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复生
“姐姐可是有了主意?”沐鱼在不知不觉中,对沉画改换了称呼。
待心绪缓和之后,沉画露出一如既往的坚定语气:“仇要我来报,冤要我来申,我宁死不屈,但这案子的平反却要靠着大人物,而非我一普通受害女子能做到。总要有那些更有权势的人、更有声望的人鼎力相助,我虞沉画愿意屈膝,屈膝于那些为我之冤案主持公道的人们。”
“屈膝?”
沉画蜷着身子,双手环抱膝盖:“或许我的屈膝并不值钱,甚至我的性命都不如蝼蚁,被害的残躯随时都可能不保。我生我死没关系,但是要力挽狂澜、不让更多人被推入深渊。”
“道阻且艰。”沐鱼忽然理解了这个词语。
沉画看向沐鱼,带着一丝艰难的微笑和三分欣慰的温暖:“我自是知晓。只是,我不信这世间身居高位者无一人愿助我鸣冤。人,要有最基本的正义感,这个社会要有最基本的是非观,如果我们人族的文明是建立在打压受害弱女子之上,那么这种文明便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丧失了,所有的一切,就都失去了存在的缘由和意义。可是显然,人们都还在勇敢地追求公义,无论是何身份。”
沐鱼听到沉画如此说,感到心里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在涌动。
沉画拉起沐鱼的手,在她掌心里画了个圈圈,如同很多年以前她喜欢对阿默跟予晴所做的那样。“就像沐鱼你,假如你在你的行宫之内,听到有女侍含冤,你是漠然视之,还是出言相问,如果此女确有冤情,你是任她被害,还是出手相救?你接受的教养与你内心的认知决定了你的选择,如果你选择放任不管甚至助纣为虐,那么作为一个贵胄,便丧失了贵族的荣誉,作为一个平民,便丧失了百姓的善良。”
“我定会选择竭力护下无辜者。”沐鱼回答得斩钉截铁。
沉画向沐鱼投去赞许的目光,然后微微侧身,指向床榻之前的横木:“就像这根沉香木,我虽已然遍体鳞伤,可是尚有生命最后的气息,你可以选择折断我,将我彻底湮没,也可以选择托起我,托起整个生命的光亮。”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会像澜漾那样,救助更多百姓。
“救人与害人,一念之差。”沐鱼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判台之中,虽然不是主审官,但却是那个能够声援正义的陪审。“如果能够站在公义的立场上救人,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荣幸。”
“这正是我撑下去的一个理由,”沉画露出了一个干涩的微笑,接着道:“我想要撑到能诉说冤情、陈述伤情的那天,我必须要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公道存在,只是我还没有遇到能够主持公道的那些人。”
沐鱼用力点头:“一定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沉画垂眸,眼角散着些许哀戚,咬着唇道:“而在此以前,我不得不在绝望甚至是无望中备受折磨苟延残喘。所以我说,最可怕的就是看不到折磨的尽头,还没有等来那个盼头那份希望,便受不住伤情,死掉了。”她叹息一声:“当然,死在这条路上的人们不在少数。”
“所以,”沐鱼抬眸,眼神清澈:“沉画姐姐——跟长羡哥哥一起吗?”
“我们,一起。”沉画抚了抚沐鱼披肩的长发,轻柔着嗓音说:“我们都不要再害怕,我们彼此守护与陪伴。我们都要拼着最后的气力,寻找各自的光明。”
可能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共同的光亮,就像这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山穷水尽亦可柳暗花明。
沐鱼愣了愣,随后明白沉画是在指关于自己即将前往大夏和亲的事情。她本能道:“我不想的,可是假如真的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我愿意配合长羡哥哥试一试。”
“面对这样的遭际,我心里喊过千万次不要,但是惨剧的结果——假如我的残生能够换来更有意义的东西,我愿意随时赴死、以身证道。”沐鱼闻言以为沉画要劝她牺牲掉自己,又听沉画转念道:“但是沐鱼你跟我不一样,我的人生刚开始时便被那群伪善恶徒所摧折,而你的生命如花初绽,你是美好且完整的,所以我认为,决定权在你。”
决定权在我?沐鱼陷入了沉思。
“我被暂时救下,在残忍的折磨中,求死依然心切,可我希望自己死得瞑目、死得其所。”沉画苦笑:“倘若真到了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件事之时,哪怕顶着千万人唾骂,我也要死得大义凛然,警醒世人。”
“沉画姐姐,你才是那个应该拥有更好幸福的女子。”沐鱼看着沉画,想着她的伤情,还有她将要面对的风暴,便觉于心不忍。“如果时间能够在我们最想停留的地方定格、该有多好啊!”
如果那样,我希望一切都回到珠儿出生时,沉画想。“传说鲛人拥有一种控灵术,能够织梦,美如鲛绡。”沉醉在那样的梦境里,大抵无论生死,都不会如此痛苦罢。
沐鱼笑笑,“这个,倒是可以问问长羡哥哥还有澜漾姐姐,反正这种顶级法术,我是不会。”
沉画想起长羡在自己身上种下的魂诉引,已经破了阵,于是也跟着笑了笑,她不知这算是大司祭法术不精还是自己命格太硬。
沉画醒来之后的反应,已然叫长羡察觉出端倪,意识到问题。可是他放过了,沉画并不知道,只是因为长羡动了一念心思,他,不是很想控制她了。
“圣女是个很厉害的女子。”沉画调转话风。
“嗯?”沐鱼眨眨眼睛,不解其意,差点想偏。
“哦,你不要误会。”沉画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她心胸宽广,是为大仁。这种胸襟,好男儿都未必如她,她能做旁人所不能。”
沐鱼嘿嘿一笑:“澜漾姐姐性子淡泊,几乎把她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无私奉献这件事情上了,包括大司祭,她也会为他日祷夜祷。”
“澜漾,喜欢长羡?”沉画试探着问道。
沐鱼当然不是没有看出来,这么明显的偏爱,就连沉画这个外族人在海国不过数日就猜到了。“澜漾姐姐最困难的时候,长羡哥哥一直站在她身后保护她。我记得她曾无意间提到过,愿意为大司祭祈祷千万遍,日夜祝颂,大概是这样的话罢,原话应该更感人......”她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罢。”沉画俯身,将自己的头埋在腿窝里,没有光。
因为她知道,自她出事起,便已然丧失了爱情的资格,所以她更愿意祝福身边人得偿所愿,她觉得沐鱼和澜漾这样好的女子,应该得到真爱。
“欸?”沐鱼惶惑,心道:可我觉得大司祭这些日子的表现,似乎是属意姐姐你的。
她见沉画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也便作罢,没再提起。“其实,以漾姐姐的性格,在她心里,拥有不见得是必须,她最希望看到的,是她在乎的人得偿所愿。”
沉画恍然一笑,倒是与我相似得紧,她抬眸,眼角盈盈流光,仿若星光璀璨:“那就祝愿大家都求仁得仁。”
龙宫深处,珠帘荧动。
澜漾与长羡在向海皇汇报了复生仪的安排之后,便出宫准备后续事宜。长羡留中,替王上处理一些隐秘的政务。
“瞧瞧,都是参北平王的折子。”海皇皱着眉头,指着整摞案牍,“真是愈发放浪形骸了,竟然在府里祭拜楚存生!”
长羡俯身鞠礼,“王上息怒,可是探子密查得知?”
海皇不置可否。
“北平王与先南楚王是故交,私下祭拜,表明其情深意重,想来并无忤逆之心。”长羡没有多虑,直言心中所想。
“好一个先南楚王。”海皇哼笑,面露威严:“朕觉得,这么多年来,北平王一直心存怨气,如此执念,如何忠君?”
“这执念,便是忠诚的理由。”长羡一身肃然,不卑不亢。
海皇的眉眼里虽仍留有一丝怒容,终究没有失却轩昂气宇:“但愿如爱卿所言。”
长羡思忖片刻,抬眸道:“北平王与南楚一脉的交情,大夏亦是知情,我们不妨就帮他们确认王上认定北平王‘怀有异心’。”
“哦?”海皇唇檐的胡子微微上扬,饶有兴趣地看着长羡:“怎个确认法?”
“请君入瓮。”这四个字从长羡口中传入海皇耳中,海皇便洞悉了大司祭的计谋。
良久,海皇笑道:“准了。”
长羡也随之一笑,俯首请退。
当长羡回到海堡,看到沐鱼与沉画平心静气地闲聊,顿感神清气爽。沐鱼新添了茶水给沉画,沉画将要饮进,手腕忽然一抖,杯子顺势滑落。
长羡抬袖,挥出一道金光,径直斜下,在杯盏落地之际俯托而上。他快步行至沉画床前,轻轻拿起茶杯,“腕无力随时都会发作,小家伙,你需留心了。”
小家伙?沐鱼的脸瞬间蒙圈,这里最小的家伙难道不是我吗?呜呜呜,长羡哥哥你太偏心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出,全然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沉画看着自己的手腕,想要再次抬起,都能感到周身气血逆行,越是用劲往上举,手抖得越厉害,从臂弯朝腕间撑胀着僵硬,从腕间到指掌软绵绵倾颓。她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在毯子里的双腿,脚踝也是同样的症状。“本来以为自己是将死之人,所以硬撑着没有去在意这些,可是如今,我突然好怕,这样的躯体状况,会不会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瘫了......”
“不要恐惧。”长羡坚定地说:“我说了,保你三年,三年内我会用尽全力救治你,说不定将来会找到更好的法子,帮你续命。”
看着沉画忧心的样子,长羡又道:“你也是懂医的,应当知道,很多针法可以治疗瘫症和痛症。”
沐鱼插了句话:“沉画姐姐,说实话,我这些年时不时跟在澜漾姐姐身边,看着她照顾伤员,有些确实每况愈下——”
长羡瞪向沐鱼,听沐鱼转念道:“不过有些是真发生了奇迹。远的不说,就说眼前,长羡哥哥的痊愈就是奇迹。所以姐姐你,一定要相信,要抱着这种信念。”
沉画内心融动,感念道:“谢谢沐鱼。”然后她抬头看向长羡:“谢谢大司祭。”
“唤我长羡就好。”还没等沉画回答,也没看沐鱼惊呆的眼神,长羡便接着说:“接下来我会再连续行针几日,然后你好生休养,六日之后,我便要教你一门秘技,第十日,便是复生仪,到那时你需要通过考验,如果得到王上的认可,我便可将你安排成为沐鱼的女侍,前往大夏皇城。”
沉画咬唇,点点头。
“沐鱼,你且先去侧殿休息,我需要给沉画行头针。”
沐鱼听到头针,怂了一下,赶紧应声而逃,她实在不想再听被行针者痛哭哀嚎的声音,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刚认下的姐姐沉画。临出殿门前,她扭头回望了一下,对沉画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沉画也回之一笑。
“害怕吗?”长羡从针包中拿出长长的寸针。
沉画心里是怕的,可是还是摇摇头,“我尽力忍着。”
长羡“嗯”了一声,然后抽出银针。他靠着床沿站着,微微俯身,在还没有将针落在沉画头上时,便见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想了想,然后伸出左手,环在她的肩头,扶她以力量。稳住沉画之后,长羡将寸针行至沉画头前部,从督脉神庭下引,沿皮向下刺入一寸,然后快速运针。
沉画起初闷哼,随着长羡不断地行针,又不断地醒针,额前脑后数针相继进针。疼痛和惧怕的双重压力,叫她实在是受不住了,终于,她呜呜低声哭泣。
“抱歉。”长羡手中的针停了,已经刺入的针不再动针,还未刺入的针悬在空中。
沉画忍痛呜咽道:“是我、是我太拖累了......”
长羡闻言,有一瞬间的心疼,深吸了一口气道:“俯身。”他一边说着,一边托着沉画的腹间,帮她缓缓伏在了床榻之上。
他待她休息了片刻,然后抽出芒针,取肩井穴进针四寸。而后又抽出一针,从志室刺入,平透命门,进针三寸。
只听沉画又是连连闷哼,长羡问道:“这针感可行至下肢?”
沉画没有吭声,因为没有力气回答了,她的手指在床头点了点,跟长羡确认自己的感受。
头部晕痛,肢体剧痛,躯干蚀骨之痛,痛得沉画想要昏死过去。
“再忍一忍,”长羡叹道:“手针。”
沉画的脊背瞬感僵凉,若不是身体没有了力气,估计自己会被吓得弹起来。
“十指连心,”长羡犹豫道:“会很痛,但是比起头针,还有贴骨刺入的寸针,我觉得......”他话还没有说完,沉画便闭上了眼睛,眼角淌着泪,晕湿枕角。
长羡没有在说什么,他将沉画的手指抚平,翻覆过来,掌心朝上,然后抽出两寸的银针,在沉画掌指关节处下针。
一针,两针,三针......直到沉画猛然间大哭:“不要啊——”
长羡手中将下的针颓然落地。他看见沉画的眼角,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他想要去替她止泪,可是似乎根本止不住。
沉画恸哭,仿佛把从出事以来、受害至今的所有泪水都哭了出来。面对嚎啕大哭的沉画,长羡一时竟失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家伙,你别哭了......”他想说这句话,可是忽而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立场这样说,于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你再忍忍?”想想这句话似乎也是屁话,无济于事。
“你...我...”这样的字眼在长羡心中逗留了半天,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脱口一些安慰的话语时,蓦然察觉到那哭声渐渐变小,比起方才的撕心裂肺,现在已然算是就要止住了。他见状,赶忙拿了帕子,递给沉画。
沉画没有接,长羡疑惑了一下,然后才发现她的手动不了,于是他便替她擦拭眼泪。
“还有鼻涕......”沉画带着哭腔,微弱着气息道。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确实眼泪鼻涕是一起流的。
长羡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把手顺着沉画的侧颜往更深处走去,擦掉了两坨鼻涕。
“是不是......”沉画犹豫了片刻,“很嫌弃?”
长羡惶惑:“嫌弃什么?”
沉画撅嘴:“鼻涕虫啊。”
长羡扑哧一声笑了,“小家伙,你才多大点啊,我一个大男人,嫌弃小女孩做甚?”
也是哦。沉画想。
若是有什么,无非就是两种:漠然或者怜惜。长羡想。
“一步到位。”长羡接着道。
“啊?”沉画懵了。
见沉画的情绪好转,长羡便将眼睛定格在沉画的下肢。他轻轻掀开毛毯,“腕踝针并用。”
还没等沉画反应过来,长羡便替她脱了袜子。
沉画的脊背又僵了僵,转瞬变得柔软。她叹了口气,想要让方才的死寂跟沉痛增添几分轻松之色,于是便强忍着全身剧痛,努力挤出微笑:“在大夏,若是脱了女子的足衣,可是要对我们负责的哦。”
长羡闻言,严肃且认真地点头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沉画怔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面色翻红,红到脖根。好在,身子是伏在床榻之上的,否则自己的神情恐怕要叫他尽收眼底了,她想。
见沉画没有吭声,长羡轻抚她的脚踝,准备进针。沉画本能地抖了个激灵,长羡疑惑地问她:“怎么了吗?”
沉画心里暗叹:果然,他方才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能他都没有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没什么,有点痒。”
“......我尽量不碰你,只让针碰你。”
“......嗯。”
随着几声“啊啊”的惨呼,踝针足针算是结束了。
长羡长吁一口气,“好了,今日到此为止,你先这样别动,过会我替你拔针。”
沉画含糊地轻哼了一下,以为长羡就要离开,结果他依然坐在床边,于是她道:“你,不忙吗?”
长羡沉声回答:“忙啊,在忙你的事。”
“......”沉画觉得,虽然自己背后没有眼睛,可是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身子。她开始扭捏起来。“你在想什么呢?”
长羡淡淡道:“想接下来的治疗。”
哦,幸好,想的不是我这熊样。沉画感到身子虽痛,心里却轻松了一分。“你经常这样替人行针吗?”
长羡思忖了会儿,“你是第一个,我如此费心费力。”
沉画的身子又是一颤。
“我的医术,总是比你高明些的。”
沉画只觉阵阵天雷在脑海之上翻覆,天啊,这可真是羊入虎口。“你确定你的法子真能帮我续命三年?”
“我向来思虑周全,说到做到。”
沉画更觉五雷轰顶,这能一样吗?我的命数不在你手里啊大司祭!
“我既使劲浑身解数,尽心竭力,你自当放心调养,只是日夜服药,止痛镇静,虽说能够让你好受些,只是是药三分毒——我会再去想想别的法子。”
沉画闻言,忽而笑了。
“你,笑什么?”长羡不明所以,听她轻声解释道:“就是觉得,与你说话,仿佛好受些了,而且心里也没有那样沉甸甸了,甚至会冒出一些有意思的想法。”
“有意思的想法?”长羡更加不解:“怎个有意思?”
沉画惊觉自己误用了措辞,连忙开解:“我的意思是,仿佛回到从前,会有一些有趣的心理活动。”
“什么是有趣的心理活动?”长羡继续询问。沉画感觉自己的解释简直是越描越黑,干脆问道:“我觉得是不是该取针了?”
长羡算了算时间,开始从头拔起。头针拔了之后,沉画僵硬的脖子终于能够扭动了。随后是躯干和手针,最后是足部。长羡一边取针,一边留意着出血点,拿药棉替沉画擦拭,细致入微。待最后一针取下,他替她重新盖上了毯子,“小家伙,受苦了。”
还没等沉画回话,他又补充道:“你可以翻身了。”
“......”沉画无言,在毯子下默默翻了个身。她也没有抬眼,翻身之后便下意识坐起,后果就是长羡没想到她会直直起身,以至于她的脑袋一下子撞进了他怀里。
“啊——好痛啊!”沉画吃痛叫喊。
长羡皱眉,脱口而出:“是你的脑袋比较硬还是我的胸脯比较硬?”
这语气怪委屈的,沉画想。然后她眯着眼睛,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的头是比较硬,你的怀抱是比较温软,但是刚才行针的时候,也算是头破血流了一把,所以这样撞上,痛感加重了。”
怀抱温软?听到这四个字,长羡顿感心情大好,突然乐呵呵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家伙。
“啊!”沉画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加速,忙不迭道:“我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想法......”
长羡哼笑,似乎懂了她方才所言“有意思”跟“有趣”的含义,想要逗她的心思呼之欲出。“我说过,我会对你负责的。”
沉画又是怔然。她望着长羡的眉眼,好似一汪清泉,温润沉静。曾几何时,她想,若是有天,有了喜欢的人,一定抚着他的眉梢,假意画眉,因为男子的眉,总是那样浓。若是自己喜欢的,想必定是情深的。
她的目光在长羡俊美的容颜上逡巡了片刻,便移开了,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也不能这样。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游离,索性便定在了他的身前,看那月白色的袍子上挂着浅黄色的流苏。
“这么舍不得我温软的怀抱啊?”长羡眼波流转,笑容里带着三分邪气,“嗯?小家伙......”
沉画未理会他的问题,而是幽幽道了句:“好精致的胸针啊。”
这下,换作长羡郁闷了。
沉画想,你正经言谈也好,戏谑玩笑也罢,我却真的回不起。我这样的残躯,叫谁负责呢?都是拖累罢了。
“你若喜欢,送你便罢。”良久,长羡道,只见他一边说,一边取下了胸前的流苏。
流苏之上,是一双晶莹剔透的珠饰,沉画虽没想着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上面是什么啊?”
“双合珠。”
双合珠?沉画望着它,觉得眼熟,似乎与娘给珠儿戴的坠饰很像,只是那双并非水晶式样,而是纯白的宝珠。
想到娘亲,想到珠儿,沉画便止不住伤悲,神情变了变,但她不愿再在他面前提起往事,于是强忍哀戚,将痛苦遮掩了过去。“我想,休息一会儿,好吗?”
长羡并未多思,只当她是治疗疲惫了,便点头应了,待她躺下,他将那枚胸针放在沉画枕边,便悄悄离了殿。
在长羡走后,沉画又坐起身来,拿了那枚胸针,用手抚了抚上面的珠饰。她并不知道,她手里这双水晶珠里,刻着同样的两个海文。
长羡......
六日的治疗与休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天来,沉画虽仍逃不过哀嚎的状况,但比起坠海之时,已有所好转。每入夜时,她便会服用长羡预备的止痛丸,白日里如果实在受不住,也会服用半颗。她会尽可能让自己撑着忍着,因为她知道这副残躯还要用来做事,不能每时每刻都靠着药丸让自己昏沉。
第七日一大早,沉画便强打起精神,梳妆之后,服用了醒脑丸,等待长羡到来。他说,要教她一门秘技。
她以为是什么快速练成的法术,可是长羡一头冷水便把她的幻想之火浇灭。他说:“就你这根底,还想速成法术?叫你扎个马步都困难罢......”
好吧,沉画承认了这个事实。“那,究竟是什么呢?”
“你觉得自己擅长什么?”长羡问完,又补充道:“如果用来防身的话。”
沉画想了想,反问道:“匕首?”
“你,”长羡咧嘴,故作嫌弃状:“用过匕首么?”
沉画刚想回答,还未及说出口,便又听长羡幽然道:“哦,不,应该问的是,你可用刀切过菜?”
这个,这个嘛......沉画缄口不言。
“所以你能明白我说的‘擅长’二字吗?”长羡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抽出了一包针具。
“银针?”沉画表示讶异,“你该不是教我用毒针吧?”
“毒,是用作对付坏人的,倘若只是防身,大可不必淬毒。”长羡肃然的样子,沉画懂得,因为他们两个都是药毒的受害者。
“会用飞针吗?”长羡问道。
沉画点点头,“曾经跟娘亲学过一点。”还有老师傅。
“很好,这样也就方便许多了。”长羡朝沉画递去一个微笑,好似春风拂面。沉画有一瞬间的失神,迷离之际,她又感应到问题所在:“可是,我要怎样确保来人不动呢?行医的飞针对象是静止状态,防身或者攻击的对象,恐怕都来者不善啊......”
长羡拂袖,若揽星辉,一串滴玉白莲手钏从他袖间落出,正挂在他右手指缝。他伸出左手,轻轻拉住沉画的右腕,然后将那玉钏戴在她腕间。
沉画凝眸静立,呆然望着眼前人,不解其意,但觉心脾得沁。她晃神了好一会儿,才俯首看向那镌刻精致的白莲,只见它瓣落分明,纹理清晰,莲叶居于莲身两侧。
好美的物饰......
好像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想过自己会戴上这些东西了。
“你仔细瞧瞧。”长羡将沉画的手腕继续往上抬起,然后手指指向那朵白莲吊坠。沉画顺着长羡所指,认真看去,发觉莲托之后,竟有一暗扣。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忙用手抚摸莲叶和钏环。“原来如此啊!”
长羡走到沉画身后,牵起她左手,握住她指间,一齐扣动莲托,便在刹那间,两片莲叶尖头微动,约半寸长的两根银针从中射离,针尖向前,针尾坠着透明的生丝,自钏环抽出。长羡顺势裹着沉画的手腕舞动起来,两道丝线随着主人起伏的手令,或并行或相交。“并行时可径直刺入目标,相交时可绞杀——只要你这般用力,”长羡边说边随手为沉画演示,“当然如果你没有太多力气,如此绞缠也可制住敌人。”
“不过,”长羡又道:“对于高手,这冰丝银针恐怕抵不过他们的内力或剑气。”
沉画似没有留意长羡所言的重点,只新奇问道:“冰丝银针?”
“这是我海国的珍稀贡品,回头有机会了再与你细说罢。”长羡朝着沉画温润一笑,声线柔和:“我们先把腕间的动作练熟,随后还有其他。”
“嗯?”
“因你的伤情,我知腕无力随时可能发作,故而多备了几种方式,”长羡温暖的气息萦绕在沉画耳畔,“比如发间——我还备了特制的发簪。”
专门为你而设计的。这句话长羡没有说出口。“还有耳坠,看似为物饰,坠孔可以松动,取下便类同飞针。此外,珠坠之内盛有少量药粉,一边是急用的解毒之药,一边是攻防的下毒之药。”
沉画备受感动,良久竟不能语,只是随着长羡转动手腕,身量翩跹。看似简单的翻转之姿,却将手法,身法,步法施展得精妙绝伦。
就这样,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沉画感到身子隐隐有些不稳,骨子里的剧痛仿佛渐渐苏醒,一个不留神,便将要倾倒,长羡见状,顾不得许多,连忙将她揽入怀中。
咫尺的间距,沉画苍白清秀的面容映入长羡的眸子,海碧色的幽瞳骤缩,转瞬竟变了颜色,红棕,灰褐,再到如人族般的黑瞳。
沉画的呼吸从静止变得短促,面颊由白皙渐入潮红,她确认自己站稳之后,惶急间推开长羡,退了两步,而后又觉自己实在失礼,赶忙欠身:“对,对不起......”
长羡有一瞬间的惶惑,这种惶惑让他觉得似曾相识,随着沉画的道歉声起,很快便褪去,如同云雾消散。“没什么。”他定了定身形,淡淡回到。
“原来,你的眸子,真的会变色......”沉画不知说什么是好,于是开口喃喃了这句她说出之后才觉冒犯的言辞。“呃,我的意思是——很多天以前,你是不是也曾救过我,把我从江水里托起?”
长羡扬起嘴角,“你,难道没有猜到吗?”
“我......那个时候,你便已经知道我了吗?”沉画有些困惑,又不知为何感到羞涩,垂眸不敢看向长羡。
长羡摇摇头,很是惋惜,“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了解你,我绝不会叫你遭骨毒之痛。”
不知怎的,沉画竟从长羡的口吻中觉察到了悔意与歉疚,她忍痛道:“不是你的错,也许命运就是这样阴差阳错。”
“我会尽力,”长羡坚定道:“为你续命。”
这话,似乎,他好像说过。沉画想,一股暖流从胸中升腾而起,“谢谢你,能够帮我至此,我已万分感激......”我重恩义,若今世能有还报之机,定当在此生报恩。只怕,挺不住,这重伤之躯......
“你已然疲惫至极,带着伤训练,本就艰难,若是痛极难耐,服下止痛丸,好生休息,等下我会将茶水和饭菜替你放在床头。”长羡一边说着,一边想要伸手去扶她,但他的手停在半空,终究还是落下。沉画俯身道谢之后,缓缓转身,走向卧榻。
待长羡离开殿中,沉画重新坐起,眼角有泪水划过。我们,本不该被如此残忍对待,不是么?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慈祥的父亲,温暖的怀抱,想起和蔼的母亲,温软的亲昵。她至今都还记得,父亲忙时,身子欠安,总会咳嗽,她每每听到,就心疼不已,想着待自己嫁了人,夫家可以帮着照看家里生意,爹就可以安享晚年,谁曾想,天伦之乐尚未得享,便遭至如此戕害。她至今都还记得,母亲闲时,便支起粥棚,救济流浪百姓,或者替那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免费义诊,她总想着,有朝一日,继承老师傅和娘亲的医术,也算是一份事业,能够普渡众生,可谁又曾想,就连照顾爹娘都没有机会了。她至今都还记得,年少之时,对情爱并非全然不懂,也心有向往,想着识一君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做梦都没有想到,逢此惨剧,生不如死,苟延残喘,血海深仇......
父亲,母亲,姐夫,海兰......他们临死之前,是怎样的绝望啊!沉画这样想着,心口突觉撕裂般疼痛,猛然一咳,感到唇齿之间有血腥的味道,她从怀中拿出手帕,在唇边蘸了蘸,鲜红的色泽晕染在丝绸之上。
她懵怔地看着手心里的那一片红,很久之后,她抹掉眼泪,然后她笑了,露出对这世间罪恶与人性歹毒最不屑的讽意。
我是否能化作厉鬼,堕入无间,而后重返人世,向他们寻仇?沉画想,大概是不能的。
所以,还得这样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得不继续硬撑着,也许多撑一段时日,就能看见一丝光亮。假如就连最后一缕光明都难以得见,那么......
就权当自己只是比那些曾经遇害的人们,晚走了两步,多受了数日的折磨与摧残罢了。
沉画再次躺下,她没有服下止痛丸,而是一点点地感受着蚀骨之痛的加剧:海兰坠楼的那瞬间,想来比此刻的自己,更痛罢!
她颤着身子,因为剧痛而不停地发抖,脸色苍白得吓人,唇间干裂。她咬紧牙关,对自己暗道:受不住也得受!
她在卧榻上痛得想要打滚,可都没有力气翻覆,最后又只得扒住床头的横木,指间渐渐嵌进木缝,那沉香木可不是一般人能划刻得了的,所以没过多久,沉画的指间便淌了血,血痕顺着横木的纹路浸入,一滴,一滴,又一滴。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又捱过,沉画的额头早已渗汗,她听到脚步声传来,心中惊慌,忙蜷起身子装作昏睡的模样。
长羡入殿,轻声走到床头,替沉画添了茶水,而后又将食盒放在旁边。他将要离去,俯身望了望沉画,抬眸之际,看见横木之上有新鲜的血痕。
他怔在原地,脚步忽然变得僵硬,一时竟不能移动。他闭眼,顿感心痛至极: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装作坚强?
良久,他明白了,这份疼痛,此等伤情,又该诉与何人听?
长羡知道沉画的这份心思,自然没有戳破,怔了片刻、凝眸望她之后,他毅然转头,离开了殿中。
沉画缓缓起身,颤着身子捧起食盒,扒拉着饭菜,仿佛这样能够稍微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有一瞬的好受。可吃着吃着,她还是没有忍住,泪眼婆娑了。
她心中有恨,亦有爱,尽管曾经只有爱。这恨,太过沉重,毁家灭族的血海深仇,亲友挚爱被害惨死的绝望,自己重伤至此日夜折磨却难以复原的无望,都深深折磨着她的心灵。倘若伤情能够出现好转,她便不必在如此残忍中苟延残喘。然而这样愿望显然是痴人说梦。这爱,是往昔美好生命之爱,还有对逝者的怀念,也有如今的几分渴望,或者说是敬爱。只是,她不想把渴望变作奢望,她更想守护住最后还没有失去的东西,还有目前重新获得的东西。她希望善良能够战胜罪恶,正义能够走到终点,哪怕自己牺牲在这条路上。
她想:受害者想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心从来没有错,与恶势力做斗争是人间追求正义的永恒主题。他们用他们的行当生涯害人敛财,我用我被害的残躯余生揭开他们的罪行,如是也算是以一人之牺牲换天下之大计。或重如泰山,或轻若鸿毛,都是我一人生死罢了,没有伟岸,只是微茫,然而世间却需要这渺小的星火点亮天河的路。
沉画放下餐碟,盖好食盒,将目光移至枕前的止痛丸,让自己休息片刻罢。她倒出一粒,闭上眼睛,吞下。不到一刻钟,药效便发作至脑部,她感到自己全身的疼痛得到微微舒缓,神识逐渐混沌,意识逐渐模糊。
如此饮鸩止渴,短暂的喘息,能够好受些,也是不幸中转瞬即逝的幸福罢。假如能够苟活的时间是三年,那么在临死之前,究竟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一切?从此时此刻到生命的最后,能做多少事,能把事做到怎样的程度,都要数算着来。
余生尽忠,此四字尔。
忠于使命。哪怕经此大难。蚕死丝尽。
三日的强化训练,就这样度过。沉画在长羡的指引下,很快掌握了冰丝银针的技巧,只要若要她有力气,不得不服用醒脑丸,若要她能休息,不得不服用止痛丸。
到了第十日,便是复生仪。沐鱼挽着沉画,随长羡与澜漾前往浴湾校场。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沉画并没有看到很多士兵,亦没有鲛族护卫,长羡也没有给她作过多解释。她在心里大致揣测了一下,所谓复生,意为能够被使用,能够被使用,就要派上战场,上战场以前,要有实战经验,即是考核。而这战场,是单独或者三两为伙,执行特殊任务。这任务,是替海国效力或者双方目标一致。
正在沉画思忖之时,冷不防被一束绫光裹挟至校场中央,与此同时,另一道绫光也将一人送来。
交通。
恍惚间,她听到这两字。
彼临此境。
两道绫光交错,似灵识相撞。
我叫乌沿。那人率先开了口。
我叫沉画。这厢女子跟着说。
我要亲手除恶,你,想做什么?那人问道。
亲手除恶?沉画心头一颤,下意识脱口问道:你可是中了毒?
没有。
那便是至亲受害有了冤仇?
是。那人回答得干脆,接着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答案。
我要陈情。将江宁之变的冤屈诉说。
陈情?那人笑:这世间岂会给我们这些含冤之人以机会?
是没有机会,所以我必须创造机会,在临死以前。
你快要死了么?
我身受重伤,在用一些法子续命。
那你还有什么用?
这句话倒把沉画给问到了,我还有什么用?重伤残躯,有用无用,对自己而言,结局都不过死罢:用这残躯去换罹难者所未能说出口的话,受伤者所想要说出口的话。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其实你这样想,很可笑——想必你也知道,这世间深重罪孽对良善的荼毒,并非大奸大恶,而是伪善之恶——你想要跟那群人同台唱戏,你连站到台面的可能性都没有,更何况是重伤之躯。
沉画闻言,略微思索:你说得很对,但也不完全对。今日弱者,他日未必全然孱弱。
乌沿嗤笑:借力打力,从而复仇?未免太自不量力!
我承认你所言很现实,但你我当下在此,难道没有共同的目的吗?沉画回道:江宁,你是那些冤案的受害族人之一吗?
不是,不过江宁的案卷,我已知晓。
如此我便不再赘述,那么你呢?
我的外婆,与我相依为命。这句话乌沿说得很轻,极力压制声音的颤抖,沉画想来,定是极为深切的祖孙感情,她听到乌沿后半句话是:却遭歹人所害。
出了何事?
那日街头,外婆担着担子,里面放着她新做的豌豆糕,却因为不小心撞见一个人而惨遭毒手。确切地说,是那恶人撞了她,将她肩头的担子落了地。
乌沿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外婆没站稳,豆糕散了。她心疼不已,想叫那人多少给点赔偿,那人将我外婆诬为刁民,我外婆与他发生了口角之争,然后他竟不惜推搡年迈的老人家。我外婆被推倒在地,可那人扭头便走,于是外婆愤怒不已,顺手拈起地上的豆糕,朝他背影砸去......
乌沿讲着讲着,说不下去了,沉画停了片刻,还是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人竟拉我外婆去见官,说我外婆砸伤了他。
沉画:豆糕还能砸伤人?
乌沿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此案如何判的?
官老爷说,要我外婆赔偿那人五十两银子。
依据是什么?
验伤结果。
沉画听到这四字,不禁大惊,想她自己和家人身中剧毒,都没能有像样的验伤,这,被豆糕砸了一下,居然都能有案牒?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乌沿嘲讽:这颠倒黑白的世道,无奇不有,无悲不出!
是因那人与官老爷有勾结?沉画很自然地问出这个问题。
有,更因那人的身份。
什么身份,如此恬不知耻?
仵作。
沉画愣了半天,没缓过神来,她记忆中的仵作形象还停留在她的好友蒋麟身上。
所以验伤的结果,他的同僚说得算。而我外婆因为这场判案,回到家中,不久便吐血而亡。
沉画震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苍白道:请节哀,你还活着,要为你外婆讨回公道的说法。
你明知道,公道根本讨不回,为何还要如此劝我?
沉画没有想到这个叫乌沿的人会如此直接甚至有些犀利:我确实深知公道讨不回,所以希望的是,有一个相对公道的说法。这世道忠奸不辨,善恶不分,好坏不明,而我虞沉画,就是要和他们辩上一辩!
可我觉得,以暴制暴,才是惟一能够遏制倚靠身份与权势欺压老百姓的害人之徒的方式。所以我说,我乌沿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亲手除恶。
我想你能做到,如果你的能力达到了,将那害死你外婆的败类杀了便是,我觉得你的选择没有错。但我不同,我没有那个力气,那些害了我与挚爱的类类畜生就算都死绝了,我的冤案也不能平反,我的受害也不得陈情,我的伤情也无法改善。所以我的选择是以谋揭恶。
乌沿抬眸,直视她,片刻之后发出一阵轻笑:其实我们两个人的抗争对象是一致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沉画懵了,懵的第一点是听乌沿这话,想来他已在海国呆了不少日子,清楚很多东西了,似乎也是个特殊的存在。懵的第二点是:什么叫作我们两个人的抗争对象是一致的?
见沉画神情迷离,乌沿笑道:那恶徒专替朱为莺遮掩内幕,伪造验伤结果。
沉画闻言,震惊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