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后,东宫将清灰带回了府中,沈之林与王宇安也各自回府。
清灰跟着东宫进了宫去,日日为东宫奏琴,二人形影无间。
彼时宫中乐师也在编排曲目,清灰借口想去请教,东宫视他如心肝,自然要什么给什么,当即就命两个宫人将他送去。
清灰来到宫中乐坊,悄声在外瞧着坊内一明眸女子正调试琴音,清灰立刻请身边的宫人道:“还请大人为我叫出那调琴的乐师,我想与她请教一番。”宫人自然不敢懈怠,直接走了进去,叫出那女子,那女子开始有些吃惊,懵懵懂懂的跟着人出来,不想二人相见,女子更是大惊失色,可在旁人面前,她立刻收敛,不敢流露,只是一双眼睛定定的,收不住在清灰脸上停留的目光。
清灰仍是装作不识道:“在下东宫乐师,有礼。”
女子心内讶异,随即也浅浅回礼,清灰接着道:“方才瞧娘子调琴十分不同,不知娘子能否赐教一二。”
清灰知道这两个宫人不懂这些,信口胡来就是。
那女子也聪敏,忙附和道:“古琴调试因着类式不同,所以调试之法也不同,乐坊中存有多类古琴,先生可去一观?”
看那宫人先前来叫自己的架子,就知道清灰如今是有东宫的恩宠在的,所以自己提出这个要求,乐坊的大人也不敢说些什么。
清灰当即心领神会,答应下来,四人随即来到宫中乐坊存储乐器的宫室内,里面全是名贵乐器,两个宫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着,自己小命不保。
清灰见状,随即说道:“两位大人辛苦了,不如去歇息,我在此耽误一刻两刻。”
那两个宫人哪里敢离开,只道:“先生只管看就是,我二人就在外等候了。”
说着就退了出去。这下有人在外面守着,二人更不怕有人偷听了。
那女子当即有些责备的语气,低声叱问:“你怎的和东宫扯上关系了?”
“或许是命。”清灰苦笑,“槐儿,你可知我已寻到抄检林家和杨家的仇人了。”
那女子正是数月前从教坊司送到宫里的乐妓花川槐,花川槐与清灰身世相同,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早年便认识。
如今听得清灰这样说,花川槐心中并没有报仇的大恨,只觉得有些害怕和震惊,可又有些好奇,问道:“谁?”
“沈琅昱,他在长安,如今迁任礼部尚书。”清灰说这话,皆是隐忍的恨意。
“你如何知道?”这个名字花川槐还算熟悉,却记不清楚了。
当初自己年纪小,不知道家中变故的来龙去脉,可是母亲也曾说过一些,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抄检家族的仇人的名字。
可是,清灰是如何知道的呢?这个名字,怎么没有听母亲提起过呢?
“几日前,我在院中奏琴,被路过的东宫瞧上,带去赴宴,宴席上,东宫谈及古琴‘冰清’,就是那沈琅昱父亲珍藏之物,那答话这人必然就是沈琅昱,东宫称他作“沈郎”,一定是他!纵然他换了姓名,那古琴之主也不会改变。”清灰说着,一双眸子已然红透。
花川槐站在一旁,心情复杂,她心中没有多少家仇,如今在乐坊中得以被庇护,她也是知足,你要她现在拿刀去为父母族人报仇,她心中是犹豫的。
“我已经没多少时日了,看来这是老天爷要我临死前,为父母族人报仇!”清灰心中似乎敲定了什么事,没有注意到花川槐此时犹豫害怕的神情,他自顾自的愤慨着。
这话引起花川槐的注意,她忙问:“你怎的说这样的话,快快闭嘴,不吉利!”
清灰此刻看向花川槐,一副超脱逸然的模样,突然柔声道:“无情馆的江郎,取走了我的寿命,今年第一束槐花开时,我便要赴黄泉,去见娘亲和父亲了。。。时间不多了。”
清灰的眼神突然又变得坚定,他抓着花川槐的双肩,说:“槐儿,东宫不日将设宴邀请秦王赴宴,宴席上安排了刺客,欲图秦王首级,我要阻止这件事情。我要救秦王一命,我要让沈琅昱与我共赴黄泉!”
花川槐怔怔的看着他,觉得他肯定是疯了,她刚要劝他,可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清灰温柔的抚摸花川槐的发髻,眼泪缓缓流下,一条线似的,清灰说道:“槐儿,今生的缘分,太浅了。”
花川槐觉得心口堵住,喘不过气来,她意识到此时就是生离死别的时刻,她突然有许多话要和清灰说,可是清灰等了许久,花川槐只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认真的,她要去求江无情,求他把清灰的寿命还给清灰。清灰笑她天真,可是花川槐却急得哭了:“你相信我,你不要去干傻事。”
花川槐以为清灰是认定自己时日不多,所以才想到去以卵击石。清灰并不辩解,他擦了花川槐的眼泪,默默退后,道:“槐儿,以后你独个活着,定都是光明灿烂的好日子。”
花川槐听后再也抑制不住,泪如雨下,二人隔着一臂之距,不敢靠近,清灰看着花川槐因为憋忍哭声而起伏的胸膛,因为用力忍耐而耸动的瘦削双肩,他甚至不能像从前那样去抱一抱她。
他们都不敢放声痛哭,他们在这低沉的宫室里,在无言的乐器的见证下完成了生离死别这一重要的时刻。
清灰回到东宫时,双眼红肿,东宫瞧见了,扔了手中的奏折,赶紧上前询问,直接要把那两个同行的宫人拖出去打死,清灰连忙拦住,扯了一个谎道:“不怪他们,殿下勿恼。清灰今日见着一琴,与宫中乐师切磋一番,被琴音所打动,想来当初的伯牙与子期也不过如此,所以落泪。”
东宫听他这样说,便斥退两个宫人,将清灰揽入怀里,嘴上哄着:“你这哭得梨花带雨,叫本宫看了如何不心疼呢?”
在他怀里的清灰心如死灰,目光平静,也可以说是一片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