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本能对于恶梦的恐惧,胡嫱只要能撑得住,她就一定不会睡,她知道这样一定会让她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甚至缩短自己的寿命,可是她真的太害怕了。
关键问题是,她无论再怎么坚持,也总有睡着的时候。
只要睡着,她必做恶梦,梦中的去处,无不是惊骇之处,梦中的经历,要么让她几乎吓破胆,要么让她疲惫不堪。
又一夜,胡嫱梦中来到一艘孤舟上,孤舟漂泊在海上,海上波浪汹涌,海浪一起一落,不断地拍打在孤舟上,胡嫱左躲右闪,还是被打得满身都湿了。
她望着四周的黑暗,不敢猜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又忙低头去咬自己的手指,咬了之后,她并没有从梦中苏醒,而是依然停留在原地。
更可怕的是,她明明感觉到了手指的痛觉。
这是因为,懿泽在这次进入胡嫱的梦境时,是带着龙锡杖的。
梦境一旦被龙锡杖控制,梦中人便没有了自主醒来的机会,只能被梦神左右。
而且,如果懿泽在梦中念了龙城诀,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就如同当年懿泽从花的记忆中看到得丹阳将雍正梦境变成现实那样。
海浪不停地拍打着小船,胡嫱在船上跌跌撞撞,她受了伤,海水溅到伤口上,又凉又疼。
她勉强稳住自己,走进船舱,却模糊地看到船舱中有一个人影,只是黑灯瞎火,看不清那人是谁。
她站在船舱门口,不敢前进,不敢后退。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船舱内随之亮了一瞬,转而又进入一片黑暗。
只是一瞬的光亮,胡嫱已经看清,船舱内站着的人是碧彤。
胡嫱开始后退,退出船舱。
眼前的碧彤,却慢慢地走了出来,步步逼近胡嫱。
胡嫱一退再退,嘴里一直叫着:“福晋……放过我吧……福晋……”
碧彤越走越近,胡嫱无路可退,几乎退到了甲板的边缘,声声呼唤着:“福晋……福晋……”
碧彤还在靠近。
“福晋……”胡嫱就快要掉进水里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波涛汹涌的海面,突然间尖叫一声:“懿泽!你走开!”
幻化成碧彤的懿泽在震惊中撤出梦境,胡嫱也一下子从梦中醒来。
懿泽有些懵,之前胡嫱每次以弄疼自己的方式从梦中苏醒,已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次的最后一声尖叫,更让懿泽不能理解。胡嫱竟然知道梦中的碧彤其实是自己幻化的,这怎么可能?
懿泽捋了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终于明白了胡嫱为何坚持不睡。
原来,早在她第一次进入胡嫱的梦境之前,胡嫱就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梦境会受人摆布,所以也早有了防范之心。
在人间,懿泽只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一个人,那就是孟冬。
可是懿泽的感觉告诉自己,孟冬即使背叛,也不会泄密。
但除了孟冬,她想不出第二种能让胡嫱知道的途径。
胡嫱的脸色越来越差,病势渐渐沉重。
滢露告诉永琪,胡嫱还是经常强撑不睡,这样下去,吃多少药都无济于事,也不是哪个大夫可以治疗的。
永琪来到望雀楼,看到瘦弱的胡嫱,有些心酸,问:“你不想让自己好起来吗?为什么总是不睡觉?”
“我说了,王爷又不信,那我还能说什么?直等到有一天我死了,有些秘密便会石沉大海……”胡嫱笑了笑,笑得很无力。
永琪无奈地沉默着,他和懿泽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懿泽的不同寻常,他早就深有体会,只是不愿意相信,就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胡嫱这般不眠不休,能活多久?
永琪是不可能看着胡嫱死去的。
永琪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向胡嫱说:“好吧,你说懿泽不是一般人,那你来告诉我,她是怎么个不一般?”
胡嫱道:“王爷其实心里有数,懿泽所有的与众不同,全都与她那根来历不明的龙锡杖有关。利用龙锡杖,她可以随意控制别人的梦境,甚至让人在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听了这句,永琪心中猛地发憷,道:“你说得这些,未免也太离谱了,让我怎么相信你?”
胡嫱问:“王爷还记得钟粹宫曾有一位怡嫔柏氏吗?怡嫔死的时候,整个后宫都在议论,王爷不可能不知道,怡嫔死前的那些天,只要闭上眼就噩梦连连,有人说怡嫔是畏罪自杀,也有人说怡嫔是被害死的代罪羊。可我觉得,怡嫔其实是受不了恶梦缠身,备受煎熬,一死得解脱……就如同我现在,因为恐惧恶梦,强撑自己不敢入睡……”
永琪记得这件事,那时他与懿泽已经两心相许,只是还没有征得乾隆的赐婚,怡嫔之死有些蹊跷,许多宫人的传言都与懿泽有关,皇后还亲自向懿泽问罪,但被令贵妃阻挠了。
现在回忆起来,在怡嫔离世前后,懿泽的态度的确异常。
其实,永琪当初也曾经怀疑,可最终选择了相信。
胡嫱突然抓住永琪的胳膊,深情地说:“王爷,你跟我走吧!留在京城很危险,跟懿泽在一起更危险,如果有一天她对你的爱全都变成了恨,你就真的不怕会死在她手里吗?”
“就算你说得这些都是真的,可是你怎么可能知道懿泽这些不寻常的事?”永琪看着胡嫱,眼神中充满了疑虑。
胡嫱答道:“我和懿泽曾经情同姐妹,同桌膳食、同床入眠,当然有机会得知她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我猜孟冬也是知道的,甚至孟冬还会帮她圆场,王爷和懿泽夫妻多年,难道就没有看出一点破绽?”
永琪想起,令贵妃生永琰那天,他从圆明园回来寻找懿泽,推开门时,明明是看到懿泽屋里空无一人的,孟冬慌慌张张地关住了门,后来懿泽从里面开了门,永琪吓了一跳,连孟冬当时的神色也是惊吓的。
还有愉妃重病消息传来的那晚,他入宫前想找懿泽一起,孟冬却找理由推辞,让永琪自己去,后来长春宫的血迹、懿泽胳膊上的伤,实在疑点重重。
从这两件事来看,孟冬的确像是在故意替懿泽隐瞒着什么。
永琪道:“懿泽的确有一些让我想不通的事情,可是,这并不能证明你说的话就是真的。”
胡嫱问:“王爷一定要证据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果我有办法让王爷眼见为实,王爷愿意配合我吗?”
永琪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胡嫱。
“头发是她们进入别人梦境的通道,从懿泽拿走我的头发开始,我没有一次入睡不是在恶梦中度过。如果……”胡嫱低着头,捻起自己的发梢,有些脸红地说:“如果王爷跟我一起入睡,把我们的头发系在一起,王爷就会和我进入同一个梦境,到时候,自然会证实我说的一切。”
这番言论实在玄乎,永琪半信半疑,却不能不好奇。
此夜,永琪便在望雀楼住下了。
王府的人都开始议论这么一条新鲜事,在永琪将瑛麟、胡嫱娶进门的数月后,一直独居紫薇寒舍,而今终于第一次在后院过夜了。
大家都以为,这预示着胡嫱将正式成为新宠。
虽然永琪的目的只是来验证一件事情的真伪,但同床共枕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们把头发系在一起,等待入眠后的梦境,奈何两人却都迟迟无法入眠。
夜深了,居室的灯还亮着。
永琪睁着眼睛看着房梁,却不敢看身旁的胡嫱,可因为系着的头发,他们之间不可能有距离。
胡嫱侧过脸,看着永琪,笑问:“王爷怎么还不睡?”
永琪静静地答道:“睡不着。”
胡嫱笑道:“我也是。”
“你为什么睡不着?”永琪稍稍往旁边倾斜了一点目光,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披散着头发的胡嫱,比起当年的美,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你是经历过的人,尚且不能安心入眠,更何况与我?”胡嫱看着永琪,柔情似水。
永琪没有再说话,心跳却开始加速。
胡嫱又说:“这些日子的每个夜晚,我都惶恐万分,只有今晚,我心里暖暖的,有你在,我觉得很安稳。”
永琪还是没有说话。
胡嫱望着房梁,叹道:“不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都想嫁给王爷,却未能如愿。而我的出身如此卑微,竟然有机会在王爷的心里有一席之地,还能名正言顺地留在王府中,这辈子,我知足了。”
这几句话,又让永琪想起,他们虽然对彼此有意许久,但最终促使成婚的却是胡嫱的谎言和心计,他忽然好奇地问:“你撒下弥天大谎的时候,怎么就那么有把握我会立刻回来帮你圆谎呢?”
胡嫱笑道:“你的决定,我哪有把握?我只是用自己的命打了一个赌罢了!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真爱在别人眼里只是偷情,我已经受够了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我赌这世上我最爱的男人,对我的在乎程度到底有多深,他会不会舍得我去死。如果我输了,也许会死,可是如果我赢了,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永远不会再分开。”
永琪的心再次被深深地震撼了,又问:“你不是最怕死吗?”
“怕死,但更怕失去你……如果连我最爱的人都舍得我去死,我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胡嫱的言语,是如此的动情。
永琪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胡嫱,他一度以为懦弱的胡嫱,竟然可以为了爱情变得如此勇敢。
胡嫱也微微侧过身,把手放在永琪的胸口,问:“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好像那一晚……”
胡嫱没有说完,永琪已经知道她说得是在德州的那一晚,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披散着头发的那一晚。
永琪望着胡嫱,渐渐感到有些不能自控,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胡嫱察觉出永琪的异样,便不再言语,她轻轻吻过永琪的唇边。
永琪不再犹豫,翻身在胡嫱身上,深情地吻了下去。
两颗被道德观束缚已久的心,在此刻终于得到了释放,他们抛开了内心曾经的压抑、世俗的眼光,不再去想谁曾经对不起谁、谁又曾经辜负了谁,复杂的世界让人太累,他们此刻只想单纯地在一起,哪怕美好时光太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