。”
顾千珏不否认心烦的原因于此,可正是因为追查母亲之事还想着容华,让他有些不自在,然而他说的话竟是比思想更诚实。“本王都明白,只是本王现下也睡不着,你陪本王去走走。”
这大晚上的去哪儿走,杨吉不敢问,只得陪着他出去走,外面又冷,青石板的路面上都有了薄薄寒霜。
两人在府里走了一段,杨吉觉得太冷了,见他也只是穿了件袍子,就说:“殿下,我回去给您拿件大氅再过来。”
“去罢。”顾千珏不甚在意的说道,眼睛朝烟云阁的方向瞟去。
若说顾千珏睡不着的原因有关母亲之死,也有关容华,那容华睡不着就单纯是因为没有顾千珏在身边了。
她现在是每天晚上都要把自己累到不行才回去睡觉,否则便是怎么也睡不着,烟云阁雾气重,像她这样走来走去容易摔倒,所以,她就在烟云阁外的路上消耗体力了,杏儿就可怜了,只得打着哈欠陪着她。
顾千珏的腿不听使唤似的,不知不觉就往烟云阁走,他本想远远看一眼容华,不想却是在烟云阁外面看到了同样没有入睡的容华。
月影下,她来回踱步,脑中是她对自己说过的话。‘你不住那儿,我睡不着。’
而我亦然,顾千珏望着她娇小身影,移不开眼。
杨吉拿了大氅回来却没见到顾千珏,心想他以前也没这样,自从这容夫人进了府,总是左右他的思绪,知他或是去烟云阁看容华去了,便往烟云阁走,果然远远见到了他。“殿下,您在这儿呀。”
声音一出,正想把自己弄得疲惫的容华听见后有些不敢相信的四处张望,寻找顾千珏的影子,她身旁的杏儿更是拽了她。“夫人您看,是殿下。”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容华瞧见了顾千珏,未有任何思索,提腿就往他跑去。
见她朝自己跑来,顾千珏本欲离开却挪不动脚,看着她跑近自己身前停了下来,声音微颤。“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饶是只有宫灯和清月的夜晚,依然能看到她眸光炽烈,仿佛温暖了这寒夜,顾千珏就像要熔入她火光般的眼睛里,在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因为,我想你了,可自己之所以要推开你,是想让你离开危险,便道:“你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
语气带着斥责,容华声音一下就小了。“我,睡不着。”
一句话戳穿心底的柔软,顾千珏却不得不狠下心来。“睡不着也别出来晃悠,碍本王的眼!”
说完转身就走,杨吉跟在他身后把大氅给他披上,声音极小。“殿下,夫人往后会明白的。”
见到他原本满心欢喜,满心期待的容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万分失落,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他留下来,否则,那符纸水怎么给他服下呢。
脑子快速想着办法,眼见他越走越远,情急之下,容华假装跌倒,静谧的夜传出她的一声惨叫。
下意识,顾千珏就回过头来,杏儿也被她这一摔弄得措手不及,慌忙扶她。“夫人,您摔哪儿了?”
容华没有应杏儿,只在意顾千珏虽停下了脚步却不过来,这可怎么办?脑中又飞快转动,浮现出丁香撩开裙摆露出光洁修长的腿,那时,自己是看得眼都不舍得眨。
未及多想,容华只想把顾千珏留下,学着丁香的样子,一双眼幽幽望着他,慢慢撩开裙摆露出腿来。“殿下,我脚扭伤了呢。”
声音别扭至极,杏儿听了不由愣了,而顾千珏看到她纤细的腿紧贴冰冷的地面,立即瞪了杨吉一眼。“转过身去。”
杨吉也连忙转过身,诧异这容夫人是要干什么?
顾千珏只觉心里气得慌,还担心得紧,呵斥道:“扭伤了脚就回去躺着!”然后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他怕他再不走,就再也不忍心走了。
登时,本就坐在冰冷地面的容华如坠冰窖,完了,这符纸什么时候才能给他服下呀。
地上实在太冷,容华起身拍了拍裙摆,同杏儿一起回了屋子,哪里扭伤了什么脚,只满脸郁色。“丁香姐就是这样教我的呀,殿下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呢。”
“您是说,您故意摔倒是丁香姑娘教您的?”杏儿回想方才情景,如此扭捏做作。
忆云居,顾千珏亦是一脸愤愤。“她到底是在勾引我,还是来气我?”
“殿下,夫人正是因为心中有您才会这样做。”杨吉当时就看出来了。
容华想不通。“可不是,丁香姐教我的时候我看得是眼都不眨呢,还说,我跟她同为女子我都能被她吸引,要是男人的话应该更被吸引才是。”
那是人家丁香姑娘,她身材丰盈凹凸有致,做这样的事男人不被诱惑才怪,杏儿看了看她瘦得竹竿儿似的腿,怎么看都难以吸引人的目光,可嘴上却说:“夫人,丁香姑娘混迹青楼多年,您一时半会儿是学不来的。”
那边,顾千珏依然有些生气。“我自是知晓,可她到哪里学的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夫人不也是心里着急,想您回心转意么。”杨吉心里苦,你睡不着去见她,见了她又要装作冷漠,她想法勾引你你还不高兴发火,自己反成了你的出气筒。
确实,丁香教了自己许多,还说这只是最卑劣的手段,可就连这最卑劣的手段自己都学不好,容华只得泄气。“哎,我知道我也学不来丁香姐的本事,但我也是没办法呀,我当时只想留下他,不然,那算命先生给的符纸,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给他服下呀。”倏尔认真起来。“那先生说了,只有把这符纸化了灰给他服下才能化解。”
原以为她想留下殿下是因为她对殿下的爱意,不承想她弄这半天,是为了给殿下吃那江湖骗子画的符纸,杏儿愕然,无言以对。
顾千珏的神色缓和了些。“这些本王都知道,可这么冷的天她还把脚露出来,不怕寒邪入体,以后喊腿疼吗!”
说这么多还不是因为担心她着凉,杨吉汗颜。
翌日,下朝后,顾千溯与顾千珏同行,行至千阅画阁停了下来。“昨日牡丹姑娘送来拜帖,说千阅阁近日得了幅前朝吴烙先生的画作,邀我今日观赏,还说会在今日进行拍卖,二哥当知道吴烙先生的画作可遇而不可求,不妨也去看看。”
“哦,牡丹姑娘竟能得到吴烙先生的画作?”顾千珏些许吃惊。“既如此,到都到了,便去看看吧。”
说着已下了马车,两人就进了千阅画阁,经过回廊,两面挂着不少山水鸟兽的画卷,还有一些名师墨宝,转眼到了正厅,此时已有不少人坐于堂中,有些人是为了这吴烙的画而来,有些人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像顾千溯和顾千珏这样的身份,自然会给他们安排极佳的位置,两人刚落座,婢女就奉上茶点。
顾千溯抿了口茶,朝正中的屏风后望去,顾千珏拿折扇碰了碰他。“三弟,这名师之作等等也是值得的,你何故这般着急呢。”
借名师之作隐射自己想见牡丹,顾千溯轻咳一声。“二哥知我心意,又何必说穿呢。”
“三弟也不必在意。”顾千珏摇头轻笑。“你看看在堂中,比你着急的多了去了。”
微微侧了眼,堂中坐的都是一些京中显贵,神色皆有些微不耐,更有人直接抱怨。“牡丹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顾千溯一笑。“看来,与我一样心思的人还真不少呢。”
少顷,牡丹携两名丫鬟款步行出,霎时,原本有些喧扰的厅堂就安静下来,似乎特意把接下来的时间交给牡丹。
牡丹声音柔美,她一出口,就像在每个人耳边轻语撩拨,引得一众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烦扰诸位乃是牡丹之过,皆因牡丹得了一幅吴烙先生的仕女图,牡丹想感谢诸位对牡丹的照拂,在此想将吴烙先生的佳作与诸位分享。”说话时眼中的光辉往顾千珏斜去。
这时,两名丫鬟手捧着画卷,轻轻展开挂在画架上,那些原本只想瞧瞧牡丹的人,也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画中女子身姿秀丽,巧目倩兮,莹莹回眸,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让人辩不真切,能将这样的神情展现于画中,确乃画师巧夺天工。
竟还有一人质疑。“当真是吴烙先生真迹?”
顾千珏看着仕女图,出口道:“确是无疑。”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璟王,是当朝最为喜爱收集名师之作的王爷,有他言证,必不会有假,尽都噤了声,只感叹牡丹能得到吴烙真迹,实在是荣幸。
牡丹朝着顾千珏和顾千溯微微一笑,顾千溯也微微点头,然后说道:“是了,我记得二哥也有一幅吴烙先生的寒山赋,自是能认得吴烙先生的画作。”
“吴烙先生晚年时,他的印不慎摔裂,后来由工匠用金器缚之,所以,吴烙先生晚年画作上的印章上会有一条线痕。”顾千珏眼睛朝仕女图的落款瞅去。
果然,顾千溯在画作上落款看到了一条痕。“所以,这当是吴烙先生晚年之作了?”
顾千珏颔首,便听有人问道:“牡丹姑娘打算如何拍卖吴烙先生的仕女图?”
“世人皆知,吴烙先生存世之作不多,牡丹有幸能得其一,乃是上天眷顾。”牡丹眼眸扫过众人,微笑说道:“可牡丹深知,牡丹能在京城立足,全仰仗诸位对牡丹的照拂,因此,牡丹愿将吴烙先生的仕女图以千金售出。”
千金不是一笔小数,但与吴烙的画作相比,堪堪太过便宜,话音刚落,厅堂中的人都纷纷喊道:“我愿出千金!......”连顾千珏都有些诧异,她怎会以千金就卖了吴烙的画作?
一时就喧闹起来,两名丫鬟站出来,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牡丹这才说道:“此画定价一千金,不多售卖一分一毫,权当报答诸位对牡丹的厚爱,可画只有一幅,所以,此画能到哪位手中,全看缘分。”
“那如何才能算是缘分?”又有人问道。
“抽签。”牡丹说道:“我会把今天到场的人数写成数字,分成两份,其中一份会由我的婢女拿到每个人面前抽取一张,抽取完后,我再从另一份当中抽取出一张,那么今天这幅仕女图就归谁了,诸位以为如何?”
“倒是公平。”有人说道:“就这么着吧。”
在场之人无不显贵,只以千金售出吴烙的画作,怕是每个人都想要,毕竟画只有一幅,终究只有一人获得,那其他人又不是出不起这一千金,心中难免怨怼,此等法子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