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洛看到懿泽,欣喜地问:“懿泽,你来了?”
懿泽板着一张脸,跨进门内。
孟冬关上了殿门,站在门内守着。
茱洛望着懿泽,微笑着说:“谢谢你还肯来。”
“是孟冬叫我来的,为了向你求证一些事。”懿泽的眼神很冷漠,语气也是冷冰冰的,她坐在了茱洛对面的蒲团上,那架势很像要审讯犯人。
不过,茱洛似乎并不在意,一脸平静地笑道:“你请问。”
懿泽便道:“我们虽然是血亲,但其实素未谋面。我曾听穆谡说,你爱上了凡人胤禛,因此离开勒得海,追随他千里迢迢到京城,还没名没分地生下了丹阳,你痴情太甚,才会被胤禛轻而易举地杀死,连真身都被毁灭。事情……是这个样子吗?”
茱洛微笑着摇了摇头,答道:“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我会离开勒得海,是因为胤禛偷了格姆山顶的栖凤石,让人搬回京城。我追踪到此,想要索回!可是,我拼尽了神力,也没能再把栖凤石搬回去,反而在京城送了命!”
“栖凤石?”懿泽有些小小的吃惊。
她知道,栖凤石便是她在雾灵山见过的那个曾让她现出凤凰影子的石头,但她并不知道,那栖凤石竟是格姆山的东西。
她于是继续问:“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茱洛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列位先祖一样,秉承着济世救人的祖训,年复一年地守护着勒得海。
那年,还是皇子的胤禛被兄弟追杀,受了重伤,被我遇到。我救胤禛,与救任何一个凡人并无差别。因他无处藏身,我暂时收留他在格姆山养伤,期间我出门了几天,回来后发现胤禛早已不辞而别,连栖凤石也不见了。
我追到京城才知道,他就是冲着栖凤石去得格姆山,受伤是假,盗窃是真。我要索回,却发现栖凤石已经在他们皇陵的雾灵山伤扎了根,不知是清皇室的祖先在冥冥之中庇佑着,还是栖凤石与雾灵山本就有缘。总之,栖凤石从此就成了雾灵山的一部分,再也挪动不了。
我找胤禛算账,他却求我帮他,他说他是一个有能力、却不得志的皇子,正如我们梦神一族在众神中的地位。
我深知,梦神族的颓丧,都是因我们的祖先爻歌离开天宫而起,做了地神之后的神凤们,自甘堕落,好像总比天神低一等。爻歌曾被奉为母神、与父神比肩的往事,早已被神族遗忘。
所以,我和胤禛达成约定,我留在京城,助他清除障碍、登上皇位,他将册立我们共同的孩子为储君。
你应该知道,人间的来历,乃是当年父神与魔君为对弈而创的一盘棋。我是梦神,我在人间的孩子就算是神族的棋子,那么,一旦我的孩子成为人间帝王,就等同于我爬上了人间这个棋盘的最高处,梦神一族在神族中的地位便会从此不同。
我以为做这件事,也就是短短几十年的时光,相对于我数万年的年岁,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胤禛生性多疑,做了皇帝之后,他觉得我比他强大,在他身边始终是个威胁。
但他最初并没有狠到要杀我,而是骗走了我的灵玉,拿去获取栖凤石的力量,想要挪为己用,结果他方法不当,不但没有获得栖凤石之力,反而毁坏了我的灵玉。我们之间因此闹了许多不愉快,我失去灵玉的消息也走漏出去,被他的妻妾知道了。
因为他曾承诺过储君的事,他的妻妾都害怕我生下儿子,就趁我灵玉被毁、法力尽失时害死了我。
法不责众,胤禛没有对他的妻妾治罪,为防我能起死回生、回来复仇,他以丹阳来要挟我自毁真身,再无重生之望。
我已经没了灵玉,无论对于族人还是对于山下百姓,我的存在都不如丹阳有意义,所以,我选择了保住丹阳,自毁真身。”
“这么说,真正害你性命的人,不止胤禛,还有他的后妃?”懿泽琢磨着茱洛这番话,又追问道:“是哪个后妃?你知道吗?”
茱洛点点头,答道:“出面的是孝敬宪皇后,但背后出谋划策、煽风点火的,一直是熹妃钮祜禄氏,也就是你嫁入皇室后所认识的——皇太后。”
懿泽震惊极了,她想起之前太后给她讲过的先人往事,描述得绘声绘色、几乎天衣无缝,竟然又骗她不浅,可叹她一个神仙,却总是傻傻地被凡人欺骗、甚至被凡人利用。
茱洛无奈地摇着头,哀叹道:“失去灵玉之后,我就怕有一天会出事,可那时丹阳太小了,我跟她讲不明白。我没有了神力,回格姆山也变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保证梦神一族代代相传的龙城诀秘术不失传。我逼着丹阳背了好多天,总算是让她在我出事前背会了。可是……我没想到,她长大后,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懿泽看得出,茱洛对丹阳的境遇很是懊恼,她不太确信地问:“你当真不希望她为你报仇?”
茱洛摇了摇头,笑道:“我修行了数万年,早已看破生死,看透人世间的恩怨纠葛,在意得只有全族的兴衰荣辱、民生疾苦,哪里会把这点仇恨放在心上?再说了,宫廷内斗是代代常有的事,谁是谁非哪里说得清?我既参与进来,技不如人,就该愿赌服输。要是死后还追债,那冤冤相报得到何时?”
“不想报仇,你为什么还要害死永琪?”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懿泽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害怕听到茱洛的答案。
茱洛的脸色也变得更加凝重,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答道:“因为……他身上流淌着魔族的血,他是魔族想要战胜神族的筹码。”
“怎么可能?永琪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与魔族有关系?”懿泽最害怕的,就是茱洛给出的答案太合理,她一度害怕茱洛骗她,但她更怕茱洛说的是真话,让她连恨都不能去恨。
茱洛道:“我一向循规蹈矩,既已身死,按天规,当投胎转世。然而,在我去往轮回隧道的路上,却看到了魔族的判官放水了两个人,准予她们带着前世的记忆投生人间。
凡降生人间者,必当抹去前世记忆,才合规制,我责备魔族徇私舞弊,他们却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据他们说,魔族女君魑瞳有两位嫡女,都有接任魔君之位的资格,但魔君只能选一位,为了公平竞争,要她们同去人间历劫,凭真本事一较高下,魔族其他人都不许跟随、不许插手,待她们这一世完结,地位胜出者,回归后便可接任魔君。若抹去记忆,她们到人间后不记得竞争之事,就无法较量了。
这个解释,乍一听似乎也合乎情理,但神魔两族以人间为棋盘,对弈已经三百万年了,至今未分胜负。我只怕竞争魔君之位是个幌子,赢得棋局才是真!
为追查这件事,我放弃了投胎转世的机会,从此无三魂七魄无身躯可倚傍,化作清风来到人间。
然后我探听到,魔君的两位嫡女,长女先一步投生在南苑珂里叶特氏,名海岩;次女随后投生在蒙古巴林氏,名馨袖。我想……这两个人你们都认得。”
懿泽和孟冬心知肚明,珂里叶特·海岩就是愉妃,巴林·馨袖就是颖妃,这两位,正是现今后宫最有地位的两个。
茱洛又说:“既然是地位胜出者为赢,姐妹两个都很明白,凡间地位最高的女人,莫过于住在紫禁城的六宫之主,而真正能笑到最后的,是能扶持皇子即位,被尊为太后。
她们带着魔族嫡女的记忆进入人间,定能胜过旁人,无论哪一个胜出,都是魔君血脉占位人间帝王。我很担忧,跟着她们跟到了紫禁城,看她们准备如何作战。
海岩居长,选择了出身低、但入宫早的身份,早早地就怀上了皇嗣。魔君大喜,令判官查阅生死簿,在所有即将投胎转世的名额中,选出了一位资质最优越的良才,投生成海岩之子,他就是永琪。
而馨袖选了出身高、但入宫稍晚的身份,她到底是年少,心眼不如海岩多,一入宫门,就被海岩害得失去了生育能力,绝无再胜出海岩的可能。馨袖不服,傍上了最受乾隆帝喜爱的令妃魏妡妧,企图收养其子,扳回一局。
魏妡妧虽然聪慧美丽,但出身却不够高,她看重馨袖的身份,也看重馨袖的足智多谋,就结盟了。
在永琪小时候,被馨袖暗害了无数次,海岩为保永琪安康,也为提高永琪的地位,寻机将永琪送与中宫抚养。
天资不凡的永琪,长大后,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又极其善良孝顺,被乾隆视为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海岩很是得意。
馨袖心计虽不如海岩,但武力却更胜一筹,她一怒之下,重伤海岩,海岩差点丧命,从此成了一个极其虚弱的半疯子,完全忘记了前世今生要做的事。
因为海岩的体弱和疯癫,让我有机可乘,一阵清风虽能洞察世事,却无法有所作为,所以,我占了海岩之体。
但一个身体,其实是不允许两个魂魄占位的,她为主,我为次,只要一经风吹,就会把我的元神从她的身体上吹下来。
所以,在我能做主的时候,我是不会让海岩走出这间屋子的,每当不慎被风吹了,别人都会看到海岩原本的疯癫之相、甚至是昏迷之相。
太后钮祜禄氏,以为愉妃得了半疯之症,生怕被外人耻笑,所以吩咐,每当她发病时就偷偷关入冷宫,太后死后,就没人再管这件事了。而我,只能等海岩被抬回这间屋子时,才能重新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