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个人,都死了,他全都替卿河杀光了,神女殿下的手,怎么能沾血。
沐池生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来,跑出了军营,倒在回去卿河身边的路上。他似乎又变成过去的那个行尸走肉,一呼一吸都不属于自己。
“池生?”
“池生?”
他从噩梦中惊醒,再次睁开眼睛,他看到刺眼的阳光和卿河那张逆着光的脸,他抬手挡住光,低低唤了声“姑娘”。
卿河见他醒了,松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埋怨道,“你跑去哪了,丢下一包水晶糕就走?”
他不敢告诉她他去杀了人,便装聋作哑。
“你不要以为到了西陈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你身上有我的印记,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她的小算盘还没打出两声响呢,怎么可能让他跑了。少女装出凶巴巴的模样对他恶狠狠地说话,沐池生躺在阳光下轻笑,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活着是这么美妙的事。
卿河早就看见他一身是血,却也不问,只叫他快些收拾干净好给她梳头。
沐池生以为卿河便这么被他糊弄过去了,熟练自然地继续伺候他的小主子。
可是卿河是个精的,她发现沐池生偷偷跑了之后就用法力查过洛城,这次除了他俩一个真的活口也没有了。
她招来一群雀儿,让它们把这个消息告诉辛巳。
后来洛城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才将地上的血洗刷干净。
出了洛城有座山,是两国划分地界的依据。
和身后那座死城不同,山上已经隐隐冒出了新草。
卿河和沐池生就在半山腰的小路上慢悠悠走着,新鲜的空气总是让人心旷神怡,卿河又放松了起来。
突然听到一声犬吠,循着来源看去,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惊恐的捂住狗嘴,抱着狗拼命往山里跑去。
卿河只看了一眼便继续走了。
可是山上这样的人太多了,卿河再怎么也没办法忽视,都有些好奇了起来。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恰好有群人拿着砍刀冲了出来,直直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她数了数,十个,衣服都破破烂烂的。
正常山匪应该没这么穷吧?卿河又难得动起了脑子。
另一边沐池生却早已下马挡在卿河面前准备拔剑。
“站,站住!把你们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哼哼。”
说话的是个瘦的像猴子一样的男人,脸也像猴子。卿河听完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
“笑你们一点也不像山匪啊。”少女清泉一样的声音响起,只是她正戴着帷帽,不知是何模样。
“哼!你个小娘们见过山匪吗,就口出狂言!”那瘦猴子不甘示弱,换过来沐池生充满杀意的眼神,吓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只可惜你们十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我这小侍卫,与其在这跟我耗着,不如请我去你们那儿坐坐啊,正好我今天晚上不想睡在外面。”卿河就着沐池生的手下了马,走到山匪面前,笑意盈盈的,吓得那群人齐齐往后退去,却又觉得丢了面子,又僵硬地站在原地。
后面有不懂事的小跟班受不了这窝囊,壮着胆子喊道,“你这小娘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我们不收拾了你!”
话音刚落,那群山匪就拔了刀来,可是谁也不敢先上,一时间面面相觑,场面极其尴尬。
“你们这刀锈成这样,菜都切不了,还想拿它们吓唬我啊?”卿河又笑,“还不快快把我请回去,兴许我大发慈悲帮你们一把呢?”
这时候,里面看起来最壮实,也是最靠谱的一个人出声了,“我们几人不欲为难姑娘,姑娘还是走吧。”
“王哥……”后面年轻点的人忍不住叫他,一脸为难,“他们若是去了西陈,那我们”
那壮汉摇了摇头,“西陈早就自顾不暇了,他们过去也无妨。”
众山匪纷纷点头,又把路让了出来,紧紧盯着卿河她们。
沐池生也正准备牵着马走。卿河却不乐意了,“我就是要去你们那,这都要下雨了,你们几个大男人也不让我去避避雨吗?”她袖子里的手又偷偷拿了雨珠,施了点法术,天上顿时乌云密布。
“姑娘……”他带了伞。沐池生准备说,卿河却偷偷掀开帷帽对他眨眨眼,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只好闭了嘴。
她知道他肯定什么都有,就算让他现在原地给她搭个茅草屋他怕是都能做出来。
可是卿河哪里是要去避雨,她就是觉得这些人有些蹊跷,要过去看看。
那几个山匪又哪里见过这种姑娘,非要去看他们老窝,又有个年轻的叫唤,“嘿哟,我说你个小娘们别不知好歹啊,让你们走就赶紧走,我管你淋不淋雨呢。”他说着还翻了个白眼,又被那个王哥一眼瞪过去,撇了撇嘴。
“我们那边其实也避不了多大风雨,姑娘若不嫌弃,便跟我们走吧。”
卿河点点头,赶紧让沐池生跟上,一路上还听了他们不少窃窃私语。
“王哥这是作甚?不怕引狼入室!”
“要我说,这俩人也就看起来像点样子,说不准连你都打不过呢!”
“不如就趁他们不注意把他们的马偷了,这么壮的马,够熬好几天呢!”
“好主意啊,小地瓜最近变聪明了啊。”
“我一直都很聪明的好不好。”
“好好好,到时候熬出锅来,第一口汤就给你喝了!”
……
“姑娘……”沐池生走在最后,牵着马委委屈屈叫她。他当然将前面那些人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他不懂神女殿下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进这群人堆里。
卿河掀开帷帽,回头只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担惊受怕的模样,知道他不放心,就放慢了脚步,跟他并排走着,“没事的,小白和小黑都不会丢的。”小白就是她的小白马,小黑就是沐池生那批黑马,这是卿河给他们起的爱称。她说完还拍了拍她的小白马,她才舍不得让它死。那小白马也跟着从鼻孔里哼哼两声出来,逗得她轻笑两声。
他担心的才不是马呢!
可是他看着卿河那自信满满的样子,还是忍住了不再多问,大不了…大不了他再把这些人也杀了。
一群人弯弯绕绕在林子里转了好长时间,走得卿河都有些累了,才终于在一个小溪边停了下来。溪边几个女人洗着衣服,还有些柴火堆,零零散散的几个草屋,用木头撑着,屋顶铺的草皮好像风一吹就能飞走。
屋子外面的男人三两成群的,都盯着她俩看,卿河一眼看过去,好几个熟脸,都是前面见了她就跑的那几个,甚至还有那个朝她叫的小狗。
“你们这也不像个山寨啊,这么破。”一眼就能看见全部,他们的马都只能拴在一边的树上。
前面的瘦猴子瞪她,又被沐池生恶狠狠地瞪回去,他又眼冒精光地看着马,心想早晚把马偷了,让那娇滴滴的小娘们在山上累死。再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卿河,卿河早就摘下了帽子,一张俏脸笑意盈盈地看他。他又心虚地到处乱看。
“姑娘今天先在这避雨,明天雨停了就赶紧走吧。”草屋里面也很破,就几张破破烂烂的木板床吱吱作响,好像卿河一坐上去就能塌下来。
沐池生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棉花垫子,放在床上,卿河才小心翼翼地坐上床,生怕自己多用点力气就弄坏了。“你们都是从洛城逃出来的吧?”
那王哥不愿多搭理她,本来都快走出屋子了,听到卿河的话又退回来,第一次对卿河露出了杀意。可是卿河就坐在那胸有成竹的对他笑,再看另一边的沐池生杀意比他更浓,他顾忌着这几十个人的性命,还是犹豫着问,“姑娘是西陈那些人派来对我们赶尽杀绝的吗?”
她笑着摇头,外面乌云早已散去,晴空万里,中间那个太阳依旧明媚,她指着东方的天空,两个男人也顺着她的手看,她声音像春风一样和煦,“你看,洛城的太阳,出来了。”
王执,是洛城府衙的最后一个活着的府兵。
阳光照在卿河身上,好像她真的会发光,她看着他,脸上是温柔的抚慰,她像一尊怜悯众生的神,“你辛苦了。”
王执跪在地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