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心悦
这些时日,霜华整日都在鸿雁阁闭关修习,略有所成后,便想着出去走走,舒展舒展筋骨。
脚刚踏出院门,霜华就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鸿雁阁前是大片若木树,郁郁葱葱的若木树上,点点红色点缀其间。微风拂过,惊起片片红晕,红色的小花随风纷纷落下,随意铺在地上,此时,霜华倒是有些不忍心再抬脚了,怕踏碎这一场盛世繁花。
此刻,他只想静静的站在门口,让自己驻足在这片迷离的花雨里,忘了归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悦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扰了霜华空灵的心绪:“今日倒是有幸在此遇见霜华师弟。”
霜华微微侧身,便瞧见了伫立在不远处的少桑,他今日着一身雪白色衣袍,及地青丝用一支细长的白玉簪半束着,微风从他身边而过,吹起他耳边的碎发,不经意拂过略微有些瘦削的下巴。少桑低眸,伸手将发丝拨弄到身后,才抬眼向霜华所站之处看了过去。
不知何故,此时的若木花飞得漫天都是,霜华与少桑之间,便相隔了那片落花。透过那片迷离的若木花瓣,霜华一眼便望进了少桑眼底。
“能在自家门口遇见少桑师兄,也算是三生有幸。”话音刚落,霜华便一步一步向少桑走去,似是怕踩到落花的缘故,每一步下脚他都格外小心谨慎,脚虽未踏上花瓣,衣角却一路扫过落花,惊起花香阵阵。
在离少桑三步远的地方,霜华停了下来,细细瞧着正对着他的少桑,露出一脸探究的神色,似是在等着少桑说他的来意。
少桑住的黍离阁与霜华住的鸿雁阁相隔甚远,少桑出现在鸿雁阁不可能是无意走到此处,而且以少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此次他偶然出现在鸿雁阁,必定有事。
见霜华这般懂他,少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略微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微笑来:“师弟果然聪慧过人,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我此次前来,确是有事想问师弟。”
霜华瞧着少桑笑得格外灿烂的脸,没再言语,只用了一个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看霜华如常的神色,就知晓霜华已同意少桑发问,少桑细思了一小会,才慎重的开口:“我想问在凡间时,你是否有很长一段时日脑子不清醒,神思甚是迷糊?”
少桑此问还真是让霜华有些吃惊,霜华真没想到少桑竟会问起凡间之事,少桑此前不是一直说凡间事凡间了,怎么今日又主动提及此事,霜华还真是有些不懂他呢。
不过既然少桑已开口了,他就没有不答的道理,于是他点了点头,双眼目光汇聚在一处,看神色似是在回忆:“我记得,在凡间那会,从我出生以来,所有的记忆都是清晰的,直到那年上巳节我们一起去踏青,我在河边被人泼湿了衣衫,你我二人找了个无人之处晾晒衣衫,从那时起,我的记忆便模糊了,很长一段时间,似是我的神识都处于沉睡之境,等到我记忆再次变得清晰时,你已经薨逝了。”
听霜华这么一说,少桑的灵台一片清晰,他记得,就是从上巳节那日后,青玉才变得与以往很是不同,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对青玉才有了别样的情愫。
那日,少桑在里殿休息,正巧听见了殿外苍似昔与亦如的对话,听二人提及亦如与凡间一男子共用身体之事,少桑才想起了凡间青玉的各种反常奇怪之处,才猜想那时的青玉或许并不是青玉本人。如此看来,那时青玉体内定是亦如的神识无疑了。
少桑此刻才真正明了,在凡间之时,他甚是心悦,又爱而不得的是亦如,而非青玉。他历劫完回到姑射学宫,每次见到亦如,总觉着她似曾相识,现在方找着了这其中的缘由。
既如此,凡间之事,他得同霜华说清楚才是,以免霜华一直为了此事耿耿于怀,以至于误了终生。
“霜华,在凡间时,你醒来不是听积支国的人说,我为了你终生未娶吗,其实那并非事实!师父那时派了位师姐去凡间助我历劫,却不知何缘故,师姐的神识竟入了你的身体,你神识沉睡那些时日,便是师姐占用你身体之时,我历劫完后,师姐同我一起回了姑射学宫,你的神识才恢复了过来。那时我心悦的是那位师姐,而非师弟你。”至于那位师姐是亦如一事,少桑是有意没告诉霜华的,这其中的缘由少桑自己也不知晓,或许是有些自己的私心吧。
听完少桑这段甚长的话语,霜华久久未回过神来,似是太过震惊,亦或是霜华此刻心里一团乱,还在尽力理顺这凡间之事。
少桑也没再言语,只是很耐心的站在霜华跟前,等着他明了凡间之事的前因后果,最后坦然接受事实。霜华此前破除万难执着了那么久,如今有人忽然告诉他,是他搞错了,他的执着已没了任何意义。不论是谁,遇到此事,定是不能轻易迈过心里那道坎。此时他便需要足够的时日去想通,去放下。
“多谢少桑师兄告知我真相,以前倒是师弟叨扰师兄了,我在此向师兄赔礼道歉,还请师兄见谅。”说完还朝少桑很是恭敬的拜了拜。
少桑倒是不曾想过霜华竟这般心胸豁达,不到一个时辰,霜华便理顺了所有事,看他满脸的笑意,霜华竟这么快便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坎,还直接想通了,也放下了?也罢,霜华自己都已释然,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见霜华一直微微躬着身子,那架势似是少桑不原谅他,他便不起来了。少桑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扶起霜华,眉眼带笑的温声细语:“师弟切莫行此大礼,是我让师弟困扰在前,该赔礼道歉之人应是我才对。”
二人你来我去,折腾了好一阵,才彼此告辞各自回了住所。
对少桑来说,今夜是个不眠之夜。以前他只觉着,相对于其他人,亦如对他而言是不同的,究竟是何处不同,他自己又说不清道不明。现在知道了凡间之事,少桑才明了他对亦如的感觉,便是凡人所说的心悦。从凡间她相伴他左右时,他就心悦她了,只是那时,以为她是男子,便一直将这份感情埋在了心底。
还有他们二人太华山之行,途中一起经历的种种,寒潭之下,为了给她渡气,他与她相吻;为了让她暖和,他与她相拥;为了救她,他舍凤胆,与她唇齿相依。如今他与她的干系,的确比旁人更亲密些,听说她西南大荒虽民风淳朴,对男女之事却很遵守礼制,男子若是牵了女子的手,就得迎娶女子。
少桑细想了阵,虽说是太华山上当时情况紧急,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与亦如有过亲密之举已成事实,他作为男子,定然要有担当才行,况且他也很是心悦亦如,娶她,也是他心之所愿。
想通此事后,少桑想着明日就去皎月阁同亦如表明自己的心意,亦如已修得上神品阶,不日便要离开姑射学宫了,他得赶在她走之前,让她明白他对她的心意才行!
因为心里有事,少桑整夜都睡得不踏实,时而清醒,时而睡着,就这样来回折腾了一晚上,迷迷糊糊间,从山巅之上传来一阵响亮的钟声,这下少桑被彻底吵醒,他就再睡不着了!
钟声响起,就意味着姑射学宫将有大事发生,少桑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身躯从榻上起身,昨夜睡得不好,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上下眼皮分开。
平日里倒是没什么事发生,一到他要向亦如表明自己心意之日,便有要紧的大事将要发生了!少桑就在想,是否是今日这日子太过吉利了,怎么啥事都往今日凑!少桑已然决定,不管姑射发生了何大事,都阻止不了他要在今日同亦如表明心意的决心,表明心意此等大事是万万不能拖的!凡间话本子里写的,那些小姐公子因晚了一步表明心意,而生生错过一生的故事还少吗!少桑是绝不会让这种仙界憾事发生的!
今日既要同亦如表明心意,少桑想着这衣着需得讲究些才行,挑了许久才挑了身略显庄重的白色衣袍,此衣袍与少桑其他白色衣衫不同,此衣袍衣襟处用浅黄色细线锈了一只涅槃重生的凤凰,以前少桑从未穿过这身衣袍,这缘由自然是太过庄重,不大适合他随性散漫的性子,且他本就是凤凰一族,再穿个绣有凤凰的衣袍,那不是特别怪异吗!
今日不同与往日,他需得穿身略显庄重的衣裳以明示亦如,他今日之言语句句发自肺腑,真不是开玩笑的!平日里他常常同亦如开玩笑,今日可是开不得玩笑。
少桑到子庄殿时,就瞧见有不少弟子站在殿门口候着,他微微走近,就听到了有位女弟子同旁边的男弟子言语:“师兄,亦如师姐今日拜谢完师父,是不是就会离开了!”
男弟子斜眼撇了眼身侧的女弟子,微微叹气了口气:“按常理论之,便是如此,师姐如今已修成正果,定是要回西南大荒继任女君之位,以护佑一方臣民。”
听到此处,少桑心里油然而生一抹浓浓地失落,原来今日竟是亦如拜谢师父的大日子,她那般耀眼,且有自己的使命在身,不该为这些儿女私情驻足才是。
他有些木然的抬头看着殿中那个熟悉的声音,神色复杂,双眸幽深如深潭。
“少桑师兄今日穿得真是贵气十足,师妹我差点都没认出师兄。”方才言语的那位女弟子转身看到少桑神色沉静的站在她身后,不禁感慨了句。
少桑向那位女弟子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浅笑,以示同门之谊。
听到少桑二字,亦如不由地转身,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到了少桑的身影,巧的是,此时他也抬眸看向了她,四目相对,亦如心里惊起千层巨浪。
少桑今日确是与以往不同,那身白色衣袍略微有些紧身,衬得他整个人更加伟岸了,一条白色腰带束得他的腰肢颇为瘦肖,少桑的发丝梳得一丝不乱,万千青丝用一白玉冠高高束起,露出白净细长的脖颈,远远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亦如,可以开始了。”苍似昔轻挥衣袖,端坐于大殿之上,放眼看着亦如,一本正经的言语道。
听到苍似昔的声音,亦如才缓缓转过身,微微提了提素白的衣裙,整个人便跪在大殿最中央,万分认真的将双手交叉,再恭敬地放于额前,躬身深深拜了三拜,每一拜皆是头点地,姿态很是端庄,眼中尽是尊敬不舍之意。
亦如爱穿一身红衣,今日为了以示心敬之意,她特意换了一身素白衣裙,及地青丝铺了一地,她身子单薄,腰肢纤细得不堪一握,穿白衣竟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亦如啊,你这一拜,为师倒是有些舍不得了,也罢,像你这般大放异彩的弟子,是该下山去护一方臣民安稳。好了,你先起身吧。”苍似昔语气很是恋恋不舍,细看还能发现他眼中泪花点点,如此出色的弟子出自他姑射学宫,他能不喜极而泣吗!
亦如站起身,见苍似昔眼泪花花的模样,心里感触颇深,她强忍住哽咽,开口温声安慰苍似昔:“师父莫要这般伤感,以后亦如定会时常回姑射学宫看你的。”
殿内离别惆怅之感迅速蔓延到殿外,在殿门口蹲守了许久的弟子们都颇有感触,纷纷掩面而泣。
“师姐竟要走了,还真舍不得呢!我还有不少修习上的疑惑想请教她呢……”
入门没多久的小师妹刚说完,一位小师弟又十分感慨的接着说:“以后我们修得上神品阶之后,定也是这番难舍难分的景象,不想离开姑射学宫,不想离开师父,不想离开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
一位略微年长的师兄,抬头瞧了眼天上的大片白云,淡然言语了句:“白云皆是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此。”身旁弟子听了这位师兄的话,皆颔首,表示赞同。
少桑的眼光一直未离开亦如,他想着,能多看她片刻就多看她片刻,他只想将她的身影牢牢记在心里便好。此时此刻,他心里五味杂陈,总觉着此刻的今日与他昨日想的今日已完全不同了,或许他该离开此地了。
他木然的转身,脚刚抬起来,将要迈出去之时,只听到从殿内传来一个声音:“对了,昨日为师刚接到你父君传来的消息,说已为你与昆仑白帝兰泽定下了亲事,为师在此,先恭喜你了。”