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梧桐镖局
立春。
雍州,嘉益城,梧桐镖局。
陈守拙腰挂横刀,头饰斗笠,黑巾遮面,悠然站在梧桐镖局门口。
梧桐镖局门口处立着两只石狮子,右侧那只脚踩绣球,左侧那只脚搭温顺幼狮。
一左一右,一雌一雄,皆是怒目圆睁,气吞山河。
顺着狮子朝里看去,镇威的朱漆大门赫然屹立于此,边上沉香高柱上头,更有一块描金的四字牌匾托身其中。
牌匾上留笔:梧桐镖局。
望其字体笔力遒劲入木三分,是当年秦州颇负盛名的林国公为了宣颂梧桐镖局押货有功而亲手所书,令人快马送至雍州的。
此时天才刚蒙蒙亮,而梧桐镖局里便已传出了挥舞兵器,有序操练的呼号声响。
时日天朗气清,所以就连春风在拂面而来时都会带着舒爽的感觉,尤其是在清晨,更应沁人心脾,惹得人醉意连绵。
不知陈守拙在这儿站了多久,只知道位于他身后的小贩们已然支起了铺子,吆喝拉客了。
陈守拙又从怀中取出那张聘书,对着梧桐镖局的牌匾一看又看,确认无误后才又将聘书折起,不紧不慢地塞回口袋。
随着朱漆样的两扇大门自里头被拉开,陈守拙也见到了镖局里头的样子。
正中立着一块大鼓,大概七尺长宽,九尺之高,鼓面上还像模像样的写了个镖字。
大鼓前端,静静置着两列网罗了各式兵器的木架,两架之间,一杆写着天下第一镖的杏黄三角旗子就势伫在原地。
两架旁,不少的汉子们赤裸着上身,真刀真枪地操练着。还有些汉子们持着各式兵器,于斗武台上你一招我一招的撕斗,但都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两个身着短打衣衫的小厮将大门彻底拉开,见陈守拙横刀立于镖局前不远处,瞬间警戒起来,一人拨开双脚前去保信,一人手持短刀镇守着大门。
陈守拙从怀中抽出聘纸,揉成团后一把丢给了守门小厮。
小厮慢慢蹲下身拾起纸团,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陈守拙身上,不曾偏移。
他谨慎地拆开纸团,看着纸上熟悉的内容以及顶上鲜红的梧桐二字,认出此书出自自家镖局,紧绷的心弦这才微微松动。
而这时,先前拨腿前去通风报信的那个小厮急赤白脸的跑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缁衣马裤,绑腿护腕,腰缠猩红长带的男子,正与其一道而来。
三人交汇,围成了一个团,看着黑压压的,像是在商榷着什么。
陈守拙饶有耐心地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当然,就算是有,他们也看不见。
三人交谈结束,共同望向陈守拙,面色依旧阴翳,没给陈守拙什么好脸色。
身着缁衣的人后退一步,抱臂旁观。
而那两位持刀小厮,借着余光对视一眼,而后点头示意,纷纷持刀冲向陈守拙。
陈守拙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但为了自己的生存大计,大发善心的没有拔刀,两肘贴着躯干,瞬间后撤横推出掌,将高举短刀的二人一并推到老远。
两小厮身体不受控制,直直奔着雄雌双狮而去,脑袋径直砸在了石狮子身上,连天的哀声也随之传至陈守拙耳边。
就在此时,先前抱臂洞若观火的缁衣男子,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轻叩臂弯的指头也不再律动,转而仔细的打量起陈守拙。
男子心下暗想:此人竟能在不触及实物的基础上施展掌劲,可谓隔山打牛......如此内力,恐怕已有从四品的境界,秦州道内竟还有此等高手,我可要好好会会!
“你二人,前去知会大掌柜和总镖头,今日我可要尽兴一番!”男子对着那二人发令道,语罢,他迈入门内,瞬间从架上取出一杆长枪,踏过门槛,身形愈渐飘渺,一言不合地朝着陈守拙蓄力刺来。
陈守拙甚是无语,但还是没有拔出唐刀,只轻轻一跃,便跳上枪头,脚尖借势一点,催使枪头转向朝着地上戳去。
枪尖刺进地面,爆发轰鸣巨响,又牵动尘土飞扬,惹得周遭小贩逃难似的扯过摊子,瞬间四散而去。
如此轻易的化解了攻势,可陈守拙却仍觉得不对劲,于是快速拔出唐刀,顺着唐刀出鞘的势头散去烟尘,猛然抬头。
头顶不远处,缁衣男子照着陈守拙的百会穴刺出长枪,长枪仿佛贯穿雷虹,带着恢宏杀气而至。
陈守拙余光撇过先前本应那柄插进地中的长枪,发现长枪早已不见所踪。
一人一枪皆是虚影!
陈守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抽身爆退,喘出粗气,眼中没了轻蔑。
“大唐横刀,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缁衣男子一枪再次戳空后,从地上拔回长枪,看着陈守拙手中那柄刀身笔直的横刀,又爽朗笑道:“西北霸枪刘文东,请教。”
陈守拙嗯了一声,将刀横在身前,屏息凝神,只待刘文东的再次出招。
刘文东双脚交相挪动,手中长枪宛若巨蟒,正昂首蓄势待发。
陈守拙没什么耐心继续等待,便一震唐刀,见刀身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颤动了一会儿,发出了“嗡——”的声响,长音飘荡,悠扬漫长。
陈守拙收刀入鞘,渐渐往前踱步而去。
春风徐来,衣袂飘扬。
刘文东难以理解陈守拙的行为,一横长枪,枪出如龙,招式犀利的朝着陈守拙刺来。
在陈守拙看来,虽然刘文东手中只有一杆铁枪,但是长枪迎面刺来的时候,枪势早已分散开来,变得虚幻难以捉摸,不尽的枪尖虚影让人分不清哪一柄才是真的。
于是陈守拙拔刀出鞘,压下身子,一手持刀,一手持鞘,转守为攻,不由分说地朝着刘文东杀去。
待最先而至的枪尖虚影与陈守拙轻巧挥出的唐刀碰撞后,长枪虚影对上斩铁如泥的唐横刀,瞬间一触即碎,只是破碎的余威却微微波及陈守拙,使其收刀弧线略有改变。
而刘文东见陈守拙露出破绽,瞬间抓住机会,双手横拉,猛地改变了前戳的方向,冰冷枪尖对准了陈守拙的下盘,在空中刺出一道流畅弧线后破风而来,攻势摧枯拉朽,似乎要直接洞穿陈守拙的身躯。
陈守拙眼见不妙,霎那间催动丹田流涌,内力随即迸发而出,在双手掌心会聚交融。
眼见枪尖在及避无可避,陈守拙无奈高举唐刀,照着枪尖刺来的方向提前挥砍下去。
一息过后,龙吟声起,惊鹊高飞。
周遭一切事物似乎都静止了下来,刘文东一枪划过陈守拙腰盘,为陈守拙的衣服徒添了道黑洞洞的口子,却未伤及他分毫。竭力刺出的那杆长枪,在陈守拙足下的青白长砖上留下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大窟窿,刺穿青白砖后又足足嵌地三尺!
刘文东拔出长枪,将其扛在肩头,谦虚笑道:“若你不留手,我刘文东绝对讨不得便宜,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留手倒确实是留手了,否则只凭刘文东的枪,又怎能近得了他的身?
陈守拙低头看了看已经衣不蔽体的衣物,又抬眼看了看天际,抚刀平静道:“一世侯,陈守拙。”
梧桐镖局的朱漆大门前,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头负手站在石阶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结束死斗的二人,笑意正浓。
“总镖头,收了吧,那小子是个大镖头的料!”
“此等身手,确有从四品的内力了。”
“老镖头,啥时候眼界这么高了!还沉得住气!?”
“......”
老头身旁,几位与刘文东相同打扮的人对着老头就是一顿狂轰滥炸,势必要给老头的耳朵磨出茧子来。
老头扬手作威,打趣道:“去,别个没见你们这么热情,老头我又不傻,这么个宝贝,还能叫他跑了!”
众人哈哈笑着,挤着老头往路中间一涌而去。
老头名为昭傅雪,是梧桐镖局的总镖头,别看今日不比往昔,年轻时候昭傅雪可是个走南闯北,侠肝义胆的铮铮汉子。等到大宣开国,自觉老骥伏枥的昭傅雪这才退隐江湖,甘心位居幕后做个“垂帘听政”的总镖头、大掌柜。
陈守拙看着几人满面春风的样子,感觉不到恶意,便想将唐刀重新搭回腰间,无奈几次尝试未果,于是只手拎着刀,瞧着眼前众人热情似火的走来,陈守拙仍宛若冰霜,佁然不动。
斗笠不见所踪,失意的陈守拙一把扯掉了遮挡了大半面庞的黑纱。
暴露在众人眼前青年模样的他,显得甚是沧桑,一头青丝因微风而徐徐扯动,衣物褴褛的像是个在乞丐堆里鹤立鸡群的存在。
“还收人吗?”陈守拙习惯性地抚刀问道。
昭傅雪眉宇飞扬,没什么架子地拍着肚皮反问道:“怎能不收?”
“有酒吗?”陈守拙又问。
昭傅雪感慨地笑摇脑袋,打了个哈哈道:“好酒管够!”
“规矩多吗?”陈守拙又问。
“走镖之外,随心所欲。”昭傅雪侃侃道。
“我干。”陈守拙眼里泛起波澜,坚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