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京墨被抓到了城郊的一座宅子内。
谭遇收到线报,他之前留在深洲城内的教众已经被抓了大半,此时他才明白这一切都只是面前这人的缓兵之计。
从初次见面的试探,到根据他的提示去找那个举止神秘的商人,这一切都是这人用来迷惑他的手段。他唯一有用的部署就是给这两人下了迷药,只是未曾想他们察觉的如此快。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京墨他们会察觉到萧凉不同寻常的身份,内力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瓦解,等到他们再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他再出手,杀了穆禾。如此,也就不算毁掉与那人的约定了。
看着晕过去的京墨,谭遇不禁生出了一股挫败之感。他用了十几年才坐上了这个分坛首领的位置,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个可以报仇的机会,却被这个人轻松给破坏了。
在他沉思之时,京墨已经转醒,看着眼前脸色几变的谭遇,他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
至少,此刻这人看起来还不算如同第一次见面那般无欲无求。
“想跟我谈谈吗?或许我可以给你不一样的答案。”
京墨率先开口,完全没有一点自己现在是被抓的自觉。
“笑话!你知道我要什么?你不过是想从我口中找到皇城之事的主谋。不过我现在真是很好奇,你这么聪明,到底能不能找到答案。”
谭遇讥笑的看着一脸坦然的京墨,他确实输了,但这个人会不会赢还是两说。
“你用来散掉我内力的是北陵皇室迷药,但你的腰上又系着百越特有的夕雾草腰带。”
“夕雾草是百越人眼中的定情之花,但看你的腰带磨损严重,想来是与那位姑娘分离许久了吧?我再大胆猜测一番,或许她已经不在了?”
京墨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谭遇的表情,果然在他提到腰带和姑娘时,谭遇的眼里有无法掩饰的悲痛和眷恋。
“十几年前,百越当时的巫女突然下令禁止百越百姓与别国来往,是以你与这姑娘由于立场差异,不得已分开。”
“可是你们的爱慕之情实在浓烈,所以做出了反抗之举,但估计是失败了。那姑娘应是死在了百越巫女的手下,而你此举实为报仇。”
听到京墨的话,谭遇突然大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声里夹杂着呜咽,更像是在忏悔和哭泣。
过了一会谭遇终于止住了情绪,他双眼通红,内含血丝,凶狠的看向京墨。
“你果真聪慧,是了,我就是要报复那个老女人。”
“为什么因为她一句没有根据的话就要毁掉那么多人的感情!只是她无情无义,我要复仇就只能从她在乎的朝堂入手。”
“十三年前,我自百越逃出,奄奄一息时加入了离门,这十三年我未有一日安睡,就是想着要毁了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竟在一次偶然的任务中查到,离门与百越交往过盛。”
“这个发现让我激动的颤抖,我等了那么多年的复仇机会很可能就在眼前。所以我努力爬上这个位置,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离门原是百越在大端的暗栈!”
“我费尽心思设下这个局,就是为了引出很可能是百越现任巫女的离门门主,杀了她,再毁了离门,这样我就不信那个老女人会不在乎。只是可惜,你救了她。”
谭遇以极其疯狂的神态说出了这些话,看着他的样子,京墨就知道其实这也是一个可怜人。
“你还是没有说,幕后之人是谁。北陵秘制迷药,你是无法自己拿到手的。我猜有人找上了你,并向你承诺会杀了那个女人,作为交换你需要杀掉叶谦。”
“大端丞相一开始应该并不是你要杀之人的首选,毕竟风险太大。可是背后之人却一意孤行,想来他也只是将你当做一枚棋子。你现在只需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便可以保你不死。”
京墨继续说服他,他是真的想救这个痴情人。
“阿随死后,我没有一天不再痛苦中度过,你觉得我会说吗?“
“官府马上就会查封这里,届时他们会发现离门与百越的关系,那个老女人这步棋也算是废了。”
“我不清楚你的身份,但我却是看出了你对穆禾的与众不同,我突然决定不杀你了,因为说不定你会步上我的后尘。一想到那个老女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畅快啊!咳咳咳……”
谭遇说完这些话后便开始咯血,也是此时京墨才意识到,这个人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就只是为了给他死去的爱人一个交代。
看到此,京墨艰难的闭上了眼睛,幕后之人此举不仅伤了百越的根基,也将大端朝堂上对峙的场面彻底打破,叶相苦心促成的三国合盟的计划也成了一个泡影。
不可谓不毒,不可谓不妙。
但他此刻更关心的是,离门一旦暴露,穆禾身为百越巫女的事就瞒不了了,那她在百越的处境该会有多么艰难。
京墨睁眼时,谭遇已经气绝,只是他的眼睛还瞪得老大,好似十分不甘心。
试着运转内力发现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他自嘲的想,穆禾大概已经忘记她曾救过他,也对他下过蛊。
而他得益于穆禾当年之举,不管多精绝的迷药,都会被自己的身体渐渐吞噬掉,也就是说,他不会受到这些迷药的影响。
他用力挣脱了绳索,蹲在了谭遇面前,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或许我会和你一样艰难,但我绝不和你一样选择。若真有那一天,我就算再不见她,也一定让她好好活下去。”
京墨似发誓又似说服自己的说出来这句话,之后便起身去了屋外,放出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不一会屋外就响起了打斗的声音,京墨抽出了关于穆禾的那份密信,看着屋里的一切,它们马上就要被翻得底朝天。
而他自己的生活也将从今日开始,被改的面目全非,他会正式走上那条路,不知归处风险莫测的朝堂之路。
京墨匆匆赶到与陵游约定的地方时,只剩满脸红疹的含章和陵游在屋里懊恼的叹气,穆禾已不知所踪。
“公子,你回来了。太好了,我跟你说……”
含章看到京墨安然回来,蹦的三尺高,自然也忽略了京墨不太好看的脸色。
“人呢?”
京墨直接打断含章即将而来的喋喋不休,看向坐在一旁不时挠两下的陵游。
“公子,是属下失职。我本以为穆姑娘已经身受重伤又加上她中了迷药,是不能做什么的,一时不查让她拿走了笛子。之后我便被打伤,穆姑娘也不知所踪。”
陵游有些惭愧的说出了这段话,被一个重伤的姑娘伤成这个样子,传出去他也不用在江湖里混了。
“这也不能怪你,她本就难以对付。你的伤没事吧,那只笛子可不容小觑。”
听到陵游的话,他长出了一口气,天知道他有多害怕穆禾是被百越的人抓走的。
既是她自己离开的,以她的聪慧,肯定已经猜出离门被爆。笛子在她手里,她也应该能自保。
“没事,那只笛子唤来的虫子,并没有毒。”
“什么没事!公子你看我的脸,都被蜇成什么样了。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巫术,等我下次见到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含章不满京墨一来就问穆禾,愣是把脸凑到了他的眼前,向他告状。
“下次见她,好好保护自己就好。”
京墨说的是真的,下次再见,估计穆禾招来的就不是这种无毒的小飞虫了。
“好了,事情已经办完,收拾东西回皇城。”
听到这话,含章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面孔,和陵游一起快速进屋打理。
京墨则站在一旁沉思,此事过后,三个朝廷会有什么动作。
想到他和穆禾即将到来的敌对立场,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而京墨念叨的穆禾此时正站在尘间涧的门口,她有很多疑问想要解答,可是刚才那个老鸨说,萧凉在他们走后就离开了深洲。
这人就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们一样,或者说是特意在等她。
他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未得到答案的穆禾只能离开,她径直走向了京墨之前被抓到的屋子,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了。
穆禾在这里站了一会,一个穿着普通却十分英俊的人走了过来。先不说他穿这身衣服有多格格不入,仔细看还会发现那人的眸子也同穆禾一样是蓝色的。
只见那人走向穆禾且行了一个百越之礼,接着尊敬的对穆禾说到:
“一切如大人所料,谭遇已死,叶京墨也应将怀疑转到了北陵。”
“商陆,准备一下,我们回百越。接下来,我要送大端王朝一份大礼。”
穆禾苍白的面容却没有让这番话失掉威严,商陆知道,面前站着的女子有能力让任何一方的朝局变色。
同一时间,两辆马车驶向不同的方向,这场生死对弈也终究拉开了序幕。
京墨三人一路疾行,不到三日就回到了皇城。入城后他们直奔相府,自然也忽略了街上只有大事出现时人们才会有的高涨气氛。
到了门口,京墨还未开口,就有眼尖的小厮高声向内通传: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跟着就有一行人快跑了出来,京墨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忙忙碌碌,这才有了回来的真实感。
“阿满,怎么样,少爷不在这些日子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京墨这话是对站在人群外围的一个少年说的。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个少年穿着月白色长袍,只是上面看起来有些许污垢。
容貌英俊,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梨涡,整个人看起来清秀俊郎,只是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睛里面只显呆滞,看上去仿佛一个只会笑的人偶,再无其余情绪。
“没有的,这里有好吃的,阿满很高兴。”
叶满笑兮兮的回了京墨的话,又鼓起勇气上前拉起京墨的衣袖,带着他跑向了内院。
京墨也任他拉拽,还不时嘱咐他跑慢些。
终于叶满将京墨拉到了后花园,他看着京墨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的放手,就这样别扭了半天。
还是京墨先看到了花园里长得正好的几株羯星草,他一愣,这羯星草是百越特有的药材,十分珍贵。
他手里仅有的一株是当初离开百越时偷来的,这几株莫不是叶满自己种的?
“好阿满,这是你种的吗?”
京墨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的问他,要知道叶满自那时便是一副痴傻模样,若真是如此,那他岂不是有好转的迹象?
“丞相病了,这个可以救他。”
叶满答非所问,不过京墨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时他父亲咳疾反复,大夫说羯星草可以抑制病情继续恶化,阿满必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只是不知他是用了多久才种出了这几株草。
看着一脸天真的叶满,京墨有些难受,若不是自己,他如今该是有多惊艳。
“那晚些我们一起把这个给他,现在我要去见他了。阿满去做自己的事吧,我会去找你的。”
听到京墨的话,叶满满意的点头,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京墨看着叶满离开,收起了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伤心,换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走向了叶谦的书房。
推开房门,叶相正闭目坐在椅子上,他的容貌有八成源自他的父亲。
同样坚毅的眼神,同样锋利的线条,甚至经过岁月的沉淀,面前这人有了更加惑人的资本--成熟。
感觉到有人进来,他立即睁眼振作起了精神。
“京墨参见父亲。您的身体可还好?”
“百越人以蛊解毒,成效显著。近日我的咳疾也缓了许多。”
这倒是真的,那次的刺杀现在看来倒像是阴差阳错帮了他。
话毕,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京墨不知道那个百越人与穆禾有无关系,但虑及叶相对百越的态度,只能禁言。
默了一会,京墨又开口。
“深洲一行一切顺利。按照我的探查,此事应是北陵做的,且百越在大端卧了几十年密栈一朝被破,这两朝怕是会有一场恶战。”
“北陵朝堂冷寂多时,如今在结盟之际却突然出了这件事,实是让人措手不及啊。”
叶谦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的这个孩子,一时有些恍惚。
他一向不太把注意力放在朝堂之外的事情上,不知是何时,他的儿子已经变得这样懂事,可以独当一面也可以为国效力。
“无论如何,他们的诡计都不会得逞。”
京墨面对眼前疲惫至极的父亲,坚定的承诺。
“对了,阿满种出了羯星草。让大夫赶紧入药吧。”
京墨话音一转,提起了这件开心的事。
“阿满……这个孩子可惜了。京墨,事到如今,你还不愿说当年在百越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叶京墨有如此大的变化,很可能就是因为百越一行。
可是自从他两年前自百越回来,就闭口不提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到现在他这个做父亲的还不知自己儿子真正的想法。
“父亲,都过去了。不管怎样我现在都长大了不是吗?好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就先出去了。”
说完,京墨就向他父亲行礼离开了。
入夜,京墨将整个身子都浸入了水中,透过水光,他看向了墙上挂着的一把许久未动过的剑,那是属于十七岁的京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