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京墨肆意随性,不知忧愁为何物。
他的父亲出身寒门,为了在朝堂站住脚,每日都将自己埋在处理不完的朝事中。母亲只是一个丫鬟,在生下他之后也早早地撒手人寰。
他的身世根本无法与皇城其他的贵族子弟相提并论,是以他永远无法融入那个圈子,但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他上心。
夏日清晨的郊外除了耕作的百姓,一定会有京墨的身影,只因他喜欢那份烈日来临前的自然凉意。
秋日的草原,冬日的梅花……以及一切平凡却又珍贵的景物都是他渴求并热爱的。
他的这些行为在世家子弟眼里是笑料,在闺阁女子的耳中却有着独具一格的魅力。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还是每日骑着一匹叫追云的马儿,张狂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而他唯一放在眼里的可能就只有那个叫叶满的年轻人。
他是京墨的堂兄,从小与他一同长大,叶满喜静,但他会陪着京墨做那些千奇百怪的事情。
不仅如此,京墨闯的所有的祸都是他帮忙收拾的,二人就像兄弟一样亲厚。
叶满有着过目不忘的记性,所以很得叶相的器重,甚至叶相一度想让叶满继承他穷其一生的抱负。
叶满生性温和,是以没有拒绝叶相的期望,毕竟他的初衷也是为了整个大端。就这样,他进入了朝堂,以惊艳绝伦的才学和结合实际的智计迅速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
看着好友走上了一条与他完全不同的道路,叶京墨的心里郁结了一口气,他故意避开了叶满上下朝的时间,这样躲着,二人也有半个多月没见到。
这天晚上,叶京墨得了一盆昙花,他特意坐在凉亭里等着看这惊鸿的一刻。
可等了半天,花没开,倒是叶满提着酒壶走了过来。
“怎么,有这样好的宝贝却不叫我。可见我还是比你有良心的,这可是上好的离人醉,我好容易才得了一坛。”
叶满仿佛没有感觉到京墨这些时日特意做出的疏离,如从前一样与他寒暄。
“叶大人竟还记得小人?实在是受宠若惊。”
京墨眼盯着那壶酒,却还是别扭的同叶满置气。
“从前是我的错,那叶大人现在诚意邀你喝酒赏花当作赔罪,你可应约?”
叶满好脾气的顺着京墨的话,实是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听到这样的话,京墨也忍不住不理他了,伸手拿过酒壶,揭开盖子就往口里倒,一口毕直呼痛快。
见此,叶满也接过酒壶,豪饮一口,二人相视,只余笑声。
就在他们互相调侃之际,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散开来,二人转眼一看,原来昙花在不经意间悄然绽放了。
“阿墨,我们去百越吧,你不是一直想看彼岸花吗?这个季节去正好是花开遍野的时候。”
在二人都醉意朦胧之际,叶满说出了这句话。
也许他只能陪他去看这一回了,百越与大端的摩擦越来越多,身为大端官员的他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好啊,我们去百越。”
京墨满意的呢喃,他此刻完全没有想到这趟曾经万分期待的百越之行,会让他差点失去这个唯一珍视的兄弟。
两人第二天一早就悄悄溜离了相府,只带了一些银两,轻装简行,踏上了去百越的那条路。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丝毫没有浪费这一路的风景,就这样他们走了将近一个月,才赶到了百越和大端接壤的世梵城。
叶满提出在这里稍微休息整顿几天,京墨欣然答应。
虽然时常流浪,但京墨的身体还是比较娇贵的,他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让叶满答应住在这个镇子最贵的客栈。
只是两人的容貌、谈吐皆不俗,在这个卧虎藏龙的客栈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刚一落座,就有人试图打招呼,打发了接二连三想认识他们的人,饶是叶满这样温吞的性格,也有些不满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用饭,又一个人黏了上来。且这人还尤其无理,不打招呼就坐在了叶满的对面,刚好背对客栈大门。
叶满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明亮,脸色白中带粉,圆脸上还布满被汗晕开的胭脂的人,目光有些不善。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尴尬的笑笑,接着开口:
“额……你们好,我叫……我叫穆禾,第一次来此。看样子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吧?”
京墨和叶满看了对方一眼,默契一笑。只听叶满开口道:
“我和弟弟听闻百越此时是花季,来此游玩,只是这地方着实大,我们倒有些无法抉择了。”
“啊,是这样。那你们可巧了,我对这里……我朋友对这里特别熟,我来之前特意向他请教过。”
“你们要赏花,可以去城郊的玉峰山,现在是彼岸花盛放的季节,那里漫山遍野都是像晚霞一样美的景色。”
“还有百越境内的辞夕谷,那里除了彼岸花还有夕雾草,一簇一簇的火红夹着白粉,那场面当真是极美的。”
“不过你们去辞夕谷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碰里面的任何东西,那里的主人有一个可凶了……”
这个叫穆禾的人完全不在意他们才是初次见面,滔滔不绝的给他们介绍了好多百越的美景。
“穆兄弟既如此有研究,何不跟我们一道,大家一起领略百越之美岂不妙哉。”
京墨适时打断了穆禾,顺便发出了邀请。
听到他的话,叶满忍不住笑了。
这个穆禾明显就是百越哪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姐,女扮男装竟然还抹胭脂,她要是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得哭死。
说话吞吞吐吐,估计名字也是假的,只她这幅模样实在有趣,也不怪京墨蒙生了逗逗她的想法。
“我、我就不回去……不去了。只是二位不介意我在这凑一顿饭吧。”
“穆禾”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对面的叶满,时不时还瞟一眼京墨,她这幅样子,怕也是彻底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男装。
“当然,穆……公子帮了我兄弟二人的大忙,这顿饭是应该的。”
叶满率先抵不住“穆禾”的注视,败下阵来。
不过他也是真的好奇,这人如此单纯看起来身上又没有银两,她之后会打算如何。
“穆禾,不知道二位兄台如何称呼?”
她以为叶满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才停顿,连忙又说了一遍。只是这人实在是心大,竟到现在才记起问他们二人的姓名。
“我叫叶满,这是我弟弟京墨。”
叶满依言介绍的时候,那人的眼睛已经黏在了饭菜上,含含糊糊的回应之后,立马开始用饭。
“穆禾”是个跳脱的性格,吃饭时还时不时会蹦出几句笑语,京墨和叶满本身也不是恪守陈规的人,都乐意和“穆禾”回应。
而且她还老是偷看叶满,被发现又会快速找话题转移尴尬。
叶满看着这姑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也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就这样三人笑闹着吃完了这顿饭,“穆禾”遗憾的看着他们。
应是好不容易找到了“知己”,却不得不分开,整个人显得情绪低迷。
但她也没失落太久,就立马恢复了正常。
笑脸明媚的跟他们说了再见,又最后看了叶满一眼,之后十分干脆的离开了。
倒是叶满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看着好友露出这样的表情,京墨贼嘻嘻的笑到:
“要不要追上去,这个女子率真可爱,可比皇城那些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秀强多了。”
“看她的谈吐,本应也是个大家闺秀。只是被保护的太好,有些过分憨厚了。”
叶满不满京墨对这女子的评价,好似她是一个不知礼数的山野丫头。
“噗……哈哈哈,过分憨厚?你可真是好脾性。她那分明就是傻,如此本性,在大端也不知能活多久。”
京墨话音一转,话里也不自知的带上了悲伤。
“那样干净的姑娘,还是不要去大端了。”
听到京墨的话,叶满也自嘲一笑。
他在想什么,既已决定做一个叶相般的人物,那就不要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
“跑了一日,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先上去了。”
叶满率先上楼,只留京墨一人在原地捶胸顿足的懊悔。
自己的身世是这样,偏还用来刺激别人,叶京墨啊叶京墨你才是真的蠢笨至极。
第二日,他们就去了“穆禾”说的玉峰山。
果真是如朝霞绚烂,一望无际的红色,不夹杂任何其他色彩,恍如感情,浓烈而纯粹。
在百越,彼岸花代表至死不休的爱恋,尽管绝望,但它炙热而又盎然的心意打动着每一个动情的人。
花叶永不相见,但最起码可以永远思念,没有结果才是他们最好的结果。
“太震撼了!人人都说百越是钟灵毓秀之地,竟连一株小小的花穗都这样出其不意的给人惊喜。”
京墨看着眼前的景象,有感而发。
听到他的话,叶满也未多说话,走过去用帕子包起了一个个小小的珍珠般圆润的黑色果实。
“你要种它们?只是这种不入流的花草在皇城怕是活不长久。”
“你喜欢,它们又怎会是不入流的,总要试一下。”
叶满未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想着多收几颗也就多了几分希望。
听到此,京墨也提起了兴趣,兴冲冲的和他一起收,没一会,二人便收了满满一手帕的花种。
快到午时,日头渐毒。
两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峰顶想赶在午饭前回去。
只是他们刚走到一半,就听到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和嘶鸣声。二人立时躲在林中,暗中观察。
只是未曾想他们竟又见到了“穆禾”。
“表哥,你就放我走吧!我都还没有离开过百越,书上说的那么多的险绝瑰丽之景我也没有见过。”
“等我四处游玩一番,我自己就会回来了。不然你抓我回去一次,我就逃一次。”
“穆禾”此时脸上的颜色十分精彩。污泥、草料、汗水、再加上她刚才为了让她表哥心软硬挤出的几滴眼泪。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衣服显眼且音色又十分熟悉,叶满根本认不出她是昨天那个娇憨的姑娘。
被她称作表哥的那个男子,此时高坐在马上。
看到他叶满只想到了两个词,芝兰玉树、风神俊朗。
那人的五官比京墨少了一些硬气,气度又比自己多了几分不可亵渎的霸气。
如果说京墨是明烈张扬的邻家少年,自己可称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的话,那那个人就是真正的秉节持重温润如玉的世家大族。
“如果你不同意,我回去就跟母亲说,是穆禾放我出来的。母亲那么疼她,肯定不会对她过重责罚,只是有些对不住她,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了。”
“穆禾”见他犹豫,又抛出了杀手锏,果然见他俊眉紧皱,似是在考虑。
趁着这个间隙,女孩拔腿就跑,只是她跑的那条路正好是京墨与叶满二人藏身之处所在。
不出意外女孩看到了他们,她初时有些惊讶,不过又转而一笑,继续向前跑去。
等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马上的男子才抬目望向她离去的方向,嘴角似是勾起了一个弧度不过又很快消失。
在原地站了一会,才下令掉头离开。
那男子走后,京墨和叶满才从林中钻了出来。
两人皆是长出了一口气,没由来的相视一笑,后向山下走去了。
只是他们没走多远,就看见“穆禾”躲在树荫里,看到他们远远的就开始招手。
“穆姑娘是在等我们?”
京墨看了一眼呆立一旁明显不打算说话的叶满,语带笑意的开口。
“额……那个,刚才你们都听见了吧?”
“穆禾”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盯着二人,小心翼翼的的语气将她此刻的忐忑泄露的一干二净。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姑娘一个人出门在外,留个心眼也是好的。”
叶满接过女孩的话,语气温和听不出一点生气的意思,只是这处处为她着想的话,让女孩脸上的红晕更甚。
“我不是有意骗你们的,你们也看到了,我是逃出来的,真实姓名说出来反倒会害了你们。”
“嗯……你们可以叫我羽涅,这是一个对我很好的人给我起的名字,虽然这不是本名,可只有很亲近的人我才允许他们这么叫我的。”
听到叶满的话,羽涅连忙解释。
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察言观色她已经很熟练,此刻羽涅便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个面带淡淡微笑的人,是生气了。
说完这段话,羽涅的脸上挂起了讨好的笑容,她露出了那种期冀的眼神,一瞬不逝的盯着叶满。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人才是两人里面的主心骨,想到此刻的处境,她只能希望这人不要那样绝情。
“姑娘这样看着我大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芳心暗许。”
京墨在旁边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叶满又是那样的闷死性格,没办法这个做兄弟的只能出手推一把了。
“你……你胡说什么!我可不是轻浮的女子。我、我就是想问你们之后这几天能不能带着我。”
羽涅的脸已经又红又烫,她偷偷的看向叶满,看到对方也在看自己,视线猛然回缩。
奇怪,明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注视她为什么要躲,这样岂不是正说明她心虚。
做了好一会心里建设,她才整理气势不甘示弱的又看了回去,可是这次叶满的视线已经转向了别处。
羽涅的心里突然就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她未来得及分辨究竟是什么,就又对上了京墨悠长的眼神。
尤其是他眼里戏谑的笑意和脸上看透一切的表情,让羽涅恨不得钻到地底。
“姑娘的意思是要和我们同行,这怕是不妥,毕竟姑娘不是一个轻浮的人,这要是传出去损了姑娘的名誉可就不好了。”
京墨抢在叶满之前开口,果不其然这傻姑娘气鼓鼓的准备红着脸反击。
“与我们一同走,姑娘可能就回不了百越了,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吗?”
叶满此刻表情严肃,看羽涅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他没有催促,只是执意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不能回百越,叶满大哥你这条件未免太强人所难。”
羽涅纠结良久,嘀咕着说出来这句话。
“既姑娘不能,我们便无法同行。就此别过,以后山高路远,姑娘望自珍重。”
说完,叶满将腰间的钱袋递给了羽涅,看了一眼满眼震惊的京墨,转身离开了。
反应过来的京墨也迅速向羽涅告别,追向了叶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