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帝听见圣仙宴请,兴冲冲地一大早便携了魔络来赴宴。月阳与绿儿两个人布茶摆果,忙的不可开交,都不敢再懈怠了。
谁知圣仙出来见众人这样殷情招呼这两人,又动起了无名火。远远坐在一边,眼也不瞧一下,念道:“我在这里也不曾见你们这般,他来了,怎么反倒勤谨起来了?可见你们一个个不把我放在眼里!”
绿儿忙捧了茶过去,笑道:“圣仙大人,你且饶了我们吧!原是一时忙,忘了给圣仙请安问好,没有侍弄周全,是我们的不是!还请圣仙喝了这杯茶,不要计较!”
圣仙听了这话,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讪讪地正想接过茶碗,却被炽焰抢过喝了:“姐姐好难伺候,我们惫懒出去闹,是听了你的话;我们忙了一宿不曾合眼,也是听了你的话,到头来好赖全怪在我们头上!若再这样,你们要好也罢、孬也罢,我们可不干了!”
众人闻言一笑,反弄得圣仙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也不言语。
天帝俯下身对魔络耳语了什么,两人看着圣仙笑灿如花,圣仙见了以为他们笑话自己,心中又是不高兴,起身便要回房。
这时,小女孩儿跳下座来,撒欢地跑来,一把搂住圣仙。眯起一轮月牙眼,漩着两弯梨花窝,道:“圣仙姐姐对络儿真好,做了这么多好吃的,络儿不恼了,天帝哥哥也不恼了,姐姐还生气吗?”圣仙疑惑地看了看魔络,又抬眼去看天帝。
天帝浅笑着走近,望着圣仙似无奈委屈、又似求饶道:“莲儿,你说叫我怎样?”
圣仙瞋了他一眼,心里又是窃喜又是羞恼,便仍是坐了下来。
一时开了饭,一千道菜是天地万物,无珍不有。圣仙府前院本有逐阳、射月、摘星三座厅堂,逐阳为会客之地,射月是议事之所,只摘星是用饭之处。这一席却从摘星横穿了院子,直进了射月一丈之远。
魔络见了自然兴奋,第一个跳上席,夹了一大块烩羊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一边鼓囊着腮一边还疑惑道:“怎么不是酸的?”
众人不知因果,正奇怪这烩羊肉怎么能是酸的,却见天帝掩嘴偷笑,把眼去瞧圣仙,再看圣仙又羞又恼,脸红到了耳根子。
“许是你圣仙姐姐可怜哥哥受不了酸味,所以便不吃醋了!”
几人闻言会意,也憋着笑冲圣仙看。圣仙见此更是气,走到魔洛身边坐下,又夹了一块羊肉到她碗里:“少听他浑说,姐姐我并不吃酸的。咱们快吃,不理他!”
“嗯!”公主答应了一声,稚子天真,哪里去细究这话里的意思,只顾挽袖大吃。汤汁油水溅得满身满脸,嘴里吃着还不忘含含糊糊地夸说好吃。
仙人虽平时不吃这些五谷油腻,但难得一饱口福也自然高兴,于是一餐饭,千道菜,几人直吃到半夜。
天帝见天色已晚,又想起昨日圣仙的话,便说要歇在这里。圣仙虽一脸不情不愿,却也没有拒绝,于是守尘和绿儿同住进留山堂中,将倚芳榭收拾了让魔络住,天帝则歇在求鼎宫。
桌椅床榻,香案书架,天帝隔了千年再看时不觉感慨,虽说千年一忆,往昔在这里怎样不能记全,却油然生起熟悉之感。
什么年华易逝,什么物是人非;昨日之忧、近日之愁;命途之悲,时运之感,不禁竟引发了惆怅萧索之意!
坐在案边正觉苦郁难舒,一双剑眉鹰目满是悲凉时,抬眼恰见墙上挂着一把凤栖梧桐的古琴,积了一层灰显然是许久没人动过。便将它取下来置于案上,随手调拨勾搭了了几下,欲借这古琴之声一舒胸中难解之感,断断续续便奏出一曲愀怆幽邃的调子来。
魔络公主因为积食难消,不能入睡,这时走到院子里来散步数星星,恰隐隐约约听见这一阵哀婉凄凉、时断时续的琴声,不禁疑惑道:“这是谁在弹琴?明明弹得这样好听,却让人笑不出来。”
炽焰也听见琴声出来,见公主有此问也不禁觉得好奇:“弹琴倒不是难事,只是我与守澈一般把箫弄笛,守尘爱吹埙,上次见到木行子弹得一手好琵琶,并不知道谁爱奏琴。要说能弹得这样好,只怕还是姐姐!”
“是守戎!”圣仙不知几时也到了院中,望着求鼎宫淡淡道。
“他会弹琴?”炽焰大惊道,“我只以为他会使刀弄枪,没想到竟然有雅兴学这个!”
圣仙有些出神地看着求鼎宫,道:“一千年不曾听到他弹琴,他的琴声中张扬傲气不减,忧愁愤慨倒深了几分。”
炽焰见圣仙这样神情便也正经起来,感叹道:“守戎自那一世便未经轮回,孤独修炼千年,心中又添了那样一道伤,苍凉也属应该。”
魔络自然听不懂两人这说的是什么,只记得炽焰说某人会吹箫,某人又会弹琵琶,觉得又新鲜又好奇,于是扯着炽焰的衣摆,嚷嚷着都要见识一下。
炽焰觉得她可爱,便歪着头笑道:“这有什么厉害的,你圣仙姐姐跳的舞才算厉害呢!你要是能求她跳一曲见着了,保管你一世都忘不了!”
公主听了更是欢喜,抱着圣仙眼巴巴地哀求,圣仙央不住她这样撒娇,蹲下来笑道:“好,你若真想看,我有个条件,你若能办到,我便跳给你看。”
魔络立即一脸喜色:“什么要求,姐姐只管说,络儿一定办到!”
圣仙冲求鼎宫努了努嘴道:”你若能求得他替我伴奏,我便让他们一个个都表演给你看。”
“好!姐姐说话算数!”公主闻言一乐,举着小手便脱也似地奔向了求鼎宫:“天帝哥哥,天帝哥哥……”
天帝忽听见这铃铛般的声音,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按住了弦,转身将公主抱在膝上,亲切问道:“怎么了?络儿这么晚了还不睡,找本君有何事?”
“天帝哥哥,圣仙姐姐明天要跳舞给我看,你给她伴奏好不好?”
天帝闻言一滞……
当年他看见炽莲穿着烟罗霓华舞裙跑过院子,脚腕上两个银铃叮当作响。她和守尘在园中吹埙起舞,她美得不可方物!
他不止一次见他们两人比翼般得羡煞旁人,可是那一次他却年少轻狂。抱着琴便拦在了她回府的路上,她下轿来问他好,虽是盈盈带笑,比得她在守尘面前却显无光。
他说:“莲儿!我也为你写了首曲子,还配了词,你可还记得你我之约?便今日我为你抚琴伴奏,你舞与我看!”
她嘟囔着嘴:“守戎哥哥,我累了,下次吧?下次我好好准备,再与守戎哥哥跳舞。”
“就今天!”
他不依不饶,她却不理不睬,便往轿子里去,他伸手去拉她,却扯坏了她的裙子。
莲儿眼泪汪汪地看着裙子,推着他,让他走开:“你赔我的裙子!守戎哥哥你最讨厌!我才不要跳舞给你看!我再也不要跳舞给你看了!”
或许只是一时气话,但那之后,天意作祟,他竟真的再未见过她起舞。莲儿带着哭腔的声音犹在耳畔,天帝如当年一样愣在那里。
“天帝哥哥?天帝哥哥!”魔络见他发呆,扯着他衣襟,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天帝哥哥,你到底答不答应嘛?你不答应,圣仙姐姐就不跳舞给络儿看了!”
“好!哥哥答应你!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天帝回过神,眼里却依旧若有所思,不禁生笑。
“嗯!”公主高兴了,一骨碌从天帝腿上蹦下来,撒欢似的跑了出去。到门口恰撞上了圣仙,忙乐呵呵地扯过她衣袖,笑着喊道:“圣仙姐姐,哥哥他答应了!哥哥他答应了!”
圣仙温柔一笑抬头,对上了天帝闻声投过的目光。两人隔着半间房,一个门内、一个门外地遥遥相望,那眼里的滋味——看不透、说不清,更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