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飞瀑成冰沿着高高的悬崖铺了整整一层,冰层柔化了悬崖锐利的棱角,却也因冰冷愈发让人不好接近了。
俯瞰悬崖之下的低谷,普通一个深深的巢穴,更像是一副冰冷的喉咙,不断吞吐着白色的冷气。在低谷之中,冷雾缭绕,乌云之下谷底之上有一双白睫包裹的双眼望着污浊浊的天。
冷衣似冰,白发如雪藏在厚厚的斗篷下,目藏天勾月,身似长松,面若峻山,白裘依在肩上胸前。
女孩赤裸半藏在雪地里,冰肌玉骨,精雕细琢的五官不似寻常女子般,多了几分英气,倒有个阴柔英俊的男相,身姿寸寸刚好,这身体的雕琢制造是废了不少功夫的……
男人缓缓低头,女孩晶莹皮肤下若隐若现着弯曲纵横的血管,还有气流缓慢流经她的经脉……男人低语道:“还不醒么?”
他的声音冷若仲夜野风,竟然摧醒了沉睡的女孩,那个猎影司的精绝猎影手都认为已经死了的人竟然活过来了……
女孩缓缓坐起身子,抬头茫然的看着他,白雪落在锁骨上,白发隐隐约约掩藏着身子,薄乱如气的额发散落两鬓,她看着他,如同被命令,不可质疑,不可忤逆。
“你能生吞流牛占据这个身体,想必你比他更想要活着。”男人凌视着她。
女孩微微皱眉,思索一会儿道:“我是想活着来着,可是我忘了为什么要活着……我好像忘了很多东西……”
男人露出冷笑,唇间流出不屑:“那些东西记得也毫无意义。你们异人从来都是他的奴隶,能在繁洲逍遥快活哪怕一时,也是千百世求来的福气。”
女孩听不懂他的话,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他厚重的斗篷下冷如冰山的眼神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
“流牛太心急,偷来一个没有墨石的身体,这样的身体是不会有知觉的……我能让你像人一样活在繁洲,而你只需要一点感恩戴德,听我的话。”原来,又是一个命令,女孩有点冷,她抱紧了自己,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她抬头无知的看着男人:“我好冷……”
男人只是盯着她,看着那双已经毫无杂质满目是她的眼睛,片刻,他取下肩上裘绒披在了女孩身上,顺手将她从雪地里提了起来。
女孩捧起双手哈着气,转着眼睛想了想对他说:“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是你帮我,是我在施舍你。”他低垂的白睫露出点点锋利,女孩向后退了半步,低头轻答:“我知道了……”她抿了抿嘴唇,试探性又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施舍我?你,你看上去也不像很有钱的样子也不像很善良的样子……”
“雪川雪深,有东西绊住了我的脚。”他冷漠的丢给了女孩一个理由。
女孩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他的脚,一双皮包骨的双脚惨白惨白的浸在雪里……
“你不穿鞋的么?”她脱口而出,好似十分惊讶的样子。
男人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等你穿好衣服再和我说话。”男人冷冷转过身去,不看她。
女孩即刻低头打量起自己,这头一低,脑袋一晃,混乱的记忆和紧张感莫名袭来,乌浊的记忆如同正在吞没一个人的沼泽,她记不清楚从自己从哪里来,更记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只记得一艘船融化入海……
“火旗……火旗……”她突然大喊这两个字用以阻止她的记忆毫无章法的翻涌……
男人靠近她,伸手挽起了她散落身前的白发:“只记得这两个字么,那你便叫火旗吧。”
“我的船,它本是飘着的,可是,它却在支撑着它的大海上融化了……海水像沸腾的火焰,每个生灵都不能幸免……”她突然求救般的看着他,两只僵硬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只一瞬间,双目又变得茫然无措,好似她没有说过任何话,只是初生的婴儿,带着空白的记忆抓紧这世界。
男人听进了她的话,可前言不搭后语,又是深冬时候,她所说的沸腾的火焰如天方夜谭般不可信。男人没有再继续深问,而是抓着她的胳膊踏地而飞,脚底积雪被瞬间卷起,随着二人的冲入云雾拉起一道白雪弧线。
冰冷的仿佛浮针的白雾擦过女孩的全身,她只觉得浑身就像滚了针板一样疼……她只顾着疼,连落地时都不知道。
悬崖边三丈外,有一株枯萎的老树,老树佝偻着枝干,几乎要爬在地上。
男人直截了当的指着她身后的方向对她说:“云部猎影司,距离此处二十里。你去哪里寻一份活路。”
女孩哆哆嗦嗦的问:“这活路算我自己寻的,还是算你给的?”
男人转身走向悬崖,冷冷甩给她一句:“我在施舍。”
女孩围紧了裘绒转身向男人指的方向跑去,茫茫雪海,大风作歌,小小的影子几乎看不见了。
男人消失在悬崖上吞吐的白雾里了……
男人说,她做人的权利是他给的,做人便是要感知这个世界,听风旋过耳朵滚过皮肤,看万物闯入眼睛又擦肩而去,连灰尘都是可爱的……女孩奔跑在银装大地,脚踏透冰雪偶尔被地上石子划破,可她没有停下,尽情享受着冰冷和疼痛,她好似无比珍惜这种能感知万物的能力,好似她拥有过,失去过,便无比珍惜了……
若男人能一直给她这些知觉,这些感知的能力,她便什么都听他的,她心里坚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