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河不喜欢坐四四方方还乌漆嘛黑的马车,沐池生便为卿河寻了一匹温顺的小白马,装好了马鞍,然后将二人的行李都放在他自己那匹黑马上。
其实大多是他自己的东西。卿河不愿吃那些干巴巴的饼和馒头,也知道路上多有不便,什么也没让他带。
然而沐池生还是偷偷在怀里揣了些桂花糕,神女殿下嘴馋,他还是要准备些的。路上他也要多瞧瞧,说不定还能买些更好的装上。
沐池生还给卿河做了一个面具,也偷偷揣在怀里,神女殿下现在还不知道她那张脸已经全国上下都传遍了,总是要以防万一的。
九月廿七。
一白一黑两个人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里纵马离都,一路向西而去。
日头太大,晃得卿河眯了眯眼睛,沐池生又不知从哪拿出来一顶帷帽,恭恭敬敬递给卿河,“殿下,戴上吧。”
卿河回过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你怎么还带了这种东西的?”她接过就往头上戴,还顺口问了一句。
沐池生也不知如何解释说神女殿下那么娇贵,他早就做足了准备,便干脆不说。
两人一路沿着山路走,傍晚沐池生又掏出一张地图来,仔仔细细地看,“殿下,前方不远有个村子,我们晚上在那歇息吧?”
“好。你接下来便称我连姑娘吧,莫要惹人眼。”
其实按卿河这一身行头来说,怎么都是显眼的。沐池生可不敢多嘴,只乖乖应下。
嗯,神女殿下开心便好。
果不其然,两人刚一只脚踏进村子,就引得一群人驻足观看,有几个年轻的飞快地跑回家,拿着一张纸冲出来,又见那些人都拿着那张纸对着卿河的脸仔仔细细地比划。
“神女殿下!”突然一声惊呼,沐池生知道,露馅了。
全村的人都出来了,对着卿河就是跪下磕头,卿河面上笑着,心里却将辛巳骂了好几遍。
那边辛巳正在批着奏折,突然打了个喷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李春来,“神女殿下的画像确定已经传遍全国了吧?”
李春来连忙满脸堆笑,“回禀陛下,早就做的妥妥当当,如今就连街边的阿猫阿狗都知道神女殿下呢!”
村子里只有一家小客栈,就算村里那些人再怎么努力地想做出些佳肴来,最后拿出来的对卿河来说也是不太好看的。
两人坐在饭桌前吃饭,门外却挤满了人偷偷摸摸地看她。
卿河看着沐池生吃的那么香,嘴巴也跟着有些蠢蠢欲动,便夹了一口小酥饼。那饼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糖比面还多,腻得发慌,她皱着眉头生生咽下那一口,就再也不吃了。
沐池生看着卿河拧巴的小脸,默默拿出那包桂花糕递到她眼前。
“哇,池生,你怎么什么都有呀?”
他看着卿河亮晶晶的双眼,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夜里又偷偷寻了村里的人做了些简单的小糕点,跟他们说神女殿下不食人间烟火,也就嘴馋一些小茶点,又嘱咐他们少放些糖,第二天村里人偷偷把东西放在他门外便走了,他揣着那包沉甸甸的点心继续陪着神女上路了,临走之前在屋里放了一个金元宝。
十一月初二。
两人兜兜转转到了洛城。
那个被西陈国君下令屠城的地方。
洛城作为两国行走贸易的商人聚集之处,曾经也是东衡顶繁华的地方之一,夜夜笙歌,销金断魂。
可是早就满目疮痍了。就算已经过去大半年,卿河还是能闻到空气中到处弥漫的腥臭。
入眼皆是被烧得焦黑的残破房屋,卿河那一身白的发光的衣服在这样的环境中格外刺眼,不少士兵已经悄悄打起了她的主意。
可是沐池生凌厉的眼神瞥过他们,他们又不敢直接上前去了。
卿河下了马,带着沐池生在城中慢悠悠地走着,她问沐池生,“你从前,可曾来过洛城?”
沐池生轻轻点了点头,“两年前,来这里杀过人。”
“当时的洛城,肯定很漂亮吧?”沐池生有点了点头,他见过的洛城,灯火辉煌,莺歌燕舞,处处都是欢声笑语,是个逍遥快活的地方。
沐池生第一次感觉到卿河不开心,不是流于表面的情绪,是真真正正的难过。
“今夜就在这找个干净点的屋子歇下吧。”
她需要停下。
洛城里的哭喊声太多,听得她头疼。
直到夜里睡下,她脑海中才有些清晰的画面。
整个洛城都是烧得发红的火光,烟雾笼罩在洛城的天空上,根本看不到太阳,就好像根本看不到明天。
守城的将士拼了命也护不住身后的百姓,战马的铁蹄从他们尸体上,踏过,踩得稀烂,跟着身后的城楼一起变成废墟里的尘埃。城守带着家眷从城墙上跳了下去,溅出一地血花。
她听到许多女人求饶的声音,可是哪有什么用。那些刽子手不仅夺走她们的生命,更玷污了她们的身体。
衣着华丽的豪商拿出全部身家,换来一个逃跑的机会,可是后面士兵的刀比他跑得更快。
他们杀了三天三夜,才杀光城里的每一个人,还有牲口。他们坐在被鲜血浸得黏腻的土地上喝酒吃肉,叫骂着那些尸体
这个城里,除了他们猖狂的笑声,什么也不剩。
第二天沐池生起身的时候,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卿河吓了一跳。她冷着脸,眼神空洞,声音也有些麻木,她轻飘飘地说,“池生,你帮我杀人吧。”
这是卿河从昨日停下歇息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沐池生什么也没说,只温顺地点了点头。
他还如往常一样给卿河打水洗漱。洗过脸卿河才回过神来,整个人又变成平时娇滴滴的样子,和他说,“今天我们快些走,我不喜欢洛城。”
沐池生不说话,默默地给她梳头发。
给卿河收拾完,他才开始自己洗漱,吃饭。
两人都收拾好了,又牵着马继续往西走了。
那天是个月圆夜,沐池生将怀里的水晶糕放在熟睡的卿河身边,然后偷偷跑回洛城,像一个索命的厉鬼,穿梭在军营里面,所过之处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悄无声息。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杀了很久也没有停下,他的眼睛在夜里闪着嗜血的红光,眉心的那颗小痣也亮的诡异,连他的刀都变成彻彻底底的红色。
最后,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守城将领的房间,他的刀划着地面,一下,又一下。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惊坐起来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被刀捅穿了胸口,鲜红的血液溅到沐池生的脸上,他才脱力地坐在地上,床上那个尸体到死还瞪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