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禾很大程度上没有说谎，她面对这蛊确实束手无策。
可是从今天开始京墨就会开始疼，从脏腑到脑袋，从心脏到四肢。
疼的麻木了，便开始浑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再接着就是等死。
是等死啊！
叶京墨，那个张扬明媚的少年，怎么能是这样一个结局呢！
穆禾忍了两天没有去看他，她将自己泡在药材里，不断的尝试不断的改变，可是收效甚微。
她怕见到一脸期待的京墨，她怕他在自己眼里疼的翻来覆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有那么一瞬，穆禾甚至想给自己也中上蛊，就这样陪他去。
可是不行，狄乔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她得去最后拉他一把。
可是那个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人该怎么办？无法可解，穆禾只能不眠不休的配药、熬药、诊脉，以此来麻痹自己，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穆姑娘！求你去看看公子，他已经疼的晕过去好几次了！”
含章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下跪在穆禾面前，神情慌张，让穆禾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药都是一样的，疼也是和别人一样的，我去看了也无济于事，我救不了他。”
穆禾机械的重复捣药的动作，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
“公子只是想见你，求你去看看他吧！”
含章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知道京墨疼的神志不清时口里不断喊着的只有“阿辞”。
“他不想见我，不要替你们公子妄下断言。”
穆禾停下手里的动作，又拿起了一本书，自顾自翻着。
如果含章此刻抬头，就能看到她不断飘忽的视线以及已经用力到泛白的指骨。
“百姓发疯的第二天一早，公子亲自给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他怕你陷在里面走不出来，低声下气的同他们讲道理。他本可以用自己的权利镇压，但知道你的性子，他软着脾气替你得到别人的认同。”
“那是曾经的皇城第一张扬之人啊，有多少贵族都不曾让他弯腰，可他却为了你和这一帮百姓低头。穆姑娘，我们公子做了什么让你这样生气，你连见他一面都不愿！他可是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你啊！”
含章再也忍不住了，他看不下去穆禾这样轻贱京墨的情意，也看不下去这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错过。他一定要说，即使公子日后会惩罚他！
“你走吧！”
穆禾转了身子，背对着含章。眼泪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声音也染上了沙哑。
“穆禾！”
含章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心肠竟然如此硬，他家公子好歹也是为了她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一时间替京墨不平，含章暴怒。
“我会去的，你走吧！”
穆禾不愿再折磨无关的人，她与叶京墨也该了结一番。
入夜，穆禾悄无声息的进了京墨的帐篷。她照顾了那些人许久，知道这个时辰，正是疼的最厉害、无法入睡的磨人之时。
“阿辞……你来了。”
尽管没有点蜡，可穆禾刚一进帐篷京墨就发现了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
穆禾抹黑走到床边，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他抓住了手。
“你没有试过一心一意等一个人的感觉，心里热切盼望时，万物都会送来她的消息。”
京墨抓紧了穆禾的手，在夜色中笑的温柔。
“我……差一点便不打算来了。”
穆禾就着这个姿势，蹲在了京墨的床边，两双眼睛都寻着星光与对方纠缠在一起，无声的的温情漫延。
“可你还是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你是阿辞啊，我是你最爱的人，你这样傻，怎么可能丢下我一个人。”
京墨伸出另一只手想摸摸穆禾的脸，却触到一手的冰凉。
“但你要丢下我了！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让我独自承受这一切！”
穆禾压低了声音，可还是抵不住哽咽，听她委屈的话，京墨眼睛一酸，无声的泪也流了下来。
“我多想陪你熬过你生命里的每一场雪，可是没有人能陪另一个人一辈子。即使我挣扎了许久，可你还是要孤独的走下去。”
蚀骨的疼此刻正刮过他的每一寸皮肤企图钻进他的毛孔，京墨用尽全力忍耐，可还是疼的语调都开始颤抖。
“你还好吗？”
察觉到京墨的痛苦，穆禾只能弱弱的一问。见他疼的开始四处翻滚，穆禾迅速躺上床一把抱住了京墨。
“没事了，马上就不疼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京墨乱动的四肢，嘴里不停的说话，是希望也是祈求。
“阿……阿辞，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死心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京墨感受着自穆禾身上源源不断传过来的温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看着此刻离他很近的穆禾，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不，我不想听！那些都不重要，我一点都不在意！”
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穆禾慌乱的去堵他的嘴，但京墨的态度异常坚决。
“你因为这些事，痛苦了二十年，我怎么忍心再看你这样！你找了这么久的真相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好阿辞，你要好好听着，好好做决定。”
京墨安抚的吻上她的额头，保持着这个姿势，开始提起那段回忆。
“我的父亲是在二十岁时遇到了现在的陛下，他当时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将我父亲从一帮权贵子弟的手下解救了出来。”
“当时的陛下是阴郁的、但他同时也是才华横溢的。他能过目不忘，能出口成章，能同我父亲交谈许多事情，大到朝堂政史、小到山野趣闻。两个志趣相投的人，自然很快便相交。”
“唯一不足的便是他对权力始终没有兴趣，可我父亲却一直想爬上权利顶端，因为他觉得这样才能被别人看到、才能报效国家。本来也没事，可是一切都在陛下周游列国回来时发生了变化。”
“他带着你的母亲回来了，不仅如此，为了让你的母亲被接受，他开始对一向嗤之以鼻的权利感兴趣。我的父亲自然是他的助力，你的母亲是一个极聪慧的人，她帮助陛下走上了皇位。可是她也早就看出了我父亲的不甘，她提醒陛下要分散权力不能过度倚重一人，所以我父亲便被降职。”
“就这样过了五年，朝中对你母亲多有不满，我父亲被压制多年自然顺势扇风。直到你母亲离开皇宫，我父亲本来以为遭受背叛的陛下会重新启用他，谁知陛下却一蹶不振。为了护住陛下的江山，他想出了一条毒计。”
听到这穆禾已经大致猜到了结果，她看不清京墨的脸，不知道他在讲这个故事时脸上该是何等绝望。
是了，也只有这样的事，才会让他选择一死了之。
“他派出人去百越追杀你的母亲，又转头禀告陛下，说你的母亲与萧枫卿一起去了北陵。所以陛下派的人去了北陵，他们没有找到你母亲的踪迹，却被我父亲摆下的迷魂阵乱了视线。”
“他们告诉陛下，你母亲确实与萧枫卿在一起，陛下大怒。靠着这股醋意，我父亲成功做了丞相，创建了他以为的理想中的大端。”
终于讲完了，京墨缓了口气，一言不发的看向穆禾。
“叶相为了自己的权利做了这样一个局，可是二十年后他却自请辞官。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
穆禾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提了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对他来说，这无异于自裁。”
“他一生玩弄权势却终被其所缚，之前的我不正和他一样吗？”
穆禾摸索着擦掉了京墨眼角的泪，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他看清自己的心意。
“阿墨，我不想后悔。当年的事牵扯的人太多，每个人都是推手，如果非要复仇，那我才该是首当其冲被杀死的人。言秋白的手也一定不是干净的，走到这一步，依旧是扑朔迷离。如果我真的因为叶相做的事与你分开，那才会让我痛不欲生。”
穆禾握住京墨的手，吸了吸鼻子，离他更近一点。
“父亲当时辞官时，陛下不同意。他说出了这个旧事，陛下气的几欲杀他，却因为我留了他一命。他说让我带你回去，换我父亲一命……”
提起这事，京墨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不知该怎么同穆禾说，他与端帝的交易。
“他还让你服了毒，只有他才有解药的剧毒！叶相被他留作人质，因为他想让我亲耳听到当年的真相。可是叶相自尽了，你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没有了，凌君熠也不会给你解药。所以你打算放弃。”
穆禾猜到了大半，她只是一直在等京墨亲口说出来。所幸，他没有继续逃避。
“我本来打算用自己的命向你恕罪的，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行了……”
又一阵剧痛袭来，京墨差点晕了过去。
“我会救你的，别怕！”
仿佛一句誓言，穆禾抱紧了京墨，在暗夜中的眼睛也变得逐渐坚定。
“阿辞……”
叫着穆禾的名字，京墨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穆禾没有改变动作，就那样一直抱着他，一夜未眠。
“已经四天了，如果再没有办法，你就只能和他一起死了。”
又过了一天，姜卓带着人趾高气昂的闯进了穆禾的帐篷，穆禾被围在中间，神色冷凝。
“你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也开始浑身疼了。”
穆禾的眼神寒的要杀人，她轻蔑的看着姜卓，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她。
“妖女！你别得意，最多两天，你必死！”
姜卓气不过扇了穆禾一巴掌，但穆禾的眼神分毫未变。
她看姜卓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垃圾，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情，将不屑表达的淋漓尽致。
“姜卓，我用巫女的名义发誓，你，活不过明天！”
穆禾擦了嘴角的血，毫不在意的笑了出来。她的眼神执拗疯狂，莫名的笑让姜卓头皮发麻。
“混账！混账东西，我现在就杀了你！”
姜卓气急，拔出剑就朝穆禾刺去，却被她一个侧身躲过。还未反应，穆禾就移步到了他的身边，用一枚针抵住了他的脖子。
“你这样的草包，竟也活的到现在。”
穆禾没有犹豫，针就进了他的脖子。
“大人！”
姜卓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倒了下来，穆禾就站在旁边，看他不甘的抓自己的衣角。
“妖女！我杀了你！”
姜卓的死无异激起了他们的愤怒，穆禾偏头站在原地，就那样等着他们攻过来，她的嘴角甚至还带着笑。
只是那些人还未到穆禾跟前，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箭就取了们的命，一共不足十个人，片刻都没了气息。
“穆姑娘。”
受穆禾吩咐早就设伏的凌游此刻自屏障后面走了出来，仔细看屋里还有三个人。
他们都是穆禾挑出来，专门用来对付姜卓的。
她猜到姜卓一定会来找麻烦，而且他以为自己现在是困兽，翻不起大浪，理应不会有太多防备。
刚进帐篷，穆禾就拿话激他，为的就是让他来不及看清周围的屏障，这人也当真愚蠢，如此轻易就把命交了出去。
为了这样一个蠢货，她竟然畏缩这么久，还害了京墨，当真是该死！
“取下他的腰牌，把人拖出去，不要走漏风声。让含章混进涿州城，找那个宣旨内侍，他此刻一定被姜卓困在某个地方，将人救出来之后记得如是禀报姜卓的所作所为。”
穆禾厌恶的与地上的尸体拉开了距离，她的裙角已经染上了血迹。洁白的衣衫被污染，穆禾的心情也差到了极点。
“他将我从世梵城救出时有没有带回弱水。”
这段日子，不知是京墨故意隐瞒还是他真的没带，穆禾一直未见到弱水。
“属下不知。”
想起京墨的吩咐，凌游犹豫答到。
“这是目前唯一能救他的方法，凌游，帮帮我。”
穆禾说着就要冲他行礼。
“姑娘不可！”
凌游一把阻止穆禾的动作，眼前这人有多骄傲自己是知道的，他又怎么受得起这一拜。
“在下一定尽力找到弱水。”
凌游知道弱水被京墨藏了起来，也知道他一定不愿意穆禾用这样的方法救他。可自己毫无选择，毕竟京墨才是他的主人。
穆禾拿到了弱水，却无能为力，因为这是假的。
世梵城别院她或许太过紧张才会被白芯所骗，此刻东西一到手里，穆禾便知道这是假的。
那自己没有如同三年前一般失忆的缘由或许就找到了，三年前她是被弱水催动才蛊发，服下红豆后便失了忆。
而这次，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动情，南国本就是克情之蛊，可至深之情又怎会因为这一刻小小的红豆而忘却。
言秋白幻想着能用蛊操控感情，想来终究是一场空。
红豆本就是因相思而生，怎堪折枝空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