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兄弟
既如此,那少桑便说正事:“师父,经过两日的休养,想来兰香的元神已恢复妥当,我这就放她出来。”说着便从衣袖中拿出聚神瓶,少桑将瓶封打开后,默念了几句咒语,兰香便站到了他们面前。
聚神瓶有休养元神,加快元神与肉身融合之妙用,所以少桑才将兰香放入瓶中,想借着这聚神瓶,替兰香好好休养一二。
兰香忽然落地,只觉着有些不适,身子摇晃了几下,才站稳了,睁开眼见是少桑,便行了行礼:“婢子见过二皇子。”
兰香灵台有些迷糊,便转眼看了看四周,想看看这是何处,见是她熟悉的涅槃殿,不由地松了口气。兰香稳住心神后,见到亦如,也微微行了行礼。
见着苍似昔,兰香本有些不识的,只是忽然记起几百年前见过他,便也向苍似昔行了行礼,叫了声上神。
“兰香,你可还记得自己生病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兰香灵台既已清明,自是要问她此事的真相。
见少桑问她,兰香微皱了皱眉,细细回忆了番那夜之事,有些困惑地回话:“那夜我服侍娘娘躺下后,就下去睡了,许是那夜天色有些寒凉,婢子不小心染了风寒,才会一病不起。那夜并未发生什么特别之事,不知二殿下为何会如此问?”
少桑,亦如,苍似昔三人皆面面相窥,未想过这事竟是如此。难不成兰香生病只是巧合?她的部分元神离体是事实,若非人力是绝不可能完成此事的。无论怎么想,都觉着这其中定不简单。
亦如想着或许是少桑问的话语有些不对,便理了理头绪,再次开口:“兰香,那夜你在涅槃殿可见过什么可疑之人?亦或是有谁去找过凤君与凤后?”
经亦如这么一提醒,兰香再次细细想了想,而后才肯定地说:“婢子仔细想过了,那夜并未有什么人来过殿内。”
兰香并未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却突遭这抽离元神之横祸,难不成那人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隐藏什么,而是想用兰香来引少桑入局?
那人还真是神机妙算,又或是甚是了解少桑,所以才费心设了这局想推少桑入万劫不复之地,如今种种迹象表明,那人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既如此,那你便退下吧。”眼看着从兰香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少桑只得让她先下去休息。
兰香行了行礼,却并未急着走,而是再次开口问:“二皇子这般问婢子这事,可是殿内发生了什么事?”
见少桑三人皆面色沉重,看她的神色都满是期盼,就像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兰香想着许是出了什么事,才开口一问,看能否帮得上忙。
兰香如此问,自是心里起了疑,少桑随口一笑,摇了摇头:“并未发生何事,你无须担心,这几日,伺候母后之事你也不必忧心,我自会将此事安排妥当,你只管下去好好休息几日便可。”
兰香元神刚归位,定然甚是困顿,需得好好调养几日才可痊愈。而且兰香已见过苍似昔了,若是他母后知道苍似昔来丹穴山了,那之前子夜的话便会被拆穿。
见少桑说无事,兰香也未多想,只应了声,便退下了。
兰香一走远,苍似昔便忧虑地说了句:“哎,没想到线索这么快就断了,那我们又该如何找我大哥?暂且不说找着大哥,现在我们连掳走大哥的人是谁都还不知道!”说完还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似是格外担忧他那位数百年不见的兄长。
少桑缓缓坐下,无言沉默了起来,许是在仔细思量着什么,过了许久,才轻声开口:“掳走父君之人,我心里已有了些猜测,只是还未想出法子印证自己的猜测。”
听了少桑之言,亦如微微一愣,他又是何时认出那人的,少桑不过只正面见过那人一回。也是,少桑与那人在一起待了数百年,那么了解彼此,那么熟悉彼此的气息,定是会一眼便认出彼此。
现在想想,亦如还真是恍然大悟,那人虽多次出手加害少桑,却从未正面与少桑见过。想来定是那人有意为之,因他知道,若是少桑看见他,定会一眼便认出他来。
那少桑说的还未想出法子印证此事,是真未想到办法,还是自己不愿去想呢?少桑那般在意那个人,如何愿意去面对这般残酷的真相。
既然少桑还无法狠下心来做出选择,那亦如便帮他做出选择,亦如沉声说了句:“我有法子揪出那人。”说出的每个字虽都甚是艰难,但亦如别无选择,凤君还未找着,她必须得让少桑站起来面对这一切。
少桑抬起头瞧了眼亦如,只见他面色沉重,眸间尽是心伤,而后又沉默着低下了头。
前有少桑说知道此人是谁,后又有亦如说自己有法子揪出那人,原来他这两个弟子早已心如明镜般透亮,那还故意一唱一和地忽悠他老人家,让他瞎担心。
虽有些生气,苍似昔想了想,又觉着在这四海八荒,他这两位弟子也算是极为出色了,即便是遇见做事这般滴水不漏之人,也能寻出些蛛丝马迹。
“不知如儿有何计策?”苍似昔虽时常会有些不着调,但在正事面前还是有个正行儿的。这不他就想着问问亦如有何计划,看自己能否出点力。
见苍似昔问此事,亦如从衣袖中拿出一方精细小巧的木盒,将盒子打开后,便将此物呈给了苍似昔:“师父可认得此物?”
苍似昔从亦如手中拿过此物,细细端详了阵,又凑近闻了闻,思虑了片刻,才谨慎地开口:“这可是百里香?”
南海之滨有花,名曰熏华,长自数里之下的深海,早开晚谢,只活一朝一夕,此花一开,百里内皆可闻见它的清香。
熏华研磨而成的粉末,便是这百里香。若是沾染上此粉,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熏华之香也会一直留在沾染之人身上,经久不散,可至数月。即便是脱衣沐浴数次,也除不了这香气。
“百里香,百里香,自是在百里内皆能闻见此香,那人不会察觉到这平白无故冒出来的香气?还有我闻你这粉末,并不是特别香。”苍似昔无论怎么想,都觉着这事不大能说通,不过亦如做事向来甚是周全,不该想不到此事才是。
见苍似昔有此问,亦如并没有太多惊讶,她微微一笑,淡然言语:“师父手中的百里香是我改良过的,用了些特殊的法子遮盖住了它本身的香味,又加上了几缕只有我才闻得见的淡香。所以除了我,没人能闻出它的香气。”
八荒只知她们讹兽一族皆面容姣好,却不知他们这鼻子也挺灵的,对于自己撒下的香粉,百里之内定能在找着。
“如儿的意思是,之前你与那人交手时,已趁其不备,将这粉末撒在了他身上?”若真是如此,亦如还真是心思缜密,知道未雨绸缪了。这果然是他苍似昔教出来的好弟子。
亦如点了点头,想起在招魂阵内之情景,那时她命悬一线,眼看着就了无生机了,她便想着不论是死还是活,都得在那人身上留下些痕迹才行。于是便在那人离她极近时,用仙力撒了些粉末过去,怕他有所察觉,便只用了少许。
“那时也是急中生了智,所以才随手做了此事,没想到却成了我们最后的希望。”谁有会想到兰香并不知道实情呢,若不是亦如留有后招,他们恐无法找出那人。
见亦如已将前路铺好,苍似昔细细想了想,略微低声地说:“既如此,那我们三人就商量一万全之策。”苍似昔虽未见过那人,但从亦如二人口中便可得知,那人极为狡诈,指不定到时他又会有什么脱身之策。若不制定一万无一失之法,估摸着这觉都睡不踏实。
“师父所言甚是在理,之前弟子已想过此事,弟子觉着可以如此……”
三人在偏殿商量了整整一日,其实说三人商量倒是有误,应该说是两人,只因少桑一直低着头,未言语半句。
苍似昔早就发现了此事,只是并未多问,看少桑的模样,那人的真实身份,苍似昔大概也能猜到一二。被骨肉至亲背叛本是件极为难受之事,少桑没有嚎啕大哭已经很不错了。
天黑以后,亦如便牵着少桑的手,离开了偏殿。
他们并未回桑殿,而是穿过喧闹的街市,到了一处山崖处坐着看山下的夜景。
二人坐下后,亦如瞧了眼山下,只见万千明灯,皆已点亮,远远看着,还真是热闹而温暖。这就是人间烟火,最抚他们这些神仙的心。
对亦如来说,在很久以前,明灯亮了,就是娘亲正坐在桌边等她吃饭;在后来,明灯亮了,就是父君在家等她归去。
亦如转脸瞥了眼少桑,只见他微微抬起了头,看向山下的万千灯火,忽而,绝望而迷茫的目光渐渐清明开来。
亦如知道,此刻少桑心里定然苦涩不已,那可是他心里最敬重的兄长啊。少桑为了成全子夜,刻意隐藏自己的修习天资数百年,他那般为子夜着想,又怎会想到子夜却多次想置他于死地。少桑此刻定然需要静一静,将心里的苦涩宣泄出来才是,只有如此,他才会变回原来那个自己。
亦如一直静静地陪在少桑身上,未言语半句,只因她知道,少桑若是想通了,自会开口,若是未想通,她开口相问也了无意义。这便是她与他之间的默契。
不知过了多久,少桑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才温声开口:“小时候,兄长无论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先让我吃,先让我玩。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说因为我是弟弟,他是哥哥,哥哥就该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弟弟。”
说到此处,少桑已哽咽得说不出话了。他强忍住喉间的不适,又继续说:“我幼时很顽劣,做错事后,母后常常会将我关起来,罚我抄书,每回熬到深夜,我就会忍不住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后,就会看见书已经抄好了。后来有一回,我假意睡觉,便看见是兄长偷偷进到桑殿来,帮我把书抄好了。我虽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此事,但这事我一直记在心里。”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少桑的眼眶中已溢满了泪水,他微微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
亦如更想宽慰少桑几句,还未说出口,就被少桑打断了。
“还记得我一百岁那年生辰,非逼着兄长带我去后山玩,他拗不过我,明知后山有凶兽十分危险,还是顺了我的意,谁知我们时运不济,真碰上了一头凶兽,兄长为了救我,生生被凶兽咬下了一块肉。母后知道后,既愤怒我,又心疼兄长,扬言说要打死我,连父君求情都不松口,还是兄长忍着伤痛,跪在母后面前替我求情,母后才未再提此事。”
话音刚落,他的眼泪便夺眶而出了,方才忍住的泪水倾泻而下,顿时少桑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亦如从未见过少桑如此,如此的脆弱,又如此的酸涩。
亦如将手轻放在少桑肩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她在他的肩上轻拍了几下,才温声安慰道:“阿桑,你想哭便哭出来,哭完了也就舒畅了。”
时至今日,听少桑说起这些,亦如才真正明白了少桑心里的苦。小时候对他万般好,愿以命护他周全的兄长,如今却变成了如此模样,竟几次三番想置他于死地。就只是为了少桑一点也不稀罕的凤君之位。
原来在子夜眼里,他们数百年的兄弟之情,还比不上涅槃殿上那个冰冷的位子,比不上一个虚名。
幼时,子夜对少桑那般好,子夜究竟又是何时变成了如此模样?或许连子夜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答案,少桑这等旁人又如何能得知呢。
“兄长多次想置我于死地,我不怪他,毕竟我从小便欠他太多,但他为何要伤害你,伤害父君!你与他并无仇怨,却因我而多次想伤你,此为伤及无辜;父君对他可是有生养大恩,他却依旧还是下得了手,此为鬼迷心窍。我真想挖开他的胸膛,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
少桑可以想到,当他父君知晓子夜的所做所为时,会多么痛心,多么心寒。这可是他予以众望的孩子,本该是天子娇子,受八荒众仙瞻仰,而今怎会自甘堕落,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