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一月,天已经冷了,还下着簌簌细雨,更是让人觉得寒气透骨。
容华拢了拢身上的袍子,打了个寒颤。“唔,好冷,也不知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带厚衣服。”
“夫人是在担心殿下?”杏儿走过来把暖壶放到她手里。“夫人想殿下了?”
不可否认,容华在这两个月多里的确很想顾千珏,特别是那天叶东城要带她走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不愿走是舍不得顾千珏,被杏儿说穿,容华这性子也没觉着什么害羞的。“听说燕州比京城还冷,我怕他冻坏了。”想着自己不洗澡他就不准自己上床睡觉,又说:“他这人又矫情得很,要是衣服带少了,他肯定宁愿受冻,也不肯借别人的衣服穿。”
“咳咳。”杨吉轻咳一声。“夫人,殿下是讲究不是矫情,另外您放心,殿下临走前是属下给他收拾的行礼,装了好几套厚衣服呢,还有,就算衣服不够穿,燕州也有小镇,殿下会让人去置办的。”
杏儿挽着她一笑。“夫人,瞎操心了吧。”
容华神色坦坦荡荡。“那我喜欢他,当然怕他冻着饿着,你还小,不懂,等你哪天有了喜欢的人,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她能把喜欢谁挂在嘴上,当真不知该说她率性坦诚,还是说她毫无女子矜持,于此,杨吉倒是有些欣慰,难为自家主子对她的用心没有错付,杏儿听了这话脸一红。“夫人,您说什么呢。”
看她脸上红晕,容华说道:“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顾千珏是王爷,自己一个丫鬟,哪里敢妄想,杏儿的脸越发红了,悄悄瞅了眼杨吉,嗔道:“夫人,这玩笑可开不得,该给娴妃娘娘上香了,我去给您拿伞。”
自答应杨吉不出府后,容华一天无事可做,索性每天为顾千珏尽一分孝道,给他故去的母亲上香。
踏着雨水往忆云居去,路上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没有打伞,跌跌撞撞跑过来撞到容华身上,因为太小反被摔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容华赶紧把小孩扶起来,拉到旁边的回廊下,看小孩一身都湿透了,这么冷的天不得生病,正要唤杏儿带小孩去换身衣服,这时候管家谢宁跑过来,陪笑道:“平儿是老仆的孙子,不懂事冲撞了夫人。”面带责备的把小孩拉到身边。“快,给夫人赔礼。”
“对不起,夫人。”小孩太小,话都不太利索,作个揖也能让他站都站不稳。
这段时间容华与王府里的人也渐渐熟络起来,看着小孩可爱得紧,忙道:“谢管家,你孙子身上都湿透了,你快带他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谢夫人关心。”谢宁抱起孙子谢平行了个礼才走,谢平在谢宁肩头对着容华吐了吐舌头,容华见了也朝他吐了吐舌头,待他们走远了,才笑着说道:“谢管家的孙子好乖呀。”
“夫人喜欢小孩?”杏儿凑近说道。
“喜欢呀。”容华说道,忽然眼睛一亮。“诶,我也要给殿下生个孩子!”
杨吉和杏儿听了皆是一愣,她说得还真是不害臊呢。
不多时到了忆云居,容华一个人来到耳室,她跪在云樱牌位前,点燃香举在手上,虔诚的道:“娘,我知道您儿子优秀,长得也好看,所以我是配不上他的。”其实,在明白心意后,容华也有自卑和担心。“可我是真心喜欢殿下,我会对他很好的,您保佑我,让您儿子也喜欢我好不好?这样,我就不用离开他了,娘,我想跟他在一起,如果我离开了他,就没有家了......”
屋外,雨落屋檐滴答滴答的滴在地上,街道上只稀拉走着几个行人,马蹄溅起的水四散,顾千珏身穿蓑衣,迎面而来的雨水打湿他的脸庞,水滴在疾驰下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帮陈安稳固燕州,而今,燕州的将士对陈安十分信服,虽不及孙绍的威望,但也算是全权掌控了燕州的军权,顾千珏这才放心回京。
璟王府看门的小厮见他回来,忙迎他下马,顾千珏把缰绳丢给小厮,自顾往忆云居行去,他已经离开两个多月了,回来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要给他的母亲尽孝,他母亲是用了自己的命才换来他的活。
到了门口,看到杏儿和杨吉都守在门外,两人忙行礼,杨吉更是惊讶异常。“殿下,您回来了?怎么事先也不派人通传一声?”
“这事稍后再说。”顾千珏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杏儿回道:“是夫人在给娴妃娘娘上香呢。”
自己不是让容华搬去烟云阁了么?难道又搬回来了吗?不然怎么跑这里来给母亲上香?顾千珏正奇怪,又听杨吉补充道:“夫人每日都来给娴妃娘娘上香。”
心中有温软触动,原来自己离开后,她每天都来替自己为母亲尽孝,轻轻走进去,还没到耳室,顾千珏就听到容华的声音。“娘,我刚才看到谢管家的孙子可乖了,我也给殿下生孩子好不好,嗯,您儿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她想给自己生孩子......顾千珏喉咙滚了滚,甚至,还感到自己耳根发烫,也不出声,想听她还会说些什么。
“不如男孩女孩都要吧。”容华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男孩女孩都有了,我想总有殿下喜欢的。”说着又叹口气。“可我娘说,跟男人睡在一起就会有孩子,我跟殿下睡这么久了也没怀上他的孩子,我是不是怀不上孩子呀?”
她脑子怎么想的,睡一起就能有孩子,终于,顾千珏忍不住出声。“你跟我母亲都说些什么,床帏之事也能说给她听么?”
听到声音,容华回头,看到他立在门口,眼中是激动,惊喜,欢愉,这段时间每天都睡不好,这下好了,他回来自己又能睡个好觉,倏地起身蹦到他身前,一下窜到他身上,腿盘在他腰间,搂着他脖子。“殿下,您终于回来啦!”
下意识托着她腰,耳边她说话的热气萦绕,一身冰冷的顾千珏抱着她,仿佛小小的她温暖了自己整个身体,嘴角一牵,语气中不自觉的带着一丝宠溺和思念。“猴子。”
自己个子是很瘦小,但他叫自己猴子也太看不起自己了,容华想要反驳,却感到他一身冰冷,扶着他肩膀支起身子看向他,脸色微白,嘴唇也有些乌紫,而他全身都湿淋淋的,忙从他身上跳下来。“殿下,您身上太冷了,快去洗个热水澡,免得冻坏了。”
她眼中尽是关切,眼下还有淡淡的黑晕,莫非她跟自己一样,每晚不能安眠?顾千珏声音轻柔。“我先给母亲上柱香,你让下人去准备热水吧。”
“烧水太慢了,我们去温泉里洗吧。”容华一边说一边帮他点香。“快点,上了香就去。”
‘我们?’顾千珏不由浮想与她相拥一起泡温泉的情景,接过她递给自己的香,对着母亲牌位叩拜。
见他把香插入了香案,容华拽着他就跑,经过杨吉和杏儿身边,杨吉看他们着急的模样,连殿下身上的包袱都没取下,联想先前容华说要给殿下生孩子的话,心中了然。“这么心急么?”
杏儿不太懂。“杨侍卫,你是在说殿下和夫人吗?他们心急做什么?”
低头看了眼还是小丫头的她,眼中尽是求知欲望,杨吉却是说不太出口,只说:“你看殿下浑身湿透,定是去烟云阁沐浴去了。”
杏儿忙道:“那我们赶紧过去伺候啊。”
果真还是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跑去伺候不就影响他们的好事了么,杨吉支支吾吾。“这,殿下和夫人久未见面,小别胜新婚,肯定有很多私密的话要说,我们就别去打扰了。”
杏儿还是有些担心。“那殿下会不会责怪我们偷懒呀?”
自己都说这么直白了,她都还不明白,杨吉抚额,脱口而出。“你跑过去打扰他们生孩子么。”
杏儿自小就在清花楼打杂,楼里的姑娘虽不当面跟她说男女之事,但她在无意间也多少听过些,当下脸烧得通红,不再多言。
这边,容华拽着顾千珏跑回了烟云阁,事实证明顾千珏又想多了。
“殿下,您快去洗,我去给您拿换洗的衣服来。”说着容华就跑进了屋里,顾千珏挑了挑眉,想叫住她,但这样做的话就像在强迫她陪自己洗一样,只得自己脱了衣服入水。
然而,容华回了屋才发现,屋子里并没有顾千珏的衣物,也怪自己平日里穿衣都是杏儿打点的,根本不知道烟云阁里没有顾千珏的衣服,便在找了半天后又跑出来。
泡在水里的顾千珏看她出来,心想她该陪自己洗了吧,然而,却见她径直从眼前跑过,不禁喊道:“你去哪儿?”
“哦,我在屋里找了,这里没有您的衣服,我去忆云居给你拿。”容华回过头说完,就跑了出去,留下顾千珏一个人泡在水里,心中隐隐生出了闷气。
容华跑回忆云居,杨吉和杏儿都惊呆了,而容华看到两人,还抱怨道:“这烟云阁也没个伺候的人,杏儿,你去帮殿下熬碗姜汤送去,杨侍卫,你跟着殿下的时间久,烦你去烟云阁帮殿下收拾一下行礼,你比较熟悉该怎么收拾。”
两人面面相觑,但总不能不听她的吩咐,杨吉有想打自己一耳光的冲动,谁让自己先前跟她说,殿下去燕州的行礼是自己收拾的呢?只得怀揣着异样的心情去烟云阁。
当杨吉出现在顾千珏面前,顾千珏心情复杂。“你怎么来了?”
杨吉连忙说道:“不是属下不懂事,属下也不想过来打扰殿下。”指着被丢在地上的包袱。“但是夫人要属下过来帮您收拾行礼的。”
好吧,看来是自己误会她的意思了,顾千珏咬着牙。“她当真关心本王呀,想得还真是周到。”看到杨吉去拾地上的包袱。“也好,我正想跟你说,此次燕州之行非常顺利,那暂代燕州节度使一职的人叫陈安,是容华以前的未婚夫。”
“夫人以前的未婚夫?”杨吉蹲下来凑近说道:“岂不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又何来顺利之说?”
“什么情敌,胡说八道!”顾千珏回眼瞪向他,杨吉垂下头。“属下失言。”
“不过,本王能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上,也是因为他想护容华平安而已。”顾千珏如是说道:“以他对容华的用心,本王倒不用担心他会反戈。”
杨吉跟他久了,向来谨慎。“但事有万一,殿下不得不防。”
“他不会。”顾千珏很确定。“若本王有何意外,容华会受牵连,他绝不会让容华陷入险境。”
“殿下信任他,属下相信殿下的判断。”杨吉又说:“殿下,您回来都没派人知会一声,是担心泄露行踪?”
“不错,我在明敌在暗,一日不知那刺客身份,本王就不能松懈,在燕州军营我倒是不担心,量那刺客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军营行刺于我,但若是出了燕州,本王身边只有几个随从,以那刺客的身手,本王也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说到这里,顾千珏眉头微锁。“本王在想,孙绍是回乡遇刺的,而孙绍乃勇将,能杀死他的人不多,本王与那刺客交过手,当真身手了得,会不会,刺杀孙绍的人就是刺杀本王的那个刺客?”
杨吉忙问:“殿下,您怀疑太子和凌王?”
“我既已同太子结盟多年,决计不会是他,而凌王想将我收归己用,也不会是他。”顾千珏眼瞳一收。“唯一的可能便是张贵妃。”
“可凌王不是想拉拢您么?张贵妃为何要挡他儿子的道?”杨吉不解。
“父皇只有三子,再怎么说,我也是父皇的皇子。”顾千珏分析道:“她定是担心本王羽翼丰满后会难以控制,与其有一枚不好掌控的棋子,不如早日铲除,以免后患,她便可以专心致志对付太子了。”
“真是可笑,当儿子的想尽办法拉拢您,当娘的却是不遗余力想除掉您。”杨吉叹口气。“殿下,您身处其中当真艰难,危险重重呢。”
顾千珏不置可否,问道:“本王走的这些时日,府上可有发生什么?”
“府上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过,在您离开的第二天,夫人遇到一个旧识,名叫叶东城,是夫人结义的弟弟,两人看着感情非常好,可此人年纪不过十七岁,竟然是珍珑坊的东家。”杨吉说道。
“才十七岁就是珍珑坊的东家?”顾千珏奇怪,若容华有个这么有钱的结义弟弟,在陈安悔婚后,不至于过得这般拮据才是。
“属下也是奇怪,便命人去同安县查了查此人。”杨吉往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殿下,以查到的消息,此人确是疑点重重,他家境贫寒,父亲身染恶疾多年,他六七岁时母亲便跟人跑了,剩下他跟他父亲相依为命,在他十三岁的时候,父亲也过世了,然而,他跑了的母亲和他过世的父亲,并非他的亲生父母,听周遭的邻里说,他还在襁褓的时候,是有人把他交给了这对夫妻抚养,后来抱他来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还有,他父亲过世后,他就此在同安失踪,短短三四年时间,他就成了京城富商,以他那样的出身,怎么可能?这太匪夷所思了。”
“容华竟然认识这样的人?”顾千珏也觉不可思议,不由担心。“看来,我得去会会此人。”
“他已经离京了,近期都不会再回来。”杨吉又说:“不过,这次查叶东城,还查到了关于夫人的事情,夫人不是在同安出生的,而是在八岁那年才搬到了同安县。”
“容华是八岁才到同安的?”也就是说,容华和陈安是在同安相识?然后两人定下娃娃亲?可是,陈安的父亲虽不是什么大官,却好歹是个县丞,为何会给陈安定下容华这般家世贫寒又是外来的姑娘?顾千珏脑中有念头闪过,却怎么也抓不住,这时候,容华拿了衣服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殿下,身上暖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