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京城北市的郊外有一间慧灵寺,算得上是京城中香火最鼎盛的寺庙。已经到了二月,也不是什么节庆日子,寺庙外的马车仍是多不胜数。
二月的风带着温暖的春意,吹起道旁刚刚抽芽的柳枝。
小厮将王府的马车停好,顾羲凰由素荷搀扶着下了马车。她今日穿着一身朴素的素衣,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薄斗篷,按照白衡英的嘱咐,脸上蒙着面纱,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平民百姓的打扮。除了素荷,随行的还有两个小厮两个侍女,手中提着要来进奉的香烛贡品。顾羲凰并不喜欢如此招摇过市,可这是宗辛一手安排的,她根本无法拒绝。
寺庙中的香灰蜡烛味道极重,刚踏进大门就听到一声回荡在院落内外的撞钟,一个小沙弥走上前询问他们的来意。京城中的寺庙,早已见惯了权贵世家。即使顾羲凰有意隐瞒,她身边的小厮侍女衣着不凡,看着就非富则贵。顾羲凰只简略说了一番自己想要立两个神主牌位进奉香火,小沙弥便懂事地带她去见了住持。
顾羲凰自小就不信神佛,走在庄严的寺庙内也不觉得佛祖威严。甚至对于她而言,立神主牌位不过是要离开肃王府的一番说辞罢了。她走进大殿,抬头仰视着金面慈悲的佛祖,看着周围跪拜的虔诚信徒。心想,像她这样的人死后必定是要进十八层地狱的吧。
想到这里,她微微笑了笑。
这笑里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与寂寥。
小沙弥将顾羲凰一行人引到一间禅房,倒了杯粗茶后就离开去寻住持。顾羲凰端起茶杯瞧了瞧,茶杯的杯沿上就有三四个小缺口,茶汤的颜色泛着不太明亮的暗色。再环顾四周,禅房里除了有一张床榻,一张方桌四把椅子外,就只有一盏油灯。房梁还有角落里肉眼可见坠着蛛网,一扇单薄的窗户,仿佛一推就要散架。
顾羲凰心想,出家人当真四大皆空。
她放下茶杯,正准备跟素荷说点什么,就见禅房的门被推开。一位身量清瘦的和尚走了进来,身上的袈裟看着已经老旧不少,双颊凹陷而下,下巴上蓄着花白的胡须,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左右。
顾羲凰连忙起身,双手合十对着住持一拜。
住持半眯着眼睛,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开口道,“听闻姑娘要供奉两个神主牌位。”
顾羲凰颔首,转头示意素荷,素荷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一小包银钱和几张银票,没有递到住持手里,而是小心妥帖地摆放在桌上。
顾羲凰指着那一小包银钱,说道,“这里是我为庙里添的些许香油钱,另一些银票则是劳烦住持为我父母双亲供奉一双神主牌位。”
看到银票,住持的神色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有些气虚地说道,“不知姑娘的双亲葬在何处,可有他们的生辰八字以及亡故的时辰?”
顾羲凰只摇了摇头,却在心里叹道,这么多年,她也想知道如今双亲尸骨何在。“我自小离乡与双亲分离,不曾有过双亲的消息,只知道两人已经亡故。难道不能以此为双亲供奉神牌么?”
住持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悲愈难解,只叹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神牌不过是活人的心意罢了。只是有一点,这神牌制作尚需时日,这几日可能需要姑娘暂时住在寺中,不知可还方便?”
“自然方便。”
“那这间禅房就留待姑娘自用,晚些时候的斋菜也会有人送来。”住持说完示意身后的小沙弥过来拿走了桌上的银两与银票,一前一后出了禅房。
见住持走远,素荷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间禅房,嫌弃道,“姑娘这几天当真要住在这里么?比起王府来,这里可差得远了,或许还比不上东市的破庙。”
顾羲凰转头看她,皱了下眉头,素荷连连缩着脖子不敢再胡言乱语。自她与白衡英的关系不同,素荷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小心谨慎,有时在她面前倒也表现得活泼开朗些。
“你去打发了随着来的那几个小厮丫鬟,让他们过两日再来接我们吧。”顾羲凰心中明了,素荷是白衡英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的,赶自然是赶不走的。即使白衡英已经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却依然要顾及她的安全。
素荷盯着梁上的蛛网,又看了看桌上破口的茶碗,再看着顾羲凰身上的新衣,“姑娘,真的……要住在这里?”
“你若是不喜欢,回去也是可以的。”
顾羲凰不再看她,而是端起桌上的茶碗饮下一口。茶刚入口,粗茶的苦味在口中迅速发酵,细碎的茶渣滑过喉咙呛得她差点咳嗽起来,连舌尖都颤了颤。她拧着眉头,尽量不让自己的动作被素荷发现。素荷见申诉无果,只好慢慢退了出去。
顾羲凰这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又再次打量了一番这间禅房,简陋是简陋些,但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让她跟顾之徽见上一面。
几天前,她借着替双亲供奉神主牌的由头跟白衡英告了假得以踏出王府,又跟戚廖凤商量好了见面的地方。北市的郊外原本就远离肃王府,又是座寺庙,并不会引起白衡英的怀疑。而且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世家权贵的熟面孔不少,白衡英总不好跟着她一同露面。越是香火鼎盛的寺庙,来往人群越是复杂,越能掩盖来人的踪迹。
只要今晚她能摆脱素荷,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一想到今晚即将要面对顾之徽,无数烦扰立刻积聚在她心头。她不知道顾之徽在京城中究竟有多少眼线,既然是要看着她,绝不可能在她身边只放着一个戚廖凤。但若皇城中也有他的眼线,那她除夕夜宴替白衡英挡剑一事就不会轻易收场,顾之徽一定会让她给出一个答复。
可这个答复,他真会乐于听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