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完了陈崇云,永琪又将目光投向瑛麟。
此时,房内只剩永琪和瑛麟两个人,瑛麟泰然自若,和方才一样。
永琪问:“你也该交待一下自己的罪状了吧?”
瑛麟懒懒地答道:“我没什么好交待的。”
“你不承认?”
“王爷要臣妾承认什么?”
永琪淡淡地说:“我想,你耳朵不聋,脑筋没坏吧?云道长刚才虽未明说你的所作所为,但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你还想狡辩吗?”
瑛麟冷笑一声,问:“谁的鼻子下面没长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说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永琪见瑛麟不肯坦诚,便替瑛麟总结道:“你是故意闹失踪,料到天黑后,我一定会借兵找你,而且你比我和福灵安早离开军营两个多时辰,你有充足的时间部署后面的事。
那夜,百名士兵受伤的方式千奇百怪,是十足的旁门左道,可作案者却行动缜密,这像极了天下会出师的风格!懿泽初来乍到军营,跟谁都无怨无仇,你是唯一一个有动机害她的人!
还有在格姆山,你假装为我鸣不平,一时气恼杀胡云川,其实,你早就蓄意要害死他,但他功夫实在太好了,下手很难,只有懿泽是他的软肋,你不得不绕着弯子寻找机会,你杀他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杀了你在天下会的义兄王进保!
从兵部大火你侥幸活下来开始,你的复仇之心从来没有停止过!你可以假戏真做,也可以真戏假做,无论手段多么卑劣、是否会伤及无辜,甚至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你都要把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一一除掉,这才是你的为人!”
瑛麟看着永琪长篇大论、却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叹道:“我竟不知道,王爷几时能有这般厉害的推断能力?这个逻辑,听起来倒像是在转述总兵大人的话!”
永琪点点头,道:“你猜得不错,这些,的确是福灵安的推断。”
“他还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瑛麟一脸好奇的样子。
永琪便又说:“他说,你来云南要做的事还没做完,你想亲手杀了他,因为他杀了你最亲的姐姐。”
瑛麟又笑了,这次笑得很无奈,她的打算,竟然被福灵安猜中了。
永琪接着说:“他还说,你杀人一向都是瞒着我,却当着我的面杀了胡云川,这是为了懿泽恨我,让我和懿泽永远都无法破镜重圆,这是报复我们两个最狠的一种方式。”
瑛麟冷笑道:“等你下次见到表姐的时候,只要告诉她,向胡云川射箭的命令是我发出来的,你想拦但没拦住,再求她谅解,不就行了?”
“不,我迟疑过、犹豫过……”永琪闭上眼睛,脑海中再一次闪过胡云川蹒跚爬山的背影、被箭射中后倒下的情景,他满脸悔恨地说:“那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即将有生命危险,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去救他。你利用了我在一瞬间无法抛开的邪念,可悲得是,我真的有过放弃救他的邪念,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也会是我的一面,又怎么能奢望懿泽会原谅我呢?”
“这就算邪念了?”瑛麟难以置信地啧啧,因为在她看来,永琪在这件事中完全没有任何过失。
“云道长看不惯你对待父亲的态度,但我并不是他那样的想法。”永琪站起,走到瑛麟身旁,回忆起自己的往事,慢慢讲述道:“懿泽还是宫女的时候,有一次,皇阿玛要处死她,我多方求救都无济于事,只好追到了法场,与懿泽同生死。我以为,这样皇阿玛就会缓刑,没想到,他一气之下,竟然要我也去死。我那时对他真的很失望,想跟他断绝父子关系,这辈子都不再看见他!”
瑛麟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她已经知道永琪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她原以为,永琪撞见今日这些事,必然要为懿泽讨回公道,该把她狠狠教训一顿才对,却不想,永琪竟然试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劝她原谅父亲。
果然,永琪改变了原来的口吻,声音变得很温和,又继续说:“在圆明园,以为皇阿玛出事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那一刻,我深深明白什么叫血浓于水,我是那么得害怕失去他!我从不打女人,可那天我打了你,下手还很重,但我很庆幸没有失去他。
这些年,我们起冲突过很多次,但其实父子多年,他给我的恩远大于他对我的过失。你也是一样的,你父亲是放弃了你一次,但他给了你生命,还把你养大成人,你不能揪着他的一次过失不放,而否定他对你全部的爱!”
“你是在度化我吗?”瑛麟把目光抛向别处,她是想以嘲笑的方式回应永琪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是十分感动的,此刻竟然不敢抬头看永琪。
“是的!”永琪望着瑛麟,情真意切地劝道:“瑛麟,我理解你的仇恨,也理解你的无情。碧彤刚死的时候,我和懿泽矛盾重重,我情知碧彤做过很多对懿泽不利的事,而懿泽其实从来无心害碧彤,可我还是对懿泽有一大堆的不满!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们谁都不愿接受自己在乎的人从生命中消失,情不自禁就会把死去的人带来的伤痛,强加在活着的人身上。后来,我想了很多,终于想明白了,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个离开的人是谁,下一个让你后悔遗憾的人是谁,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让余生尽量不要有更多的后悔和遗憾。”
瑛麟不做声,默默地听着。
“这些天,你经常对我表达对我的感情,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我们早就成婚了,尽管娶你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已经娶了你,就像当年不得不接受碧彤一样,我不该忽视她,也不该忽略你。”永琪握住瑛麟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这趟来云南,你三番两次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也重新审视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真心把我当做你的丈夫,那就听我一句,不要因为自己受过伤,就把自己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作恶久了,你真的会麻木的!而你害死的每一个人,他们也有至亲的人,他们的亲人也会因为受伤而变成你现在的样子,冤冤相报,你会失去更多在乎的人!你真的希望那样吗?难道你不想拥有像大多女人一样的平凡和幸福吗?”
瑛麟从小就习惯了被当做男儿一般培养,早已想象不出来大多女人的生活方式是怎样的,但她毕竟是女儿身,岂能没有对爱情和婚姻的渴望?
听到永琪这番赤诚之言,她的心都快要被融化了。
她眼中含泪,凝望着被永琪握住的双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忽而又想起一桩桩人命,尤其是绵脩之死,让她感到害怕。永琪如果知道她才是害死绵脩的凶手,一定就不会像此刻这么温柔了。
想到这里,瑛麟惊恐地推开了永琪,强忍回眼泪,故作冷酷,道:“你说得这么煽情,不过就是想引诱我承认你们的推测,好为懿泽翻案!我不会上当的!你没有证据,休想给我定罪!”
“你非要我去找证据,才肯面对事实吗?”永琪扯住瑛麟的胳膊,气愤地问:“你以为,现在还会有谁担心你误入歧途?”
瑛麟好害怕被永琪说动,让她从此有了软肋,她惊慌失措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地摇头,大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冥顽不灵!活该你守活寡一辈子!”永琪撂下这句,转身向房门走去。
瑛麟意识到永琪要走了,不由自主地追上抱住了永琪,泪水盈眶,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苦苦哀求道:“永琪,不要走!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想做你真正的妻子,我真的爱你!”
眼泪顺着瑛麟的脸颊,流在永琪的背上,瑛麟的脸贴着永琪的后背。
有生以来,她从来没有哭得像今天这么伤心。
永琪站住,静静地听着瑛麟哭了一会儿,待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才又开口说:“我希望你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再不栽赃陷害别人;第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你都不能再伤人性命。如果这两件事你都能做到,从今以后,我会用对待妻子的方式来对待你。但如果你违背了其中任何一件,我就只能按大清律法将你问罪了。”
“我听你的!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瑛麟紧紧地抱住永琪,在过去的许多年,她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对身陷情爱的女子不屑一顾,以为自己不入红尘就早已看破红尘,却不想此刻,她也会如此胆战心惊地害怕失去一个人。
永琪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推开了瑛麟的手,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瑛麟的手悬在空中,还站在那个位置,像丢了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