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凤鸣
第二日清晨,亦如与少桑便到了涅槃殿门口。苍似昔与亦如二人商量过了,为了稳妥起见,苍似昔暂且先不现身,等到关键时刻再出现也不迟。
少桑先带着亦如进了正殿,凤后也刚起身,正在用早膳。
“亦如见过凤后。”
“少桑见过母后。”
凤后见少桑二人来了,高兴得紧,赶紧起身扶起二人:“你们无需多礼,这么早就过来,可用过早膳了?”
少桑起身后,便将凤后扶到了桌边坐下,温声说:“我们已用过早膳了,母后只管吃自己的。”少桑说着就站在桌边,为凤后夹菜添饭。
见少桑如此有孝心,凤后满脸欣慰:“桑儿小时候顽皮不懂事,到处惹麻烦,不知被我揍了多少回,而今竟能这般孝顺,想来凡人那句棍棒底下出孝子说得一点也没错。”
听凤后说起此事,少桑微微一愣,神色甚是古怪,怎么说呢……对,就像是哑巴吃了黄连。
见少桑如鲠在噎,似是甚是不适,亦如赶紧开口扯开话头,替少桑解围:“阿桑这般出色,皆是凤后您的功劳,以前常常听阿桑提起您,说您温和慈爱,性子散漫,不常早起,您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关于凤后之事,皆是少桑无事时随口说的,亦如便都记下了。想着凤后是少桑的母后,以后也会是她的母后,记着这些事,以后便于孝敬凤后,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见亦如对她之事甚是上心,凤后拉过亦如的手,点了点头:“你这孩子还真是心细妥帖,甚是讨人喜欢。我往日里是不爱早起的,只是这几日桑儿他父君不在,夜里总睡不踏实,所以才醒得略微早些。”说完还微微叹了口气。
见凤后眉头微皱,眼底尽是思念之意,亦如温声言语:“您与凤君还真是伉俪情深,着实令人羡慕,如儿想着,凤君去姑射已有些日子了,也是该回来了,估摸着归期也就这一两日了吧。”
亦如明白等一个人是何等滋味,那是孤寂里掺着少许寥落,若是等得久了,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此时若是有人能给你一丝光亮,哪怕只是一星半点,这心里也会好过许多。
少桑抬头深深地看了看亦如,明了她并无他意,只是想安慰凤后一二罢了。
亦如之心,凤后如何不知。她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言语:“如儿倒是有心了。”凤后握亦如的手,不由地紧了几分。
“母后偏心,不爱桑儿爱如儿了。”见此景有些伤感,少桑故意撇了撇嘴,假意吃醋,想逗大家笑笑。
只听噗嗤一声,原来是凤后笑出了声,她站起身,伸手打了少桑的屁股几下,提声说:“你这孩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不懂事,连如儿的醋都吃,倒是让如儿见笑了。”
似是早已料到会被打,随着凤后手掌起落几下,少桑也熟练地跳起几丈高,而后吃痛地大叫了起来:“母后,我都长大了,你怎么还打我的屁股,下手依旧忒没轻没重的!”说着一个劲地揉自己的屁股。
“桑儿你又胡说了,母后明明没用力,怎么就没轻没重了!”见少桑在亦如面前如此冤枉她,凤后这气真不打一处来,就想着站起身揍少桑一顿。
见凤后要来真的了,少桑赶紧躲到亦如身后,开口求救:“还请如儿救我性命。”这女子躲到男子身后,寻求庇佑乃是正理,男子躲到女子身后求救还是头回见,少桑还真是有出息了。
在凤后真发火之前,亦如劝诫道:“阿桑,别胡闹了,你与子夜神君一母同胞,怎么性子相差这么多?”子夜性子内敛,沉稳静穆;少桑性子活泼,最爱说笑,还真是完全不同呢。
见亦如说起子夜,少桑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但只是片刻,很快他又变成了一副欢快的模样:“对了,近几日怎么没见到兄长?”若那人真是子夜,那日一战,他必定也受了重伤,想来这几日定然无暇顾及其他,只能找个清静无人之地好好疗伤。
“说起子夜,我也有几日未见他了,说是在闭关修习,虽如此,他每日都会让人过来请安。一直以来,这孩子对我都甚是上心。”说起子夜,凤后似是有许多话想说,她叹了口气,继续言语。
“从小到大,他对自己都甚是严苛,什么事都会做到尽善尽美,绝不允许自己出一点差错。所有人见了他,都说甚好,只是有时我会觉着这孩子好得缺了些人味。”
在子夜年幼时,凤后便问过他,可有想做之事,子夜却说,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将凤君长子这一身份做好。
所以年幼之时,子夜从不与其他孩子一起嬉戏打闹,追逐玩耍,只知每日早起晚睡,修习仙法,学治理之道。本该天真玩耍的年纪,却独自承受了许多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其实凤君与凤后从未要求过子夜什么,二人不求其他,只求他能像少桑那般烂漫随性地活着便好。只是子夜自小就太过懂事了,什么事都无需谁提醒,便会甚是自觉地将所有重任都扛到了自己身上。
在这数百年里,一个孩子,独自承受了这么多,想来还真是辛苦。
凤后此言,深深刺伤了少桑,他揉了揉鼻子,露出一个笑:“多日未见兄长,甚是想念,我这就去寻兄长,就不在此叨扰母后用膳了。”说着便拉着亦如往外走了。
见少桑神色有些不对,亦如转身向凤后告辞后,才随着少桑的脚步走出了殿门。
脚刚踏出殿门,少桑的步履便放慢了。见少桑迟迟不言语,亦如才缓缓开口:“今日凤后讲子夜之事,总觉着她是在说我的事。与子夜一样,我自小就被寄予厚望,所以少了很多寻常孩子的欢乐。年幼时,每回见奚若与其他孩子嬉笑打闹,就特别羡慕她。后来,我就这样满怀羡慕的度过了几百年。现在想想,我与子夜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他是自己主动扛起了这一切,而我是却是为父君所逼。所以我很是明白他心里的苦楚。”
亦如说的这些,少桑又何尝不懂呢。他与子夜自小一起长大,子夜的点滴,他都一直记在心里,他常常能看到子夜眼眸深处的孤单。
子夜心里的孤单以前少桑不懂,发生这么多事后,少桑才真正明白子夜的孤单,或许只是因从未有人真正了解他,亦或是子夜不愿敞开心扉,让别人真正去了解他。
“我们到了。”少桑抬眼看着凤鸣殿三字,轻声说了句。
见少桑停了下来,亦如也止住了脚步。初次站在凤鸣殿前,亦如只觉着一股肃杀之气从殿内传来。明明是离涅槃殿最近的殿,为何会这般静谧而略显冷清。
少桑略微有些用力地扣响了殿门,而后提声说:“兄长可在?”只扣了一下,只问了一句,少桑便静静地站在门前等着了。
亦如本以为要等许久,却只是安静了片刻,子夜的声音很快便从殿内传来:“我在,你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少桑便推开了殿门,带着亦如走了进去。
院内有一棵参天梧桐树,枝叶茂盛,片片红叶随风而起,还真是美得晃眼。只是奇怪的是,地上一片落叶也没有。
见亦如看着地上发愣,少桑淡然解释道:“兄长甚爱干净,不喜地上有落叶,所以他在院内设了一法阵,可令梧桐树花叶皆不落。”自小少桑就不怎么爱来这凤鸣殿玩,就是觉着这院里有树,却不落叶,似是少了些生机。
“如此的话,梧桐落叶那般美的景象,子夜神君就看不到了,委实有些可惜了。”说着,亦如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似是要捧住落叶。等亦如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忍不住痴痴一笑。此处并没有落叶,只是她已习惯了赏落叶罢了。
花开花谢,落叶归根,虽有些伤感,但这本就是天之道。若是没了这些遗憾之事,总觉着世间就缺少了些什么。
少桑本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抢先了:“女君此言差矣,我喜欢的就是梧桐枝繁叶茂之盛景,日日能见着自己所喜之景,怎会可惜呢?”
话音未落,子夜已出现了大殿的门口,他抬头看着那梧桐树,满脸皆是笑意。
子夜的笑,很像是凡人所说的皮笑肉不笑,瞧着略微有些难看。亦如甚是不适地开口:“亦如见过神君。”子夜是少桑的兄长,她理应见礼才是。
见亦如行礼,子夜也向她回了一礼:“女君客气了。”若只是这样看子夜,会觉着他是位沉稳有礼的仙君,举手投足间皆是道风仙骨。
“今日去涅槃殿看母后,听说兄长已闭关多日,便想着过来瞧瞧兄长,可有打搅到兄长修习?”少桑抬眼看着子夜,沉静地说。
昨日少桑还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今日便已恢复如初了,想来他已想清楚了孰轻孰重,懂了得如何取舍。
听了少桑之言,子夜回以沉静之言:“无妨,修习几日,是该歇息一二了。你们若是无事,可随我进殿饮杯茶再走。”
见少桑亦如皆点了点头,子夜便走在前方,引他二人进殿。
跟在子夜身后,亦如缓缓走进了殿,细细瞧了瞧四周,便想到了纤尘不染四个字。子夜果然是极爱干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整齐而无尘,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井井有条得不太像个活人。
“不知子夜神君闲来无事时,爱做什么?”同少桑一道坐在子夜对面后,亦如忍不住问了句。
子夜神色甚是专注地沏着茶,待到茶香完全飘散开来,才缓缓开口:“我并无太多爱好,只喜与自己对弈。”
倒是没想到子夜的爱好这般特别,竟是自己与自己下棋,难不成真是孤单得没有一个朋友?想着,又觉着不大可能,于是亦如略微有些不确定地问:“与自己对弈?可是找不到人与你下棋?”
听了亦如之言,子夜本想开口来着,却被少桑抢了先:“非也,兄长并不是找不到人下棋,而是找不到实力相当的人下棋,在丹穴,兄长对弈早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见少桑如此夸他,子夜谦逊地解释道:“让女君见笑了,此事并没有二弟说得那般夸张,我只是侥幸赢过几人罢了。”说着便将手边的一茶盏放在亦如跟前,示意她品尝一二。
亦如点了点头,以示道谢之意,而后浅抿了口茶,只觉着一股清新的茶香在唇齿间经久不散,子夜还真是沏得一手好茶。
见子夜将茶递了过来,少桑伸手接过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解渴后才顺畅地言语:“兄长太过谦虚了,与你下棋,我还从未赢过一次,连父君那般厉害的对弈高手,也赢不了你。若兄长都不算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那就真不知道,谁还能配得上这般厉害的名号。”
亦如虽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却并不惊讶。子夜心思缜密,做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寻常人自是不及他。都说一个人的做事风格与对弈之道乃是相通的,以此论之,子夜对弈自是也鲜有敌手。
听少桑提起凤君,子夜神色凝重,有些关切地开口问:“想来,我也有许久未见父君了,不知二弟可查到了父君的下落?”子夜言语恳切,满眼皆是关心之意,若是旁人见了,定会觉着子夜乃是一情真意切的性情中人。
子夜既已问起,少桑自是不能闭口不言,他清澈的目光落在子夜双眸间,略微有些探究地看着子夜:“父君之事,我已查出了些许线索。”
线索二字刚落下,子夜沉静的双眼似是有了些许波澜,他双唇动了动,再次问了句:“父君如今在何处?”
少桑目不转睛地看着子夜,委实不知他眼中的波澜,是因失踪了多时的父君有了消息,还是因没想到少桑会找到凤君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